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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魔法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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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们和好后的一个晚上,两个人坐在落地窗旁聊天,院子——现在要称呼花园了,给它取了个名字,叫“菖蒲冬”。小熊翘着腿,只用脚趾勾着拖鞋,小狗摇动尾巴频率,将拖鞋在脚上颠来颠去,甩了出去。王月西光着脚将拖鞋捡了回来,这时设定好时间的洒水器开始运作起来,它就像一条条丝线。小熊的拖鞋湿了,套进脚,滑唧唧。
“吸血鬼嘛,”他穿着湿拖鞋,没多久又这样悬在脚上将掉不掉,继续刚才的话题:“俊美、苍白,手指很细长,嘴唇像咬过玫瑰花。眼睛可不必像电视里总是鲜红,太凶了,不够多情的样子。我从上学起就读过不少吸血鬼的恋爱小说,有一阵子大家都在读,我躲在被窝偷偷读,封面大多是雾蓝、深紫、墨绿这种神秘的颜色,安上尖塔教堂或者脸部很立体的任务,名字也设计成花体字,附上一道银色的涂层,它里面的故事厚厚的一本,一本也讲不完,常常分好多本。”
王月西侧过脸安静地听小熊讲故事,白皙的侧脸像是熬出来的一碗白粥,这一宗白,色香味熬得透透的,香香的。吸血鬼那一宗白,是白药膏子的颜色,像芝麻撒进白米里,那是两回事。
前一晚上他们看了一部电影,吸血鬼的獠牙咬进一个男人的脖子里,吸吮鲜血。王月西皱着眉转头问小熊:“他干嘛咬一个男人。”
“你真奇妙。”小熊捧着他的脸评价道,“你难道看不出来吗?这个吸血鬼正在追求他。”
王月西不太明白,尽管小熊说在常见设定中,吸血鬼的唾液会产生麻醉的效果,“那接吻的时候不会将对方的舌头弄麻吗?”
“也有一点道理。”想象对方舌头麻了,所以也不用担心红肿,反而不知节制,小熊笑倒在王月西怀里,“走到外面顶着香肠嘴,也不知道,还奇怪为什么好多人都盯着自己。”
王月西现在瘦了些,脸部难作笑,常常感觉寂寞,便等小熊回家后,与他夜里歪在一起,体会难得的温情和平静。
“你去演吸血鬼会怎么样?”小熊在怀里扬起脑袋,亲亲王月西的下巴,继续说:“从外表来讲你就是非常合适的。”
“如果仅仅是外表合适的话,演技也要跟上,但我只符合第一种,却不符合第二种也就是有演技。”
“会有的。虽然我说了那样的话,不过有些事情下定了决定总得要做到。”
“……可能会遇到一些困难。”
“我们能先从简单的事情做起来。”
“你说得对。先从简单的做起。”
他们继续观赏电影,在小熊看不到的地方,尽管他敏锐多想,不过人的注意力一直有限,他沉浸在电影中,而王月西没有。
月头高高升在中空,抱着绝对秘密来了,该熟睡的人都已熟睡,只有王月西睁着眼睛,他坐着,感受夜风的凉露,发自内心地颤抖——“从简单的做起”不知为何有一些好笑,他迅速倒下,是一击之下立即倒下。
王月西知道为什么,因为他惧怕一切豪言壮志和理想。
它们的未来。
在院子里出现了一只透明的月光狮子。
“你这次又是为了什么而来。”
“是你的恐惧,吸引了我。”
“我见到了一头斑马。”
“它和你说了什么?”
“一些坏话。”
“哈!肯定是叫你不要相信我。这都是老话了,翻来覆去,几千年都不变。”
狮心仪静静地观察他,“你在看什么?”王月西问。
“看你变得怎么样。瞧上去也仅仅是如此。虽然有那么一点,但事实告诉我,你的躯壳和灵魂依旧无聊透顶,我只看到浑浊的外表只是用一块抹布敷衍的擦了下浮灰。”
王月西耸耸肩膀,想用一种不在乎,轻松的神色来面对这头咄咄逼人的野兽,他甚至露出了微笑的表情说道:“你不会懂。”
狮心仪自然也看破他轻松态度下的虚弱,一股热气从狮心仪的鼻子中喷出,“你害怕的东西可多着呢!从过去到未来,有些明明你已经知道或者某天突然出现的,但你只学会一个深信不疑的能力,那就是用脑子思考!有多少谎言是从那颗紧密的大脑产生的!因为它总是对你说话,它又一直以智者的身份出现。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幻象。成功!伟大!同时也是阴谋!”
