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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卖身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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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这间小旅馆的屋子里呆到了第二天早晨,头天二人很快就达成了交易,但梁沅还是没能从他口中得知他的名字,十七八岁是最按捺不住好奇心的年纪,他也不例外,于是很坦诚地问出了心中所想。
“总得告诉你老板你叫什么吧。”
男人走到离他很近的地方停下——绕过床坐到了另一侧。
梁沅见他笑着摇摇头,“这是额外的价钱,梁少爷三言两语就给我画了空头支票让我倒戈,雇我很贵,我还没怀疑您出不出得起呢就想多花钱打听不值当的,浪费。”
“再说你们不是给我起了个名字嘛。”说罢他将手里的枪一抛,刻着铭文那面朝上稳稳当当停在了浆洗发硬的被套上。
梁沅不是很满意他打哈哈糊弄,又听见自己被质疑,顺着当下和缓的气氛胡闹。
他问:“有手机吗?”
话毕,男人在全身上下的兜里四处探寻,摸出两个弹匣、一支迷你酒瓶里面还有小半琥珀色的液体和叠成小方块的地图以及一截铅笔,最后在摸出黑色的手机,他摁了一下发现还有电就和这堆东西一起倒在了床上。
很坦诚。
梁沅够着胳膊去拿那只手机,衣袖随着伸长手臂滑下一截,露出的小臂擦过他的夹克,冰得人一激灵。
手机在手上转了半圈,把键盘转到朝向自己。这人用的是很老式的黑莓,市面估计已经停产的那种,梁沅曾经着迷过这个牌子搜集了不少,因此对这种手机很熟悉。
他在键盘上敲打几下,3g网卡顿加载的圆圈旋转了很久才出现一个网页,从对面的角度来看是个倒过来的英文网页,随后他将手机递还给了孟炀。
看样子是为境外资产设立的家族信托。
穿着廉价T恤的少年从头到脚都展露着矜贵,下颌流畅的线条随唇齿的开合上下,“我是唯一的受益人,够买你卖命了么?”
梁老爷子的儿子死在他前头,在梁沅五岁那年。当年老梁病重,小梁还没从幼儿园毕业,失去了正当年的继承人的梁家人心浮动,于是老爷子为唯一的孙辈设立了家族信托,不动声色地转移了部分财产到海外,这些资产被委托到信托机构,受益人则是梁沅一人。
在他数次面临窘境之时才觉得老爷子为保全他做的安排可谓高明,包括此时。
这笔巨额财产的分配在老爷子病逝后才为众人所知,属于亡父的遗产也由其代位,小小的梁沅在无人坐镇、豺狼环伺的梁家成为众矢之的。能看到结局的天之骄子的故事走向被突如其来的私生子打乱,梁家分为两派,在虎视眈眈已久且不满老爷子分配其所肖想的家族财产的旁系支持下梁沅的便宜叔叔上位。
在几次有意抹杀之后老爷子生前极亲厚的侄儿们使了个计带梁沅金蝉脱壳,直到游戏翻转,梁家小叔横死,梁沅才重新回到了梁家视线。
旁系和那位的儿子情愿信托那笔钱成死钱也要绝梁沅这个后患,毕竟他是最合宜的继任者。十多年前那场“传承”本就多被诟病,梁家被这帮子人折腾得大不如前,一些只认梁老爷子的关系也都断了。圈内或幸灾乐祸或惋惜,谁人在背后都啐一句偷来的,那群边缘人还当捡到了个宝。
话是这么说,梁家斗得狠那一年纷纷作壁上观,肉就这么丁点儿,梁家自己斗垮了他们才能多分一杯羹。
梁沅死了,老爷子的血脉就只剩他们了。这些年国内势头正猛赚头很大,丢得起海外那一块。
