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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了愿荷叶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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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杀完了,他说的好轻松。
“你……是什么人?!你们杀人了!”林逋手中的玉簪依旧对着醉鬼。
那人望着玉簪浅浅一笑:“这么欢喜这簪子,说了送你了,便不会要回来。”他说着拿过玉簪,又要插上他扎着马尾的发间。
林逋后躲,直到贴紧墙壁,躲无可躲。
“你怕是应该的,到底是我连累你,本来图个好玩……但你不用怕我,我是好人,我不伤你,你也看到了,他们要杀我,我是自卫。”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他看了看窗外,“我东京贵户家儿郎,家中长子,名李崇德,字惟……叶横字叶横,方才那些……该是劫财。”沾了血污的脸却堆着微笑,林逋实在是无法抒怀。
见他依旧警惕,崇德补道:“若要伤你,你可活不到现在,你也没什么好让我图的。”
林逋稍稍冷静的脑子却始终无法瞬间想通,前有当街吟逆词,后又有黑衣人半夜上门害命,好莫名其妙多出个同样是黑衣人的帮手来。
这是那黑衣人帮手也进来了。
入门,执剑,跪地:“公子,都处理了。属下来迟,请公子恕罪。”
“起,起起……”崇德不耐烦的抬了抬手,那人便起身,朝他看了一眼,转身烧水去了。
崇德见林逋还是没有反应,爬上床,坐在他身旁浅笑道:“你叫什么,你是我恩人,街面多少人都唯恐避我不及,只有你肯捡我。这么久了,也只有你。”
林逋紧紧拽着那斗篷,看着崇德。若说那些‘逆词’是他轻狂,他如此穿金簪玉处处惹眼,惹来亡命之徒求财,倒也不是说不通,贵户都有个护卫,似乎也算正常。
“小生……名林逋,字君复。”
“君复,记下了!”崇德似乎很高兴,丁点都看不出他方才手刃了几个大汉,他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身后的黑衣人已经解下头巾,烧温了一锅水端来,拧干了手帕唤了一声“公子”,替他擦着脸上的血污,崇德则怡然的将手浸在温热的盆中。
“他叫阿岚,我的护卫。”
林逋怯怯点头示意,阿岚因为自家公子的脸还没洁净,也只微微点了点头。
原来他梦里,唤的是自己的护卫。
“君复可是澜溪人?”崇德问道。
林逋摇了摇头:“行过此地,暂居。”
“哦~那你要去往何处?我与你一道?这地儿是不能待了,晨起就走。”崇德道。
林逋皱了皱眉,望着窗外,他心心念念的荷叶洲还没登呢,虽说自己信步前行全凭自己兴致,可这般离开,也着实不甘。
“你在此地还有事?”
林逋点了点头:“你们打底杀了人,官府要是追查起来,就是杀头之罪,你们明晨就走吧,我……我换个地方。”
“那怎么能行,你跟着我,那些草包才不敢动你,要是他们敢放肆,我就要了他们的命!”崇德唇瓣一碰,别人的命他要的轻松,林逋却听得胆寒,额头竟还沁出了细密的汗珠。洞开的大门灌入烈烈寒风,林逋不禁咳了几声,眼珠瞬间布满血丝。
“君复,你怎么了?冻着了?”崇德伸手,贴了贴他的额头,有贴了贴自己的,自觉这般不准,索性自己的额头要蹭过去,他的娘亲就是这么给他测的,看看是不是发寒热。谁知他刚一凑近,林逋如躲鬼魅。及时往旁边挪了挪。
“我无碍,我只是有点累。”
崇德倒也不觉尴尬,一伸手,阿岚便把温热的手帕递上,他就这么替林逋擦着汗,温柔道:“累了就歇息,凡是明日再说。”
林逋不知为何累极了,倦极了,也许是崇德太过温柔,也许温热的手帕太过舒适,眼皮越来越重,他就这么拽着斗篷,缓缓闭上了眼睛。
深秋的清晨没有雀鸟醒早,林逋躺在床上缓缓半睁开眼睛,只觉浑身无力,口干舌燥。看着身上盖着的斗篷,昨夜的一幕幕又席卷而来。
抬眼,发现那屋门不知何时已经回了原来的位置,只有那根断裂的门栓和隐隐还能闻到的血腥再提醒着他昨夜不是做梦。
“公子,我来吧。”是阿岚的声音。
“不用,咳咳咳……”崇德似乎被上什么呛到了。
“公子,让我来吧,你可从来没做过这些……”
“行了,躲开,让你准备的东西准备了吗?”
