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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慈岗砦 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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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小怜当时吓了一跳。
要不是眼前只有一个半大孩子,她这个时候已经直接开打了。
“你认识我?”
冯小怜拉着马往外退了一步,说到底她对眼前突然出现的这个半大孩子心里面有着浓浓的戒备,特别是对方在认识自己的情况下,由不得她不得不防。
这孩子点了点头。
“我们曾经是斛律家的下奴,曾经远远的看到过您。”
冯小怜的心头五味杂陈,自己都已经到这地步了,怎么还和斛律家牵扯上联系,怎么自己每次逃命都要认识和斛律家有关系的人?
冯小怜往破庙里面看了一眼,问道:“里面还有什么人?”
这都已经中午了,那昏君肯定发现自己不在宫里,所以冯小怜遇到的一些认识自己的人都要多留一份心眼,防着自己被抓回去。
少年便赶快回答庙里还有他妹妹,随后立即站起来,进庙里面扶出来了一个半人高的姑娘。
小姑娘已经饿得奄奄一息,而且似乎还有一些其他的病症在身上,被扶着出来的时候冯小怜已经忍不住皱眉头,这姑娘看着已经有了几分不好。
这小少年明显善于观言观色,看到冯小怜皱眉立即解释他妹妹仅仅是饿着了,只要有一些吃的他妹妹必一定会好起来。
最后这兄妹两个表示他们的主人已经被杀了好几年了,如今他们兄妹两个没地方可去,正在四处漂泊,只要冯小怜愿意收下他们,他们两个愿意侍奉在冯小怜身边。
随后这个小少年便跪在地上指天发誓要效忠冯小怜。
也不是图人家这份效忠,毕竟这事儿发展的太快让她有点闹不明白。
冯小怜看这个姑娘奄奄一息,而这处破庙里本身藏不了太多的人。又加上这兄妹两个到底比刚才那伙子人在人数上少了很多,所以冯小怜对这兄妹两个比面对那群人的戒备心要少了很多。
这真的是一顿饭能收买一个死士的年代,可如今的她心肠也没硬到无视人活活饿死的地步。
冯小怜转身从袋子里面掏出了两只饼。
“我的也不多,你们一人一个吧。”
小姑娘看到饼子的时候眼睛都绿了,像一匹饿狼似的扑上来伸手就夺。
她哥哥能把持得住,立即跪在地上在雪地里对着冯小怜咣咣磕了几个头发誓奉冯小怜为主。在冯小怜看来,敢情这小伙子刚才发誓效忠不算数的呀,这见到了吃的又发誓,到底哪一次才是真的?
小少年真的能把持得住自己,也能克制得了自己,在站起来之后咽着口水忍着肠胃的痉挛抽搐,看着他妹妹狼吞虎咽,这姑娘吃东西真的像是野兽一样,两个饼子叠在一起撕咬着嚼几下咽下去。
一扫刚才马上要死的模样,这个时候简直是生龙活虎。
冯小怜看着这姑娘忍不住说了一句:“你分给你哥哥一个!”
然而这姑娘饿极了,根本听不到冯小怜的话。
就冲着她撕咬饼子的样子,真不像是饿好久得了病的姑娘,总之她这生龙活虎的样子有一种对生命极度渴望的迫切和疯狂。令人看了之后大受震惊,觉得人在失去了理智之后已经成了野兽。
而仅仅是一口吃的都能让某些人失去理智,这让冯小怜对饥饿重新有了认知。
这姑娘野蛮粗鲁撕咬两个半饼后,站在一边的少年劈手从妹妹的嘴里夺了剩下的饼子,一手推倒了扑上来的妹妹,飞快的将半个饼子藏在自己身上,又将另外的半个饼子三两下塞到了自己的嘴里。
这姑娘还特别饿,扑过去撕扯的哥哥的衣服,想把藏到哥哥身上的那半个饼给找出来。嘴里嚷嚷着:“快给我吃,我要饿死了,大兄我要吃。”
冯小怜就看到这少年把妹妹揍了一顿,将妹妹的两只手捆着扔在了雪地上。
整个过程让冯小怜看得叹为观止,这个少年将妹妹制服了之后就向冯小怜解释:“让主人见笑了,狸奴好久没有吃过东西了,她的肠胃快要化了,若是这个时候吃的太多会把她吃死的,最多只能让她吃这么多了,回头再一点点的添吧。”
冯小怜知道有些人饿的久了是不能吃太多的,因为总担心吃不饱,在吃东西的过程中能把自己给活活撑死,而且饿得太久肠胃也不好,更是不能多吃,只能吃一些流质的食物,比如粥汤这些。然而在这个环境里连口热水都没有,上哪儿去弄粥喝汤,有的吃已经不错了,所以对少年的这个说法也比较认可。
看着还在地上挣扎的姑娘,冯小怜对于这个沉稳的小少年倒是生出了一些好感,便忍不住问他:“你们既然一起出来讨饭,她饿成这个样子你必定也非常饿,你是怎么忍得住的? ”
这个少年便叹了一口气回答冯小怜的话:“回主人,事情见得多了,自然也就忍得住了。”
想要活下去,要么自己让自己变得更加能忍,要么去跟随本能。
冯小怜对这个回答不置可否,问了一个自己十分关心的问题:“既然你们兄妹二人一起逃难出来,外边恶人多,善人实在是凤毛麟角,你们兄妹两个又是怎么活到今天的?”