那人只扫了一眼屏幕上的界面,旋即将网页登出,他将手机倒扣拍在大腿上,对着梁沅露出一个很大人的笑。
“财不外露,小少爷。”
“钱买人心。”梁沅垂着眼露出眼皮上青色的血管,看也不看他回道。
“人心可不是这么简单就能收买来的。”
孟炀此时还不知道梁沅这么说是因为把他归为了用欲望就可驱使的那类人,所求无非钱、权、性,不加驯养便成奴隶。而梁沅所经历的前十多年人生足以让他比看起来更成熟知事故,他是被鞭子抽高的竹笋。
所以后来孟炀一次次颠覆他预想时的反应在男人看来特别可爱。十年后孟炀还打趣他,说怀念从前那个容易被看穿的小老板,好揣摩就好哄。
话题到这儿戛然而止,不大的空间空气被此刻的氛围凝结。梁沅还是没看他,自顾自地绞着破洞裤膝盖上一根断了的白线玩,他无法形容少年的惘然。孟炀此刻无端地想逗逗他,想惹这人看自己一眼。
于是他从那叠地图撕下一角,在背面刷刷地写着。铜版纸平滑,不方便书写,梁沅就着视线看男人把纸垫在大腿上很用力地写。他握笔很标准,笔迹在纸上都砸出了凹坑指节也不显过度用力而捏到发白,用的是掌控得恰到好处的腕力。
写罢将拇指含在嘴里犬牙一咬,血珠就冒了出来。
梁沅愣了,睁着大眼睛看看那张纸,又看看挂了一抹血痕的嘴角。
男人用食指挤压了一下指头,血珠立即渗了很多出来,他把血抹开覆盖住整个指肚,朝纸片的右下角就盖了上去。随后他拉过梁沅的手,将缠在手指上的白线一圈圈绕开,不断渗血的指头盖住细白的指尖,用他的血把它染红。
大掌捁得很紧,轻而易举制住梁沅的挣扎,将另一个红红的指头盖在了旁边。
一大一小,两枚指印。
铜版纸光洁,血痕不容易干,很快就晕花了。孟炀拿着一角,轻轻的扇动,血迹就顺着捏起的弧度向下流,像枝蔓一样生长到字里行间。
男人把轻飘飘的纸准确地掷在他怀里,手上还夹着铅笔,反手撑在床上,对他道:“你们生意人讲究,喏,给你写份合同大家都不抵赖。”
在白炽灯下反光的纸上写着雇佣合同,而它出自一个杀手之手,梁沅看笑了。一本正经的滑稽,单看这张纸仿佛他是个大魔头,雇了恶名远扬的杀手在麾下。
“行,签字画押不容抵赖。等我回去了,给你补份认真的。”梁沅看过,想这人看起来骇人但是他认识的人里面最好玩的了。
他将这张纸对折,血迹一瞬间就洇在了干净的一侧,反正都是闹着玩,他也不怕弄花了。
翻遍了全身没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来揣,索性将其压在了烟灰缸下。这身衣服让他穿的不自在,换衣服之后再带走吧。
做完这一切梁沅起身朝着门边走去,抱怨似的回头:“走啊,弄点东西吃去。你昏得太久了,把我饿得够呛。”
孟炀盯着站在门口阴影里的梁沅起身,把枪别在后腰,叹了口气,“小少爷,强效麻醉剂。”
旅店的伙计都下班了,只剩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前台在打瞌睡,应该是老板的女儿。梁沅没有叫人,一来不愿麻烦人家,二来他懒得解释多出来的大活人。两个人的脚步都很轻,踏在老化的楼板上也没发出什么响动。
他们摸到后厨,“啪”的一声,孟炀随手就按亮了门口的灯。梁沅回头看他,面上不显,耳垂却悄悄红了。
孟炀没忍住笑出了声,轻轻的气音像火机燎燃空气把小巧的耳朵全部惹红。
孟炀一边翻找一边追问,大有不问出就罢工的架势,梁沅没好气地说:“像在偷吃。”
闻言他笑得更大声,忽然一根筷子破空而来,他偏头闪过,筷子径直没入挂在墙上的案板足有好几厘米。
“你的信息素不准确,有没有人说过你其实是条竹叶青。”
装什么小绿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