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星辰》步月归

5、chapter 5

　　儿子的反馈让沈榕欣喜若狂，她连忙站起身说：“我去看看，她今天有没有空。”

　　可片刻后，沈榕有些失望地回来说：“202没有人，他们应该是出去了。”沈榕怕儿子不懂，用手指了指窗外。

　　许见星猜到了妈妈的意思，他沉默地从沙发上跳了下来，在走回自己卧室的途中，他朝窗外看去，外面没有小孩子在玩，能看到一大片空地，天空湛蓝如洗，还有小鸟落在电线上。

　　空地中央，种了一棵巨大的香樟树，枝叶向远方延伸出去，亭亭如盖。

　　此刻正是盛夏，蓊蓊郁郁的香樟树投下一片浓荫。

　　在他有限的记忆里，隐约记得外面的世界是有声音的，小鸟会唱歌，鞭炮会爆炸，家里那台钢琴，可以弹出动听的音乐，那时他总嫌家里的空间太小，渴望去外面玩耍。

　　后来，他的世界突然安静了，他惶恐不安，不敢走出家门，外面的世界变得未知而恐怖。

　　很多时候，他会在睡前悄悄许愿，明天一早醒来，一切都会恢复原样，但是每次都落空了。两年来，他的每一个生日愿望，都是重复的一个：希望我可以重新变成正常人。

　　*
　　今天是夏暖和爷爷奶奶去公园玩的日子。

　　公园离他们小区要走很远，夏暖一点都不嫌累，牵着奶奶的手走得很快，途经卖气球的小摊时，缠着爷爷买了一个小狗的氢气球，绑在她的小胖手上。

　　她特别喜欢这个气球，在公园里有别的小朋友想摸的时候，她都会把手背到后面去。玩了一上午，她的额头都出汗了，奶奶拉着她回家洗澡。

　　洗完澡的小暖软乎乎香喷喷，她看着悬在客厅天花板上的氢气球，突然站起来：“我要把气球送给星星哥哥！”

　　说着就往外跑，奶奶拉不拉不住她：“这个时间，星星哥哥在吃饭，你吃完饭再去吧。”

　　小暖已经拉着气球跑到201的门口了，她用力拍门：“星星哥哥！星星哥哥！”

　　沈榕拉开门，小暖立刻往屋子里冲：“星星哥哥！”

　　许见星在卧室里等了她很久，百无聊赖地支起画架，在画布上涂涂抹抹。他学过一些简单的水彩画，用毛笔蘸颜料，在调色板上调色。他画了一只小狗，又画了小猫，鬼使神差地又画了一个小女孩，扎着羊角辫，正在咧着嘴笑。

　　突然，一个小脑袋从他身侧伸出来，吓了他一跳。

　　小女孩身上的沐浴露香气传来，奶香还带着草莓的味道。甜甜的，很让人觉得安心。

　　小暖哈哈笑着说：“哥哥你在画动物园吗，一只小狗，一只小猫，还有一只小猴子！”

　　许见星听不到，他指了指那个小女孩，又指了指夏暖，夏暖明白了，星星哥哥在说她长得像猴子，她立刻就怒了，指了指小狗，又指了指许见星：“如果我是猴子，你就是小狗！”

　　许见星不知道该怎么和夏暖沟通，他回过身，突然看见了夏暖手里的气球，眼睛微微一亮。夏暖撅着嘴，气鼓鼓地把手里的气球塞给他：“送你了！”

　　这个小狗的气球真好看，它有圆圆的眼睛，粉色的鼻子，还有像对门女孩子一样，常常上扬的嘴角。

　　那天下午，许见星坐在自己的床上，手里攥着气球，他用自己的嘴唇重复了一下“暖”的口型，她叫小暖，他不清楚是哪个字，也不知道读音，他只知道这是一个特别的唇形，特别到他真的很想知道，这个字的读音。

