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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虔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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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着一路的泥泞,四月清明这一天,周嘉悦一如往年和妹妹周嘉怡赶往大河村四青山的周家祖坟上香。
山路弯绕细窄,“唰啦啦”几下,周嘉悦肩上的竹编篮子稳稳携过路边水漉漉的枝丫,“哗”的一回转,洒湿她一身正式的黑色西装。
身后的周嘉怡也溅湿半脸,用手抹了抹脸上的水渍,她又无奈的喊向周嘉悦:“姐,还是我来背篮子好了,你这工作服弄湿了不好。”
周嘉悦听见了,但没停下脚步,掂了掂肩上的竹编篮子,继续走着山路。
周嘉怡顿时有些不爽,一屁股坐在山路边的湿地上,不满的冷哼了好一会儿。
还是不能完全解气,周嘉怡坐在地上指手画脚的骂:“周嘉悦,你这个坏婆娘!真的坏透了!我赌你一辈子都嫁不出去!!!”
没错,周嘉悦就应该一辈子在她身边,就应该一辈子孤寡。
一路磕磕绊绊,周嘉怡终于爬到了建在半山腰的周家祖坟,三排四列,挺立着十二对石碑。
“周嘉怡!”
“过来点香!”
周嘉怡托起悬在半空的身子抱怨:“我才刚到啊!”
周嘉怡气不打一处来,又斥了句:“爬了半天的坡,您能不能让我好好歇下气啊!”
周嘉悦没再吭声,一个人正坐在林间的石凳上,低头拾掇着手里的纸钱。
挣扎了一会,周嘉怡懒悠悠的走到周嘉悦身旁,失魂的耷着身子,声音拖得极长:“好!都听您吩咐,我马上去。”
周嘉悦抬头斜了她一眼,“这片地睡着我们的爹妈,你最好认真虔诚些。”
一语惊醒,周嘉怡立刻点头哈腰,一副知错就改的模样:“姐,马上!我马上点!”
周嘉怡心知肚明,周嘉悦是真的有点生气了。
腰身一弯,“嘭”的一摔,周嘉怡一举把篮子掂在石桌上。
周嘉悦立刻伸手扯住周嘉怡的衣袖:“你轻点,你是要弄坏这一篮子东西啊?”
周嘉怡小心翼翼的摆正篮子,笑嘻嘻道:“不会,不会,我知道轻重。”
取出篮子最上面的一捆黄色香烛,周嘉怡索性把篮里的东西一袋袋取出来:水果、糖果、酒水、鞭炮、还有一堆被压瘪的锡纸叠的金元宝、银元宝。
奶奶的!
这一篮真的太重了,得亏篮子大才能装下,最重要的是周嘉悦力气够大。
想想也是,周嘉悦当年可是一天不吃饭还能轻松抬回两棵芭蕉树的孩子。
周嘉悦已经动身在石碑前摆放贡品,周嘉怡也取出兜里的打火机点燃香烛。
接下来,插香,一对碑左右各两根香。
过了十分钟,一切准备的差不多了,周嘉悦开始烧纸钱,“嗞”的几下,周嘉怡点了三挂鞭炮,劈哩叭啦响彻山谷。
纸钱在坟前的烟火里燃尽,大风唰啦啦刮过,什么都没有带走。
额头和膝盖一同磕在泥草地上,周嘉怡和周嘉怡很少有这样的虔诚。
终于到了最后的一座对碑,周家祖坟的无子碑,或者说第十三碑。
第十三碑单列在林间的左下方,这里杂草略多,地势略陡峭,光照略少。
磕完最后三个头,两人从地上相继起身,相视无语,又回到石桌前坐下。
周嘉怡坐在她对面问:“姐,为什么突然决定不跟大伯他们一起上坟?”
周嘉悦垂着头,有些丧气:“你知道还问?!”
周嘉怡余光一沉,淡淡说道:“姐,你怕什么啊!他们的那些话你何必在意!只当他们说的都是屁话就好了。”
周嘉悦泄了气,一手撺搭在石桌上,托腮望着眼前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周嘉怡:“唉!烦死了!”
她有些气不过:“我明明也才…二十五岁啊!”
