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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相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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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桓俯身抬起陆琮的下巴:“你不敢看,朕偏要你看着。”
陆琮的眼中一片暗淡,好似木偶没了提线,只剩一具躯壳。
国师长袍翻动,身后数名弟子各自站定,随他列阵两侧。
流水声顿停,草木微动,树叶哗哗有声。
有马蹄声哒哒而至。
陆琮的眼动了一下。
梁桓放开了他。
看玄庸飞身而落,至他们面前,兵卒们立时上来挡了他的路,将他围困。
他急道:“子安……”
陆琮的目光望向他。
却只能望着。
玄庸怒而朝向梁桓:“有人告诉我陆家有危险,我却不想不明白会发生何事,原来是你!”
梁桓冷道:“我还以为你跑了呢,此事为朝中事,你即便不助朕,也不该阻朕。”
“便是我食言了,你动子安,我必然要管。”玄庸又上前一步。
就在此时,一把刀靠近陆琮的脖子。
梁桓轻笑:“子安兄绝无可能叫你救走,你不若关心一下他的家人。”他侧目一瞥,“国师,你怎么还不动手?”
国师领命,以手点朱砂,凌空画出一道朱红血咒,向那祠堂上空压去
玄庸一个跃身顶住符咒,亦以血凝咒,但听一声“破”,那朱砂符咒瞬间化成灰烬,飘飘然若下了一场红色的雪。
他在雪中落于国师面前站定。
国师面上微变,掐指算了一算:“你不是人类,不过……”他笑起来,“不足为惧,你身上没有灵力,怕是早被高人封印了吧,识时务的就让路,免得叫你魂飞魄散。”
玄庸冷道:“灵力被封印,照样能打得你满地找牙,今日我守于此,这祠堂的门,你们休想进。”
梁桓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你们说什么,不是人类?”
国师立即回禀:“是,他身上有妖异之气。”
梁桓面上惊异未散,他又看向陆琮:“你知道吗?”
陆琮没有回应。
他迟疑须臾,苦笑了声:“便是如此,又有什么关系呢?”
而国师连忙道:“陛下天子之气,最忌被邪气所沾,否则将有损江山气运,何况妖道本就不可行于世间,陛下放心,微臣定能收了这只妖,叫他魂飞魄散。”
“那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玄庸道,话说完,眼一凛,血珠从手指飞出,国师身后那几名弟子的阵法瞬间瓦解,弟子们遭到反噬,后退几步摔在地上。
国师脸色一变:“你倒有能耐。”
梁桓在旁眯了眯眼:“国师,他是不是很难对付?”
“陛下……”他急着找回面子,“微臣一定会……”
梁桓摆了摆手:“收不收妖不打紧,陆家人,正如你言,生人亦或是亡魂,都不得出这祠堂。”
他忽而没了什么兴趣,收起扇子转身:“朕先回了,这儿交给你了。”
走了一步,往身边看了眼:“陆子安随朕带回去。”
几名兵卒便抓起陆琮,拉着他踉跄前行。
玄庸往这儿冲过来:“子安……”
国师一把剑横在他面前。
他缠斗几番,推开了那剑,梁桓停脚回头:“你再追,陆家人就不保了。”
他赫然僵住。
抓住陆琮的兵卒也停了脚,陆琮缓缓回头,那苍白面上本已是心如死灰的悲哀,可仍旧流下满面的泪,他张着嘴,却说不了话,他或许咬破了唇,也可能是舌,一缕鲜红血迹从嘴角溢出,滴落在他的白衣上。
玄庸亦攥紧手。
手无意中碰到什么。
他一把将其取下,半块玉佩吊在红绳之下,下面的流苏如滴落的血,他放低了语气:“你不是说,这是一道无字圣旨吗?”
梁桓的眼中涌着无限悲凉:“虽然你屡次对朕出尔反尔,但朕说过的话一言九鼎,玉佩的确是圣旨,可只剩半块,算不得数,除非你找到另一半,但……你不会找到。”
他再转身:“走!”
兵卒又将陆琮携起。
玄庸顾不上了,他脚步一点,追至而来,若是只能救一边,他必当……
陆琮回过头,拼命的张嘴,大滴大滴的血不断从嘴角涌出。
那封他口舌的弟子就在身边,忽而动了恻隐之心,手指一点,叫他终于能发出声音。
如果这是分别,何尝不能听他说上最后一句话。
陆琮的嗓子已沙哑,几乎不成声音:“玄公子,求你救我家人,求你……”
只说了这一句。
玄庸的身形戛然而定。
陆琮已被拖上了车,那弟子仍在车内看着他,将帘子放下,望见玄庸陡然跪于地。
弟子回头再看面前的人,见他的双眼亦滚落两道红痕,那是血泪。
马车再度驶过赤雀街。
还没人来给阿心的师父收尸。
有人高声痛哭,又被人一把捂住了嘴,只剩下呜呜咽咽的抽噎。
马车上的人循声看去。
弟子对陆琮说:“那儿有个姑娘在拐角处一直在看你,是不是认识你?”
陆琮抬眼,马车已近。
他透过窗棂,轻轻张嘴:“陈心。”
阿心只露出半个身子:“二少爷。”
窗帘掉落了下来。
马车亦已从面前驶过。
不知他们想说什么,只是不管什么,也没机会了。
阿心退回拐角,将怀里的人箍紧:“你若再要冲出去,我就把你打晕。”
陆卿和不走了,他的头磕在地上,又痛哭起来: “子安回不来了,子安回不来了……”
阿心抹了一把眼角:“不一定啊,你不相信二少爷福大命大吗?”