“都准备好了,迟些等他醒了……公子,咱真带着他呀?一个病秧子。”
一句病秧子倒是难得能扎到林逋心中的词句。
他想起身,想告诉他们不用管他,他不会当任何人的累赘,却在起身的时候,头一仰,引得喉头一阵干痒,猛得咳了起来。
门被猝然推开,崇德急急跨步进来。
“你醒了,醒了就好,郎中瞧过了,无碍,喝完药就好了,你再等一等,来先喝点粥。”崇德转身,林逋这才发现火堆上还煨着浅浅一锅粥,崇德笨拙地舀粥,竟有一半撒在碗外,看的林逋很是肉疼。公子哥到底不知节省,十指不沾春水。再看崇德,竟是一脸认真,这样认真的脸,他也曾在哥哥的脸上见过,认真地替他煎药,只是哥哥不笨拙,且很是熟稔。
“来喝粥!”崇德端着快要溢出来的粥碗,挪着碎步走近,翩翩公子哥如今这模样甚是好笑,林逋不觉嘴角抽了抽。
阿岚正端着药碗走进来,看状,即刻放置药碗于床尾,来夺崇德手里的粥:“公子,我来,我来!太满了,小心烫着你。”
“我来”这是林逋认识他们到现在,阿岚说的最多的两个字了。
崇德却不松手,倔强地朝床边走:“就差几步了,抢什么功!”
林逋不禁好笑,又倏然收了笑意,这个世上还从来没有人挣着替他端羹送药,更不必说将这个视作是‘功’。
他看着崇德一步步走进,终于伸手:“谢谢……你,我自己来吧。”
无力的手还是洒出了些许汤粥 ,崇德马上接过,正要给林逋擦手,却见他已经将自己手上洒下的汤水都吃了个干净。而后又要去端那粥碗。
崇德要喂,阿岚不肯;阿岚要喂,林逋不愿,到底还是他自己勉力端着碗,一口一口喝下了肚,而后又喝下了阿岚端来的汤药,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好苦。
吃完粥,喝完药,暖意从腹腔散开,只觉浑身舒适了不少,起身,阿岚即刻替他披上了斗篷,林逋道一声多谢,即便他知道阿岚不是真心为他,他只是怕自己的富贵主子再给他这个平头百姓当下人。
出了门,看着碧空万里,绒绒白云,苍穹是那么的澄澈,一如林逋的心。只有院中的夹杂在药味中的血腥味,和地上近黑的深色提醒着他,这里曾经有过一场杀戮。
病中之人,握紧了拳头,骨节泛白,那阵白很快就透到了脸上。
“君复,你又不适了?”崇德关切。
林逋摇了摇头,忍着恶心,跨出了院子,所谓眼不见为净,看不见闻不着,可以让他暂时忘却,只记得崇德的关切,不记得他血染白刃的凶悍模样,是否真心,他感觉得出来。
天朗气清,已到中天的阳光洒在墨黑的斗篷上,给他传递着无尽的暖意。
碧青荷叶洲,浩浩长江水,一叶翩舟缓缓而来。
划舟船夫见到阿岚一拱手,下了船。
“小官人,小底给您送来了。”待阿岚付了银钱,船夫扫了一眼林逋和崇德,朝林逋一拱手:“公爷好生观游,万事顺意,小底多谢公爷。”说完便退了两步,离开了。
崇德哈哈一笑,指着林逋:“君复,公爷,哈哈哈……”
林逋讪讪,要解那斗篷:“还不是这身衣裳惹得,这世道本就只认衣裳不认人,劫……”林逋突然一滞,转头高声留住了船夫,一把抓下崇德腰间钱袋,快步上前。
船夫回身,低头,一拱手:“公爷还有吩咐?”