周嘉悦的高冷终于卸了下来,周嘉悦没变,她还是从前的周嘉悦。
快步走到周嘉悦身边坐下,周嘉怡伸手拉起周嘉悦半颓的身子,稳稳将她揽靠在肩侧。
她的话语里满是真切:“姐,那以后都不用跟他们一起上坟了,他们爱怎么说让他们说去。”
掩不住笑意,周嘉悦转头问她:“好妹妹,这么能安慰人啊?前面不是还骂我坏婆娘啊!”
周嘉怡难掩尴尬,又随手薅了薅周嘉悦的短发,邪恶的说:“二十五了啊!在大河村确实不算上年轻了!要考虑考虑了。”
周嘉悦摇头甩开周嘉怡的蹂*躏,冷声骂道:“我可是你姐,你瞧瞧你说的这是什么烂话!”
周嘉怡从石凳上蹦哒起来,完全没打算讨好周嘉悦,只等着周嘉悦开骂。
五指滑溜的拨顺头发,周嘉悦又看向她问:“考虑什么?结婚?”
周嘉悦加重语气:“你说的对,我二十五岁了,足够成熟了,不是意气用事,也有我的深思熟虑。”
她突然看透了些什么:“只是,我从来不打算结婚。”
时间停滞了几秒,周嘉怡弯腰凑向她耳侧:“你不结婚,我也不会结婚的。”
周嘉悦直起身子,五指报复式的回挠周嘉怡的脑瓜:“还指望你女儿给我养老呢。”
“周嘉悦!你有病就去治。”
周嘉怡摇头甩开她。
周嘉悦没生气,继续说:“收拾东西回去吧!明年还是我们俩来。”
刘海被周嘉悦揉的一团糟,周嘉怡却不想再报复周嘉悦了,她慢悠悠的随着周嘉悦站起来:“姐,结不结婚是你的自由,别人无权干涉。”
周嘉悦停了手上收拾东西的动作,拍了拍周嘉怡的肩侧:“你说的对,大哲学家!快收东西,我们回家了。”
下山的路上,两姐妹的闲聊也没断过,聊小时候,聊苦日子,聊生活琐事。
周嘉怡其实心不在焉。
周嘉悦为什么没对象?
为什么不结婚?
为什么这么多年还是一个人?
爱而不得、执念太深还是不需要爱、不懂爱?
她却想起很多年前看到的那件让她很惊讶的事情,在周嘉悦的枕头底下翻到的那张方格纸。
方格纸上的钢笔字 ,带墨的纯香,笔锋称绝,刚劲有力,那是周嘉怡见过的最龙飞凤舞的字。
“Dear周嘉悦:
今天读到一句诗就写下来送给你了,希望你能喜欢。
你不像任何人,因为我爱你。——聂鲁达《二十首情诗和一首绝望的歌》
今天老师说你很像我,我不同意这种说法,我知道你也不会相信的,我们都明白,我们是真的一点都不像。
但是啊!我爱你是真的!
你千万不要骂我太过荒唐,也不要表现得心惊胆颤,喜欢和爱本来就很正常,不是吗?
周嘉悦,你见过我全部的热烈和赤诚。
所以,你怎会不明白我字里行间的企图?
对了,课桌上的红玫瑰是我送的,五月情人节快乐哦!
最后,真的跟我在一起吧!没有人比我更懂你。
署名:绝世大美人杨娇 ”
读到署名的时候,周嘉怡瞳孔一震,这好像不是青春期爱恋的表白书信,应该是好朋友好闺蜜之间的恶作剧。
可这字迹和语气实在是太过豪迈奔放,似一场浓烈的告白,周嘉怡那时也不由得乱想了几秒。
现在想来,真的是因为那个“绝世大美人”?