能活下来的都不是一般人,从冯小怜的经历来看,今天短短的半天已经遇到过一伙强人了,要不是冯小怜仗着战马,自己还有一把的力气和那玄而又玄能够预判人家攻击路线的本事,说不定这个时候已经吃大亏了。
而眼前这个少年想必比冯小怜经历的更多。
所以冯小怜想知道这个少年又是凭着什么在这种险恶的环境里面保住自己和妹妹的?
少年听了冯小怜的回答,便对着冯小怜说了一句得罪了,随后便在雪地里将自己的上衣扒了下来。从他那瘦骨嶙峋的上半身能够看到浑身的刀疤。疤痕层层叠叠,可见是真的杀出一条血路。
冯小怜心头有个念头:这样的人能带在身边吗?
嘴上赞扬他:“真勇士也!”
这少年缓缓的说:“谢主人夸奖,高车族的男人都是这样,我耶耶说,高车族的男人就该像狼一样!”
“高车?”
高车族,这个称呼是汉时对驾着大车四处迁徙的一支胡人的称呼,他们不是匈奴,在汉时依附匈奴又联合其他族群一起打败了匈奴,迫使匈奴分裂,其中一部分匈奴在高车族的连续袭击下不断北迁。
这个族群又被称作丁零族,但是在历史书上,他们有个很响亮的族群名称:敕勒族!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这首民歌在冯小怜上学的时候,老师一旦念出前几句,没有学生不知道后面几句的。
冯小怜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斛律氏的姓氏是从斛律部而来,斛律部又是高车六种之一。”这个还是那天斛律家的奴仆对峙的时候听到的。
所谓的高车六种,是高车六大部落,分别是:狄氏、袁纥氏、斛律氏、解批氏、护骨氏、异奇斤氏。
而斛律氏是其中最善战的一支。
冯小怜就问:“你们兄妹到底是他们的族人还是他们的下仆?”
如果是下仆,又怎么会在这里?如果是族人,怎么沦落到这个地步?
冯小怜是见过晋州城中斛律光的女儿,也是高玮的前妻斛律氏,哪怕是落魄了身边也围绕着大量的奴仆。而且他们家的贵戚都还在,哪怕是没了顶门立户的人物,但是富贵日子似乎还要再持续一段时间。
就好比红楼梦里面对荣国府的描述,那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而如今的斛律家族也是如此。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斛律家族在走下坡路,但是日子过得还算富贵。想要翻盘并不是没有机会,但却是机会渺茫。
这样的人家,哪怕是在朝朝堂上没什么作为了,控制着家中的奴仆并不算是难事儿。
所以这对兄妹如果是下仆是怎么脱离斛律家的?作为族人为什么混的这么惨?
少年摇了摇头:“我们不是族人,是奴隶。我耶耶还在的时候跟我说,若是还在草原上,按当年的规矩我们就是羊奴。只不过后来我们从羊奴变成了战奴,若是斛律光不死,他们父子就从我们这些战奴里面挑选死士去攻城拔寨,挑一批死一批,我耶耶说早年我大父就是被挑走战死的。”
冯小怜听着少年的口气似乎和斛律光家里面有点过节,不像是对主人的口气。
“你们和斛律氏有过节?都是高车族,为什么你们是战奴?”
少年说:“因为六镇起义失败了!”
六镇起义?
这个冯小怜真的没听说过。
少年也看出冯小怜不知道六镇起义,就叹口气:“六镇起义还是前魏时候的事儿了,大概是在五十多年前,当时前魏为了和柔然作战,抵御北方的柔然部,设下戍镇,镇民有戍边职责。
我听我耶耶说,我耶耶是听大父他们说的,说是当年有了天灾,本就没什么收成,各镇都缺乏粮草,柔然不断南下劫掠,洛阳的权贵又不断的勒索。日子就过不下去,六镇戍民无论是鲜卑人、匈奴、高车人、汉人......都追随真王起义。天杀的洛阳权贵却联合柔然人一起镇压,起义大军里面很多头人也被收买,临阵倒戈,我大父他们最终被俘,分给了斛律家做奴隶。”
冯小怜点点头。
这时候那姑娘已经停止了挣扎,理智回笼,开始慢慢的哭起来了。
少年看了妹妹一眼,跟冯小怜说:“主人,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要往哪儿去? ”
冯小怜也不知道。
“我想往流民多的地方去,也不怕你不信。我想聚啸山林,依靠山形地理实现自保。”
“那就是结寨!”
“对对对,就是这意思!”小伙子脑子转的挺快的啊!
“既然如此,您不如和我们一起回慈岗砦吧!”
“慈岗寨?有寨子了?我是想结寨不是想去投奔,不不不.......”冯小怜摇头。
不是冯小怜自夸,就自己这美貌去了之后第一步有可能会当压寨夫人而不是山寨大王。
“不是,主人误会了,我说的是砦不是寨。”
冯小怜问:“有什么不一样!”
“寨,是有围墙的,有壮丁的,就是结寨自保。砦,是没围墙,建在高处的小村子。而且慈岗寨全是老弱病残!这年头凡是有点壮劳力的地方就是用泥巴也能建一处围墙了,他们是真的建不了。”
这到底是一种怎么缺乏武德的地方啊!
“你们怎么知道慈岗砦的?”
“因为那里都是六镇遗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