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王]清醒梦》谁没事打斗技

42、第 42 章

　　被礼厅中冷冽稀薄的空气和柔软花香包裹着的幸村精市，低垂着眼睫倾听着旁边人讲话的淡漠模样，看上去就像翻脸无情把自己的孩子驱逐出伊甸园的苛刻神明。
　　蛇蛊惑了神创造的孩子，他们是神的杰作，他们明明是受害者，最后得到的处罚却远远重于那条蛇。
　　他身边正好盘踞着一条蛇。
　　这条毒蛇和神是一伙的。
　　鲤沼菖蒲的脑子嗡的一下，像是被裸露身体的羞愧和被扫地出门的耻辱双重搅合着的人类是她自己。

　　她头重脚轻地晃了下身子，没忍住把手撑在了地上，并在那一瞬间开始庆幸自己没有把那个有一颗珍珠的发圈套在手腕上而是听话地把头发绑了起来，连衣裙的长袖上也没有金属扣子会撞在地砖上发出响声来暴露她。
　　鲤沼悠久和幸村精市向她缓步走过来，昂贵鞋履的声音沉稳悦耳。
　　她把自己紧紧地缩在了放置棺材的桌台后面，头深深埋进膝盖里，目不转睛地盯着砖面上的独特纹路，她的父亲庇护着她。
　　“如果真的有记者……实际上我并不介意通过这种方式来公布他的死因……我是被害的那一方……总会曝光……我应该让自己处于‘被动’……不需要我亲自……大家都会同情……社会需要知道他是这样的……对我有利……”
　　鲤沼悠久压低了的声音断断续续而含混不清，幸村精市嗓音柔和地打断了他。
　　听上去温和只是因为他的音质是那样的，鲤沼菖蒲第一次发现他居然能发出这种冷得像冰碴一样的声音。
　　“不。你需要的并不是同情……要考虑以后的……同情不会转化成钱……要控制住……从源头掐断……这群……的人。如果有必要——”
　　这个无比熟悉又陌生至极的声音绕过棺材传入了她的耳朵。
　　这群“什么样”的人？
　　他像是说了一个只有文法温文尔雅的狠戾词汇。
　　如果有必要，他要做什么？
　　鲤沼菖蒲屏息着竖起耳朵。
　　他的语气堂堂正正又阴丝丝的，蕴含着一些灭顶之灾的意味在里面。
　　但幸村精市的这句话并没有说完整，他说到一半就停了下来，从礼厅入口处传来的女孩子的抽泣声音阻止了他接下来的恐怖言论。
　　“悠久……精市哥……”
　　她站在门外颤声唤着，她的声音被泪水和不流畅的呼吸侵蚀得模糊破碎。
　　鲤沼悠久和幸村精市在距离她和棺材一米左右的位置站住了。
　　“爱理……”
　　像是有些无奈地，他转过身来柔柔地对她说道。

　　“都说了让你不要过来了啊，这种事情我做就好了，你总是哭，哭也起不到实际作用，我还得照顾你。”
　　这是悠久的声音。
　　他在责备她，抱怨她不应该来，含着愠怒而显得有点无礼，却能让听到这句话的人听出他实际上的关心，他最擅长这么讲话了。哭崩溃的鲤沼爱理拖着脚步向他们走过来，他们中的某一个把她抱入了怀中，发出衣服摩擦细微的响。
　　鲤沼菖蒲僵硬着身体蹲在棺材后面。
　　“可是我想看看爸爸……再也没有机会了……我想见他……”
　　“那你也得先为自己考虑啊？你哭成这样我怎么让你来，你昨晚都没怎么睡吧，我让你把早饭吃掉你吃了吗？”
　　“没……”
　　鲤沼悠久重重地叹出一口气。
　　“爸爸没了，你再病倒了怎么办？你想让妈妈担心吗？你都这么大了你还要让妈妈照顾你吗？”
　　“……可是我想看爸爸。”
　　她固执而无力地反驳，哭得像是快要倒下去了，但她身边的两个男人撑着她。
　　“爱理，你该长大了，你总得长大，我本来希望你能帮我照顾妈妈，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一会还会来更多人，你要让他们看到你哭得鼻涕都淌出来的样子吗？真难看。”
　　悠久强硬地训斥着，她不说话了，就只是默默地哭，或许是他太过正确她无法反驳，也可能是在心中怨恨她的弟弟怎么能做到如此冷静。
　　幸村精市适时地站出来扮演那个温柔安抚的角色。
　　他和上一秒的那个冷淡地垂着眼眸浑身都往下滴着毒液的幸村精市看上去就像两个人。这才是鲤沼菖蒲熟悉的那个幸村精市。
　　“爱理，没事的，我们不会让他们看到，都交给我们来处理就好了，跟我去隔壁休息一会，我们把眼泪擦干净再回来好不好？”
　　他温柔地哄着她。
　　可是就像鲤沼菖蒲会被那种温柔毫不留情地击溃一样，那个女孩子，一下子就被幸村精市如同温冷水流一样的嗓音刺激崩溃了，她哑着嗓子朝着悠久轻声地吼，哭得细弱的声带发不出太大的声音。
　　“让他们看到又怎么样，你为什么要在意这个？那是我爸爸啊，他们难道还要指责我在父亲的葬礼上哭泣吗？我做不到你那么镇静！”
　　“你疯了吧……悠久，你有病，你应该去看心理医生。”
　　“那是我爸爸……我知道他有很多缺点，他也没那么关心我，天底下的爸爸都一样，可是他再怎么不好那也是我爸爸……”
　　“他们都不喜欢他，可是我能不喜欢他吗……那是我爸呀……我没有机会再叫他了……”
　　“你们就怕别人看到我笑话我，你们在为鲤沼家考虑，你们就不能为我考虑一下吗？我是他的女儿啊……你们知道现在是什么样的状况吗？爸爸死了！你再也见不到他了！”
　　她终于支撑不住了，身边的人没能拉住她，让人心疼的撞击声轻微地响起来，鲤沼爱理被拽着手腕跌坐在了地上。
　　没有人接话，难堪的死寂在那三个人中间蔓延开。
　　鲤沼悠久安静地被姐姐吼着，鲤沼菖蒲想象不出来他现在会是什么样的表情。他怎么会不知道现在是什么状况，如果没有他的亲姐姐在场，鲤沼菖蒲觉得他会高兴得去放烟花。
　　那么另一个呢？他是什么样的表情？他在想什么？
　　此刻的幸村精市，他站在鲤沼家双胞胎的旁边，看着把自己打扮得衣冠楚楚的鲤沼悠久和哭得肝肠寸断的鲤沼爱理，他心里的真实想法是什么呢。
　　鲤沼菖蒲抱着膝盖听着她妹妹的哭声。
　　如果她有能读心的能力就好了。

