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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木国神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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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和廿年,春。
都城内的木棉开得纷纷扬扬,从街头走到街尾,总有花儿自枝头跌落抚过行人的眼角眉梢。今年开得格外热烈,可惜都在敌军的马蹄下碾作了尘,青石铺就的大道被染红,从城门蔓延至皇宫。
“公主,我们快逃吧。”侍女阿碧声线颤抖道。
宫殿内的炭火无人看管,只有一点火星仍燃着热量,雕刻着繁复花纹的窗棂却被打开,略带凉意的春风直接冲散那点些微暖意,还带着隐约的铁骑冰冷的碰撞声。
华衣女子站在窗前,目光落在院内如火灼烧的木棉树上,阿碧便站在华衣女子身后,手里紧握着早已收拾好的包裹。
“公主……”
“阿碧,”华衣女子伸手接住随风飘落的一朵木棉,“她们都走了,你为何还留下?”
“奴,奴同公主……”一起走。
阿碧的话还说完,就被华衣女子转身甩袖打断,“本宫不需人陪,你不走就是死!”
手中的木棉一并被甩出,正好击中阿碧的眉心。木棉跌落,被击中的眉心浮现一抹红痕,阿碧脸色突变,呆愣愣的朝着殿外走去。
华衣女子却瞬间血色尽失,纵使朱颜点缀面容,仍旧难掩苍白。
待阿碧离开宫殿,华衣女子取下发间繁多钗环,随后将衣裙划破,整个人便落魄了。铜镜里隐约印出她现在的模样,犹豫片刻,女子挑了一支妆奁内看起来最为富贵的步摇,仔细的插.进了发丝间。
待打杀声近了,女子这才行动起来,先是走至床前将早已备好包裹带上,随后从窗户跳出。
窗外是花坛,昨夜下了一场暴雨,将这些名贵花草冲的七零八落。正巧窗户下方的牡丹已是趴伏的状态,女子刚落地便沾了一鞋的泥,走到哪儿便留下一串的脚印,在干净的路面上清晰无比。
只是出了这处宫殿后,外面的景象并不如人意。女子躲在门口的石狮后,只见零星几个宫女太监慌张奔逃,原本就脏乱的路面上又多了几个脚印。
于是包裹派上了用场,每逢路口便从中取出一样物件扔下,什么玉佩、扳指、杯子不一而足,虽然大部分的都只是宫中常用的物件,却有那么一两件是君王专属。
木国君王“囯在君在,国亡君亡”之语早已响彻这片大地,又怎会是个贪生怕死之徒,合该以血祭木国数十万将士的亡魂。
纵然木国君王素日纵情声色,但终究是一国之主,脸面总是要的。
一言九鼎,岂能出尔反尔。
用这些玩意儿迷糊敌军应是够的。
女子一路抄小道朝着圣殿跑去,未至就被敌军发现了踪迹,但一个人走小道总比一群人走来的方便,更别提她对皇宫了如指掌。
总算赶在敌军将其抓获之前赶到了圣殿,女子用力扔下包裹内最后一样物件——玉玺在坚硬的路面上磕破了一个角,骨碌碌的滚进了一旁草木中。
昨夜,父皇亲手将玉玺交给她,满目悲戚。
“棉儿,你的父皇母后、皇弟皇妹们只有你才能救了。”
木棉望着他往日里保养良好如今却爬上沟壑的面容,无悲无喜的颔首接过玉玺。当一个个城池失守时,她便知道了自己的结局,与国共生死的人从来都不会是君王。
君王治世,神女护国。
国亡,君王还可逃命,神女却只能死,最好是能用自己的死为君王的逃命拖延时间,以期未来能够复国。
木棉推开圣殿的朱门时,身后浓重的血腥味袭面而来。
敌军,近在咫尺。
圣殿正中央是一株已枯萎数百年的木棉树,它是木国第一任圣女所种,第一任圣女死后它便枯萎至今。
而今当木棉踏入圣殿中时,木棉树倏然生机焕发,一朵朵火红自枝头绽放,顷刻间便开得热烈。
正当随着木棉丢落的物件一路追来的敌军惊叹时,枝头的火红随风飘落至他们身上,哪怕是坚硬的甲胄也在火红的灼烧下融成铁水,血肉筑就的身躯更不用说,他们只来得及哀嚎几句便成了烈火的养料,自圣殿起将皇城点燃。
火红落在了皇城内每一个敌军的身上,也只落在他们身上,可惜他们身上的火焰却会无差别的点燃每一处地方。顷刻间,皇城就如火山地狱,且往都城蔓延。
木棉坐在地上,背靠着这颗神异的木棉树,手里紧握着原本插在发丝间的发簪——发簪是木棉在圣殿中发现的。
自木棉的父皇上位以来,国内天灾人祸不断,直到木棉出生这样的情况才有好转。
最初是当天灾人祸为国力不可救时,才会让木棉进圣殿。
有得必然会有付出,木棉每进一次圣殿,身体便会衰弱几分。直到她七岁那年,都城暴雨连绵不绝,待她祈求后雨过天晴,这支发簪出现在泥泞的木棉树下,木棉废了好大的劲才将其拔出。
原本木棉的身体已虚弱到走一步路就要喘几口气,指不定哪天这口气就喘不上来了。可自此后,她的身体眼见着就好转了起来,甚至力能扛鼎!