陆卿和没听到她的话,他只哭:“一去断肠付痴心,二去无地寻亡魂,说的都是他,都是他,京城是他不可以去的地方,现在不能,以后也不能……”他话不成句,只剩下悲彻的哭泣之声,与那哒哒马蹄声混杂在一起。
陆宅里,玄庸的衣摆翻飞,他站在一众人面前。
国师召了相熟的同道中人,以千里缩地之术叫他们短短一刻钟自四面八方而来,齐聚于此。
这些人执幡起阵,天地忽暗,狂风卷起树叶,耳边无端响起摇铃之声,祠堂里躲着的一众人皆捂住耳朵,痛苦地哀嚎,道道光落在玄庸面前,绕着他流转,光圈渐缩小,将他束缚其中。
他抬手一撑,屏住了力豁然一推,光圈陡然消散,有道人吐血倒地,然狂风又起,须臾后流光再聚,众道人念念有词,他撑开双臂,那流光绕着他打转,时而渐弱时而增强,后来慢慢停住。
双方在较量。
若是内丹里那一缕灵气还在,也许他就不用这样抵抗。
他凝聚丹田一口真气,撑着这光圈不再缩小,闭上眼,手上青筋暴露,所有的气息汇聚,将这真气催动,要再度碎掉光圈。
他握紧手,陡然睁眼。
光圈飒然变成一片刺眼光芒。
然忽而间,有人用力一脚蹬向他的后背。
真气陡然涣散,那光芒瞬间消散,光圈眨眼间缩小,他的手被束住,一口鲜血喷出,直直栽倒在地。
风止,铃声消散,那声声咒术也止息。
他回头看去,那蹬他的……
不是人。
那只被收养的黑猫,在最关键的时候,偷袭了他。
他不敢相信:“小光……你……”
小光“喵呜”地叫了两声,窜上高墙。
他的后背被国师一脚踩住,仍在抬头看,看小光于高墙之上回头望他。
望了一眼,跳下了墙,出了陆宅,再也看不见了。
他的脸也被踩住,无奈地挤出个笑意:“难道我要去相信,一只猫是故意的吗?”
万物有灵,它大概只不过是想要逃生罢了。
可他到底是输了。
他没有灵力,真气也散了,他再也使不出咒术,布不了阵,以后永远,都做不到了。
他的脸贴在地上,刚好能看见那口古井,他想,若是这女鬼再出来作乱,他就没办法制服她了。
他将与常人无异了。
不对,他还是有内丹的,他死不了。
孤独,惊惧,痛苦,又漫长的活着。
听“砰”的一声,祠堂的院门,被关上了。
此起彼伏的凄惨叫声,是一根一根慢慢楔进心口的钉。
敲到最后,只剩下虚无,麻木的没有一丝感觉。
有人在耳边喊:“咱们把这妖孽的内丹刨出来吧?”
刀抵住身体,划破血肉,也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而那利器却不再继续刺入,在他血肉之中打了个转,又收回。
“奇怪,这妖孽身上隐隐有丝仙气。”
“有仙气,难道他认识仙界中人?”
得多亲密的关系,会叫他身上有这丝气息?
“算了,别动他了,咱们走吧。”
他闭了眼,落入无边黑暗之中。
周围是死一般的沉寂。
有“咯吱咯吱”的声音传来。
他睁开眼睛,看那古井上封印的石头一下一下摇晃着。
他站了起来,不敢回头向祠堂看,一步一步往前走。
路过古井,没有停留,这里,他管不着了。
他还得去一个地方,他得去救人,他的子安。
子安在大狱之中,衣上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只有大片殷红。
若不是双手被铁链吊起,他大概没法还能这样站着。
梁桓说:“李卷是怎么死的?”
狱吏答:“用带刺的鞭子,抽的。”
“好吧,同样的法子。”
鞭子一下一下落下。
但他还没死,梁桓又来了。
他望着这人,眼中已再无不忍:“我来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你是我,你选江山气运,人间太平,还是与倾心之人相伴?”
陆琮慢慢地抬头:“你……已选好了,何必问我?”
梁桓的面容一僵。
半晌后,他哀道:“是啊,我总不再怕他怪我。”
他抬手拨了下陆琮面前凌乱的发,贴近他的耳边:“你还没回答我,那晚,想必你很快乐吧?”
他将他嘴边的血拭去,笑道:“子安兄生得真是好,朕时常想起,你当初进宫来时,宫女们望着你,纷纷脸红,哦,对了,便是朕身边诸多侍卫,也愿意多看两眼,这些人,个个血气方刚,怕不是被朕带坏了。”
他的笑意渐渐变成凛冽,他看到陆琮的面上没有任何变化,这让他十分不痛快。
他收回手,拂袖:“朕忘了告诉你,他敌不过朕的国师,你陆家众人的性命在朕手中,是死是活,就看你了。”
终于从陆琮的面上看到一些惶恐。
他满意地转身:“你若是死了,陆家人立刻给你陪葬。”
梁桓走了出去,大狱的门关上又开,有一侍卫进来。
狱吏狱卒们嬉笑着,自行退出。
侍卫至陆琮身边,左右看了看,靠近他。
却在他耳边低声道:“陆公子,陛下骗你的,陆家人……已经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