狮心仪龇牙咧嘴压低身子,牢牢盯着王月西。
“看上去你极其鄙夷智慧。”
王月西漫不经心地靠在沙发上,转动眼珠思考,狮心仪是什么,如果不是自己的幻觉,那便是真实存在的吗?
“我只是某个大迷失时代到来前偶然遇到了你,在那之前我已经准备长眠不醒。从此不再出现在人类面前。”
“什么是大迷失时代?”
“未来是不可告知的。”
狮心仪舔着爪子。因为不愿告诉,王月西很快失去了刨根问底的兴趣。
“我知道,你是来嘲笑我的。”
“我只是来问你答案的。”
王月西抱着双臂闭口不言。
“你仍旧未找到。这座城市有很多的时间,你很幸运,在学会逃离大脑,足够你找到。”
“那你会提示我,那是一个宝藏吗?”
听到王月西这样问,狮心仪露出遇到以来的第一个笑容,“就如你想象的那样。是你想要的,是你找到的。”
短暂的梦境,怀里的小熊动了一下,眼前的那头狮子就消失了。庭院里虫鸣叫,还有达令的呼噜声,像溅起来的水滴,戳破一种幻境,随后涌入大海,王月西被大海带回了这栋房子。
意识清晰的,他闻出露水和泥土出自同一源的味道,闻出自己身上腐朽的恶习,今夜还未用清水洗涤身体,小熊迷瞪着眼睛,所以他也闻出一点毛绒玩具的味道。
王月西完全清醒了。
“回房间再睡吧。”
王月西牵着小熊,先将光碟从机器中退出来,搁置在了茶几上,而让小狗摊着肚皮,在夜风的吹拂下盖着一条小被子。
小熊轻轻问:“你怎么了?”
“我想染个头发之类的。你觉得什么颜色比较好?”
“唔……染头发啊。那肯定染个好看的很酷的那种吧。”
“是吗。”
手拉手走在寂静的楼梯上,他们嘀嘀咕咕小声谋划了一下,终于决定了。
染一个铂金色的头发吧。
透明的阳光那样。
红彤彤的柿子那样。
那颗灯罩下金色子宫那样。
王月西拉着小熊的手,“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像透明的阳光。
像红彤彤的柿子皮。
像巨兽肚皮中的金鱼。
他正在变成什么样子?这个过程,他经历得像窑炉中烧制的陶瓷;像两颗眼睛围绕着太阳转圈;像荒原上一颗枯草望着沾向叶片那刻下落的火星。那里到处是一股悲伤燃烧的景象。他闭上眼睛,就身在其中。
他回到家,便告诉小熊自己牵回来一个镜子中的人。看上去很像,但有一些细节不一样。走路回家都是同手同脚的。
“这样也很好看。”
“难道没有变成另一个人吗?”
小熊双手捧着他的脸,使他向后仰着头望着,“我也变成过其他的东西。变成一头真正的小棕熊,浑身是毛栗色的绒毛,我的手变成爪子,爪子上面还有厚实的肉垫。听上去确实是那么奇怪。”讲述时小熊一下一下慢慢梳理手指间淌过的发丝,低头靠向他,“感到陌生得不行的话,那就等我抱抱你嘛。”
小熊伸开手臂,从身后拥抱住他,这样抱了一会,他侧过头,躺在了小熊的臂弯中。浑身暖和起来,“听上去像是你在做梦。”
“谁说不是呢。”
“我昨天又梦到了狮子。”
“嗯。”
“又讲了一堆话。让人很难理解。”
他只是这样抱怨一句话,就言停于此,下起了雨,小熊给他编头发,一股两股三股编好,都归在脑后低低束起来。
“真漂亮。”
两人并排坐在一起,对视着镜子里的人,小熊指着镜子里的另一个他,这样隔空嘟起了嘴。感受到这个吻,他也抬头面向镜子,有三个他,分别是:这个空间的我、镜子里的我、眼睛倒影中的我。也是镜框中鲜花装饰的他、瞳孔微渺的他、现实沉重的他,彼此默默无语,回顾过去,去往未来。站在山巅上,他轻易抓住“过去”和“未来”,看它们释出另一部分,然后他抓住一个叫“现在”的转瞬即逝的点。当他口吐“现在”的语音,“过去”“未来”便产生颤动,它们等待着最初古老的释义诞生,那也是最诗意的,起初这一切都只是为了辨认时间,为了人与人的语言,或是为了分辨某种品德。
他说延长它们,它们便往两边涂色,那不是条直线,也不是圆形,而是从未闭合的空间,它显现出来,“现在”的光点自由地涂,比作人间的涂画,某一时刻它和坐在窗前涂绘的画家重叠,成为一位不出名魔法师。“过去”与“未来”完全消失,只剩下“现在”。
所以未来不可告。
王月西握紧了沙发上小熊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