林逋懒得多辨,在这人眼里公爷这身份他正用得着:“若有人向年长问起这墨袍之人去向,劳请丈人宣告,只说载到下个渡口便不知去向了。”从钱袋中掏出银钱,递给船夫。
年长诺诺称是,笑吟吟收了银钱。郑重允诺,问了林逋可还有吩咐,林逋答无,才安心离开。
“君复有心。”身后探上个脑袋,望着他手里的钱袋道。
林逋即刻将钱袋还了回去:“一时情急,不问自取,只是相较性命,这些自然不算什么的。是吧,公爷?”
崇德看着阴阳怪气的林逋,眼中闪过一丝惊喜,果真不是个木头木脑的读书人,有意思。
“自是不算什么的。”崇德微微一笑,又掂了掂钱袋,“君复若想要,尽数给你了。”
林逋垂着眼摇了摇头,自顾自解着斗篷,却被崇德一把按住,冰凉的手瞬间被柔软的温热包裹,抬眼对视,谁也没有说话,可似乎两个都说了话,片刻后,林逋从他手中挣脱,垂手而立,目视鞋尖。
崇德也不尴尬,挠了挠头,哈哈一笑。
“公子,要不上船吧。”阿岚提醒。
崇德一点头,拉着林逋就往船停泊处走。
“你……你拉我做什么?!”林逋无力,被他拉着,却依旧不心死地与之反抗。其实自己并不想跟他们一起去,病秧子到底还是病秧子,他还要上荷叶洲。
“不做什么。绑架你,一道走!”崇德邪魅道。
“放开我!”
“你再挣扎,我就让阿岚敲晕了你!”
林逋被他一慑,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脸上透着不情愿,却也只能被他拽着走。
阿岚划船很稳,似乎正经学过,小船破浪而行。
“你要去哪儿?”林逋看着船上大包小包的包裹问道。看着像是他们准备了几个月的食粮似的,这是打算长期漂泊江里了?
“君复想去哪儿。我们便去哪儿。”崇德道。
江雾早已退散,林逋这才发现他们竟一直是朝着荷叶洲的方向去的。他不可置信的看看荷叶洲,看看带着斗笠的阿岚,再回头看看依靠在船尾正得意的看着自己的崇德。
“你怎么会知道?!”
崇德嘿然一笑起身:“我会法术,你所思所虑我可都是知道的。你现下心里是不是在想我是个疯子?胡言乱语?哈哈……”
林逋抿了抿,只转头看着荷叶洲。
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非要上去看看。可他的日子,若不给自己定下些可望可及的小目标,那他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呢?本也不打算与崇德他们一路的。分开之后各自天涯,他做他的流浪之人。他做他的浪人。
荷叶洲不算远,不多时便靠了岸,阿岚利落栓了绳,确保船停稳才招呼崇德和林逋下船。
洲上茂林深篁,乔木参天,一片碧青中似乎远远透着一片深红。瞧着是远处山头的一小片枫林。
林逋下了船便没再顾崇德主仆,只自顾自沿着岸踱着步,江水很急,只是绕着荷叶洲的水明显变缓,一层一层爬上岸,江风刺骨,吹在脸上,有些生疼,起身后未及梳理的头发此刻也已纷乱。江风吹得他有些透不过气,趁着他微微张嘴的间隙,撩起他喉间的奇痒,他住了脚步,弓着身子,一阵猛咳。
“君复!”
下一刻,崇德竟冲了上来,而后阿岚也出现了,手里拿着的水囊让崇德一把抢了过去。
“明明是病中,怎么还这么能跑呢,若不是我跟着你,再走远些,怕是我找到你的时候都咳死了!”崇德一边喂着他喝水,一边数落。
头一口不知是他喝的太急还是崇德喂得太急,刚到嘴里又喷了出来,水还溅到了崇德的衣襟。
还没等林逋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一屁股蹲坐在了地上,仰头迎上阿岚破口而出的吼声:“你干什么!这么大人了,喝水不会喝吗!我忍了你很久了,没爷命,偏生有一副当爷的身子,你以为我家公子是谁,你值几钱,得他这样待你,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扔江里喂鱼!”
阿岚朝林逋吼的期间,崇德已经朝着阿岚吼了几次,却始终没法让他住口,眉头早就拧成了川字。
“说完了吗?”崇德冷言问道。阿岚只别过脸不说话,鬼都知道他的脸色又多难看多不甘。“说完了,滚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