　　*

　　从H市到许见星看病的K市，开车要两个小时。周六一大早，许淮开着车带着妻子儿子去K市看病。
　　许见星又一次被带进了一个漆黑的屋子里，他的头上戴上了大大小小的机器。这个屋子里只有他自己，他一次又一次感受到鼓膜的震颤，但是听不到，还是听不到。他知道这些特别的震颤意味着什么，是声音，是鸟语花香的世界，是他梦寐以求，却求而不得的希望，他握紧了自己的拳头，紧紧咬住了嘴唇。

　　这样的黑暗在这两年时间里重复了无数次，这无边无际的黑暗好像长得过不完，终于，门开了，那一丝光亮照得他下意识眯起眼睛，他不敢抬头看父母的神情，他害怕看见他们眼睛里的落寞。

　　医生是一个亲切温和的老爷爷，他轻轻拉过许见星的手，放在自己的喉咙处，让他感受到声带的颤动，然后示意他发声。许见星张开嘴，但是发不出一丝声音。

　　医生微微皱眉沉吟片刻，然后又在他耳朵上戴了什么东西，他懵懵懂懂的像个提线木偶，任由摆弄，过了不知多久，他突然拉住了沈榕的手，他用手指了指外面。

　　他想回家。

　　他想回到那个寂静的世界里。

　　那里安全，不被打扰，他不会觉得害怕。

　　那里有画，有模型，还有那个叫小暖的女孩。

　　那一天回程的车里，沈榕和许淮都沉默了，许见星很困，靠着车窗睡着了。看着安静沉睡的儿子，沈榕突然问丈夫：“刚才，刘主任说的人工耳蜗，我们要不要试试，刘主任说一岁到五岁是最佳安装时期，咱们见星已经五岁了。”

　　人工耳蜗，95年刚刚引进国内，只在北上广大城市里才有，一个人工耳蜗，至少要几十万。虽然他们家略有积蓄，但掏出几十万，几乎是倾其所有，还要负下一笔不小的债务。

　　许淮沉默了很久，终于咬了咬牙：“要试，刘主任说了，现在还不算晚，我们先把钱凑一凑，争取让见星六岁之前，换上人工耳蜗。”

　　*

　　夏暖的爷爷下楼时摔了一跤，不是很严重，但是老人年龄大了，还是把一家人吓得不轻。夏建勋和季美如连忙打出租车想把老人送到医院去检查，让夏暖的奶奶去超市看店。

　　看着坐在沙发上看动画片的夏暖，季美如回想起上周一发生的事，咬咬牙，敲响了201的门。

　　听清了来意，沈榕连忙点头：“你们快去忙吧，小暖我来带。”

　　小暖还懵懵懂懂的，回过头对妈妈喊：“妈妈，记得给我买冰棒！”

　　沈榕有些哭笑不得，她拉着小暖走到客厅里，夏暖的目光却被客厅里的钢琴吸引了，她好奇地走过去，仰着脸问沈榕：“这是什么？”

　　那时钢琴并没有普及，看着眼前这家黑色的钢琴，沈榕的内心只觉得一痛。沈榕是学过钢琴的，许见星出生后，有着很好的音乐天赋，在他失聪前已经跟随音乐学院的老师进行过音乐启蒙，他已经可以熟练演奏几首简单的小曲子了。

　　虽然心痛，可沈榕依然温柔耐心的说：“小暖，这是钢琴，可以弹好听的曲子。”

　　“哇！”她的眼睛亮起来，“星星妈妈会弹吗？”

　　沈榕用余光看见许见星已经从卧室里走了出来，于是轻轻摇头：“星星妈妈不会，小暖如果喜欢，可以去学。”她摸了摸夏暖的头发，“我给你洗点草莓。”

　　夏暖很喜欢吃草莓，立刻忙不迭的点头。

　　从医院回来之后的许见星比以往更消沉几分，他没有像过去那样掏出新买的模型和夏暖一起拼，他在沙发上坐下，小暖已经蹦蹦跳跳地凑了过来，她伸出小胖手去拉他的手：“星星哥哥，我们一起拼积木吧。”

　　夏暖是一个胖乎乎的小女孩，圆圆的脸蛋，圆圆的眼睛，手也是肉嘟嘟的，手背还有四个浅浅的窝，这双小手总是软软的，喜欢拉着他的手，摇啊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