可与之而来的,是木棉更为频繁的进入圣殿。
君王纵乐,民众受苦。
若不是有木棉,木国根本等不到邻国入侵,早会被民间的起义军改朝换代,最为频繁的时候木棉在圣殿中住了月余,没日没夜的祈愿,然而效力一次比一次低。
等到邻国军队入侵时,木棉已经无法得到边疆木棉树传回的信息,只能任由一个个城池失守。
如今敌军与她仅有一墙之隔,她却只能驱走皇城内的敌军,以生命为代价。
圣殿被烈火包围,却仍有不死心的敌国士兵攻进来,企图釜底抽薪。可惜木棉尚能控制皇城内的木棉树,只见一朵木棉花乘着风儿避开火舌落至她的掌心,随即花瓣散开,如利刃般刺入士兵的体内,转眼间他的尸体便被火焰吞噬。
很快,没有悍不惧死的敌国士兵闯入圣殿,整个世间只余下了满目的红。木棉紧紧的缩在树下,火焰依旧爬上了她的裙摆,朝着如玉的肌肤上奋进。
……
愿木国皇室能留下血脉。
愿木国子民今后有一位贤良的君王。
愿有来生,她只为自己而活。
……
清冷的微风吹拂,带来丝丝凉意。
木棉猛然睁开双眼,怔愣的盯着自己眼前的裙摆。
我不应该被火烧死吗?
裙摆上确有被火灼烧过的痕迹,一个个边缘乌黑的洞代替了裙摆上的繁复花纹,泛着莹莹光泽的肌肤从洞口显露出来。
被火吞噬的痛楚她还清晰的印在脑海,可除了衣裙,她身上没有任何烧伤的痕迹。
怎么回事?
疑惑在心底如巨浪拍岸,然而四周寂静无人解答,木棉只得抬头观看如今的世界。
漫天遍野的木棉树,红得似火的木棉花盛放在枝头,她下意识的抬手遮眼,随后意识到这些不是灼人的火焰,不过放下手后视线总是下意识躲闪。幸好这里的一切都似静止一般,哪怕清风吹起了木棉的发丝,枝头的木棉花却纹丝不动。
不会有木棉花掉下来,这个认知让木棉松了口气。
木棉站在原地将四周打量了一圈——诡异,她用这两个字来形容。
若不是地上有她的影子,木棉会以为这里是黄泉,总之不是活人能来的地方。
木棉来时背后倚靠的是一座人形雕像,雕刻它的时间应该已经过去许久了,其上的细节早已模糊不清,只知应是名女子,略高于木棉,面目较衣饰更为模糊,不知是雕刻师偷懒,还是时光洪流的威力太大。
诡异的是,原本被木棉紧紧攥在手心的发簪竟插在雕像的发间,严丝合缝。
更为诡异的是,一株木棉树生于雕像之上,粗莽的树根将雕像包围在其中,却有意识般恰好避开了雕像模糊的面容。这株木棉树是枯萎的,和圣殿的中那株一般无二——无花无叶,却给人生机勃勃之感。
木棉树是木国的国花,更是木国独有的植物,但木棉从未听过有这么一处地方,也未曾在祈愿时感知到。不过后来木棉对国内木棉树的感知力越来越低,她也不能确定。
“可如果不是木国……”木棉喃喃道,这会是何处?
木棉鼓足劲猛地冲进木棉树林中,可是不管她怎么奔逃,眼前永远都是盛放着火红的木棉树,甚至这些树都长得一样,差别只在角度不同。
而且……木棉猛地朝后看,雕像枯树相依相伴的诡异景象始终在她身后,不远不近,刚好在她能看到雕像上模糊面容的距离。
若是枯树开花,应该与这些树长得一样。木棉此时不敢再回去仔细观察枯树,但这个猜想一在心头腾起便无法磨灭。
是鬼打墙吗?
木棉死死地抿住唇瓣,不让牙齿因恐惧上下打颤。
鬼打墙的传闻在深宫屡禁不绝,哪怕刚进宫的小宫女也能说出七八个破解之法,然而眼下哪有狗血、桃木剑之物,木棉只能用最简单的办法,闭目朝着一个方向猛冲。
若,若这也不行,那就只能光天化日之下如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