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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40百里晋寒,弃剑问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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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天的脾气变化莫测,一夜之间天大寒。无主的玄篁阙如同失了主心骨的蚁窠,门人弟子尽皆逃窜,空留偌大一片玄篁中失了生机的房屋。
清晨,鳌江渠江波浩渺,升起迷帐般的白雾,似要吞噬玄篁阙这个蛇鼠之窝。
修士们带回白伦的无首尸时,夜明岑等人皆愕然道:“怎么会这样?”辨那尸身衣着正是白伦,只是浑身血迹斑驳,从项上切口来看,当是削铁如泥的利刃,一招斩下头颅。
夜明岑立即担心起那少年,白晋寒已经不见了一整夜,难道真的做了最坏的打算?
他亲手了解了授业恩师的性命吗?
修士们接二连三地搬出其余尸首,一一地安排送灵归乡,而后商议着寻找尸香拂衣的下落……
至于七星屿三人直等到金乌西堕也不见白晋寒的影子,便即打道回府,暂歇临海小城中。三人心中不再妄自揣摩,无凭无据,开口便是信口雌黄,只静候佳音便罢。
素荣怔怔地,肚里纳罕,不知白晋寒此番还愿归来七星屿么?
少年身着血衣,行了一天一夜,未曾进食米水,累极渴极。手里提着从身上剥下的黑色外氅,其中沉甸甸地裹着一颗脑袋,滴了许多血,早已流干了。
这是白晋寒第二次来到鬼儿坪。
柳树下无风,他跪坐山神庙前,虔诚如信徒般将姬神剑与傩面放在一旁,径直将黑衣连同裹着的那颗头颅点燃……
怔怔望着那团黑烟弥漫的火,白晋寒心中无端刺痛,眼中止不住地泪流。只听他说:“姊姊,我替你报仇了!”
白晋寒等了许久,全无一处有动静,上次分别时,司徒皎皎说什么?有人提她,就说她已经死了……
一阵绝望痛彻心底,白晋寒苦苦哀求:“姊姊,你出来好么?我想见你……我没有家人了……”
白晋寒曾把玄篁阙当做家,白伦如父,司徒皎皎如长姐,十数年如一日般,如此度过了十七年。
好梦易醒,不足一年光景,一切皆化作灰飞烟灭,一切都是南柯一梦。
幸而鬼儿坪地处偏僻,人迹罕至,无人知晓这少年在此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夜“师姐”和“师父”。
一夜过去,无人应答,无人与他相见。火早已烧尽了,山神庙前只剩寒意侵骨,少年携剑踽踽而行,下山了。
素荣照常待在木犀花屋内,只见白晋寒跌跌撞撞地掀开了门,整个人像是被抽了筋的懒骨头,险些砸到地板上。素荣见他一身的血渍,好心地让他换了自己的白衣裳,又问及他昨日去向。
白晋寒木然的双眼眨也不眨,取过姬神剑,用旧衣裳裹了,掷到一旁,将它束之高阁的做派。
“我么……我不跟你们回去了……”
素荣差点没辨出这声音,是嘶哑的、无力的、像是脱胎换骨,再也让人联想不到初见的白晋寒。
弑师的罪,担在身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抬不起头。瞿胤飞的叮嘱仍响在耳畔,如孙行者听了紧箍咒,恶疼了几遭。
素荣不置可否,面无表情:“那你回这里做什么?想走便走罢,不必作别。”
白晋寒却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心里的话偃旗息鼓——原想着与他们客气一番,听听他们有心留自己与否。如今一闻,倒不如直截了当地走了落得舒坦。
素荣明白,少年人话里有话,便补充道:“主人是不会让你离开的,今晚便随我们一同归去。”
白晋寒点点头,摩挲着手中傩戏面具,漆黑木胎沾了血却瞧不出来……
归来时,七星屿最高的天璇岛上已经下过一场初雪。
移星宫外,白晋寒跪了三个时辰。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跪,身体里有一股力量强压制着他走到这里跪下。跪的是旧恩师的旧友,跪的是求他祈怜自己,收他为徒。
若不这么着,天底下哪里还有白晋寒的去处呢?
太阳撕开重重天幕,迸射出一道金光,照到眼前来人的锦纹履上。
以往,瞿胤飞总看到白晋寒持一柄银剑,今日浑无傍身之物,问道:“你的剑呢?”
白晋寒胸中似缺了一块:“我如今见不得血,不宜剑修。”
瞿胤飞不去过问,说:“我还有一道,占星问天,你可愿学?”
“愿学!”白晋寒立即挺直了背,抬起头,满眼如获恩宠。
瞿胤飞取出一枚精致的银白契戒,戴进少年的中指上,临末长舒了一口气,扶他起来道:“从此,世上便不再有白晋寒了,你叫百里晋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