这并不离谱,杨娇这个名字,曾经有好几年一直挂在周嘉悦嘴边。
那些年周嘉怡太嫉妒这个名字,以至于到现在恨得云淡风轻。
过去很多年了,这个名字周嘉悦再没提起过,周嘉怡也忘了。
今天莫名的想起,大概是因为有些东西若有若无的勾着她去回忆。
比如这一秒,走在她跟前的周嘉悦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耳根附近多出了个惹眼的刺青。
周嘉怡视力极好,周嘉悦耳根边上清楚的刺落着一个肆意飞纵的“娇”字,或许周嘉悦本来就没打算藏。
可周嘉悦的“洁身自好”、“高尚情操”,并不允许她做出这种行为。
周嘉怡越发笃定,某娇脱不了干系。
虽然到现在周嘉怡也没能看到那封信里的绝世大美人。
她跟在她身后默默彳亍,思索了好久好久。
*
回到家,两人各忙各的,周嘉悦拖地打扫卫生,周嘉怡煮饭做菜。
吃晚饭时,厨房过分寂静,只听到两人碗筷的碰撞声。
直到周嘉悦从洗澡间出来,周嘉怡才放下手机,开门见山的问:“姐,为什么突然纹刺青?你这样工作会不会受影响?”
周嘉悦抬手顺了顺余湿的发,半坐在沙发的一端,回答的十分干脆:“心血来潮,我买的纹身贴,不影响。”
周嘉怡挪着身子凑向她,并不相信这种解释:“我不认为这是你能做出来的事。”
“嗯!”
周嘉悦犹豫了几秒:“可能我没年少轻狂过,现在也想体验一下那到底是个什么感觉。”
“刺青?”
“年少轻狂?”
周嘉怡在周嘉悦身侧蜷坐着,本想盘根问底,却突然不想问了。
周嘉悦转眼看向周嘉悦,眼前的周嘉怡一下子不说话了,整个人蔫巴巴的,越瞧越委屈。
周嘉悦适时的伸出手,把周嘉怡揽靠在肩头:“靠靠我吧。”
周嘉悦温柔且诚恳,在周嘉怡身边娓娓的说:“其实,我没太多改变,我们都没太多改变。只是太久没回来,太久没见面,所以一时间不知道该和彼此说些什么。”
周嘉悦突然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把肩侧的周嘉怡搂的更紧:“我可是你姐,亲姐!我们之间真的不用这么拘谨。”
她仍在絮絮叨叨:“我们现在是长大了!成熟了!不会经常像以前那样疯疯癫癫,亲密无间,可以后的日子我们也只有彼此。”
语落,周嘉怡转头看她,暖色的灯光让周嘉悦格外的温暖灿烂。
“是啊!”
周嘉怡的深情不请自来:“就像经常听到的那句话,没有人永远爱你,但永远有人爱你。”
“所以?”
周嘉怡极认真的问:“姐!”
“你有一直忘不掉的人吗?”
周嘉悦觉得自己在听很幼稚的问话,但她依旧坚定的应:“李春春女士,周嘉怡小公主,是我进了坟都忘不掉的女人。”
“哈哈哈哈!”
周嘉怡趴在她肩头上大笑。
“呼!”
周嘉怡冷不丁朝的周嘉悦耳边吹了口热气:“屁!我才不信。”
周嘉悦一屁股从沙发上蹿起来,周嘉怡身子滑了个大空,半身倾倒在沙发上,整个人差点摔下地来。
周嘉悦无视周嘉怡的惨状,不冷不淡的说:“对了,我调到县一中里教书了,这一年来我都待在县里。知道你做生意忙,怕你整天忍不住去找我,所以现在才告诉你。”
周嘉怡这下是真的生气,恨不得像蜜蜂蛰人那样掐在周嘉悦的大腿肉上,但她始终没那样做。
不过周嘉怡骂的很厉害,四肢扑过来勾缠着周嘉悦叫骂:“周嘉悦!你真的太不像话了!你到底有没有良心?这种事你都能做得出来。”
“周嘉悦,我们可是一个妈生的,你能不能多对我上点心?”
“啊!烦死了!”
“我真的是受够你这种烂脾气了。”
骂够了,也就原谅了,反正周嘉悦的脑回路,周嘉怡永远摸不清。
两姐妹睡的同一间房,二楼的卧室宽敞舒适,夜晚的风和花香吹到这里,带来一夜的芬芬。
失眠半夜,周嘉悦时不时用手触摸耳根附近发烫发疼的纹身。
她问自己为什么这样?
她无法得到正确答案。
幼稚又可笑,周嘉悦觉得现在的自己偏执的可怕,曾经那个嗤之以鼻的词,在她身上应验,她戾气越来越重,脾气越来越暴躁。
而这些改变大多源于一个人,她自己都无法相信,但一切都在逼她承认,她是会在意并且爱上一个毫无血缘的关系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