　　“爱理，起来了，走吧，我们趁着开始前休息一会。”
　　僵持到线香都掉下一截香灰的时候，悠久终于妥协了，放软了态度把姐姐扶了起来。
　　她没再继续哭闹，被操控的傀儡一样无声地被他拖着往外走。
　　先前进来的那两位僧侣早在那个满脸泪水的女孩子进来的时候就及时离开了，他们不负责牵涉进丧主的家庭纠纷中，像他们侍奉的神一般慈悲又无情。
　　只剩下幸村精市还留在这里。
　　他和她中间隔着一口棺材，百合花的甜香和烛灯的烟火气息硬是让放着尸体的场合变得安宁太平。
　　那个男人不动声色地站在礼厅中央，西装笔挺得体，她感觉到他在看她，属于幸村精市的锋利目光快把她穿透了，但他可能只是在深深地盯着那个木箱子，然后在内心算计着时间，悠久要对爱理说一些不能让他听到的话的时间，爱理能让情绪暂时稳定下来的时间，他恰到好处地返回到他们身边的时间。随即他冲着棺材轻哼了一声，迈开步子从礼厅离开了。
　　没有别人了，只有她和爸爸。
　　鲤沼菖蒲踉跄着站起蹲得发软的双腿，没敢最后再去看一眼装着她父亲的棺材，匆匆地从侧门逃了出去。

　　东京真冷，比神奈川要冷上很多。现在应该是赏红叶的时节，电视台会给出不同地区红叶降临的预测日期，商店里会卖一些风雅又可爱的限时红叶点心，或许现在的东京正是枫林尽染的时候，但更高的山上的红叶已经完全错过它的最佳观赏期了，形状也不受约束，大概斋场的树本来也不是为了让来客欣赏才种植修剪的。
　　真的很冷，鲤沼菖蒲把手缩成一团躲进袖子里，踩着薄薄的落叶向森林深处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秋风和枯草刮着她裹着丝袜的小腿，走到斋场都被树枝遮挡得看不见的时候，她挑了一处盘虬突起的树根坐了下来。
　　幸村精市此刻在做什么呢？陪伴在哭泣的爱理身边？还是继续辅佐悠久替他瞒天过海？他的女朋友坐在这里，他应该看不到她。
　　鲤沼菖蒲捡起脚边一枚暗红还带着黑斑的枯叶托在掌心里细细地瞅着，试图让自己混乱的脑子变得清明，但越是尝试理顺整件事的逻辑，思维就越像树叶的脉络一样搅缠在一起。
　　如果这是一局棋，谁是棋子？谁是控棋的人？
　　如果这是一场赌博，她不觉得她是对局的一方，她只是被贡献出的筹码吗？悠久给幸村的筹码？还是幸村给悠久的筹码？
　　在今天之前，她都以为幸村精市和鲤沼悠久是只与她相连的两个互无关系的角色，他们各自与她有所牵扯，但他们之间没有任何联系。
　　但看来实际上并不是这样的。
　　那他们之间的关系呢？他们是盟友？还是上下级？她不觉得鲤沼悠久能压制住幸村精市那种人，可是她了解的幸村精市是真实的幸村精市吗？她也没有那么了解鲤沼悠久。
　　所有她自以为是的了解现在看来都十分浅薄，鲤沼菖蒲从她和他认识的第一天开始想起，但是无论怎么想，幸村精市的行为都没有破绽，她找不出来他任何一丝不对劲的地方。
　　他们之间认识的原因是她转学去了立海，立海是她自己选择的学校，在她转学之前幸村就已经在立海念了五年，是她插入了幸村精市的校园生活，而不是反过来。
　　幸村精市挑选了东京的大学是因为立海大学确实装不下他，他有更顶层的选择，他不是为了鲤沼菖蒲才去的东京。
　　大概唯一的不对劲……就是幸村精市为什么会喜欢她。
　　鲤沼菖蒲捏着手中这枚红叶脆弱的叶柄，低下头抱着腿把脸埋进了膝盖中。好冷，回学校之后应该把围巾找出来了，那条黄色格子花纹的立海围巾，它不属于校服套装里的必购品，她一开始也没打算买，但是幸村把他的围巾给她了，因为他说别的女孩子都有，所以他的菖蒲也要有，她不比别人差什么。
　　他总是这样告诉她，菖蒲很勇敢，菖蒲很努力，菖蒲很可爱，你是很棒的孩子，你不比别人差。
　　尊重，鼓励，支持，引导，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做了她的爸爸妈妈该做的事情。
　　好混乱……好混乱……她想不明白这一切，因为……幸村精市看上去真的很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