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灰羽列夫（1） ...
-
1
灰羽列夫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恋爱了。
然后他很苦闷地发现他已经失恋了。
2
这个发现起源于前一天他给夜久卫辅打的一通电话。
或许因为他总打电话过去终于触发了这位前辈不耐烦的临界线，又或许因为昨晚的夜久格外暴躁，终于在他第不知多少次说到那位个子小小脾气大大的幼驯染时，打断了他：
“我说，你小子是喜欢人家吧？”
已经荣升高中二年级，比前一年更能读懂空气的列夫当即拍腿大笑：“哈哈哈哈哈怎么可能啦！”
电话那头的夜久嗤笑一声，挂了电话。
列夫一个人听着听筒里传来的忙音——似乎其中还混入了刚才大笑未散的回音尾声——咧嘴大笑的表情还停留在脸上，但他已经笑不出来了。
他怎么可能会喜欢她呢？
这个念头甫一成型，又有新的话语入侵他的大脑：为什么不可能呢？
对啊，为什么不可能呢？
两个念头甚至根本不需要拿出对应的论据，仅仅是对立的结论就能让列夫的大脑混乱不堪。它们在他的大脑里引起的波澜犹如17世纪70年代科学家们对于光是粒子还是波这样探索世界真理的级别。
最终科学家们发现，世界的真理是波粒二象性。
而灰羽列夫得到的真理是：
失眠。
3
第二天列夫顶着眼里的红血丝和眼下的青黑走出家门去上学。他日常有驼背的坏习惯，这会儿附加了晚上没睡好的负面效果，整个人看上去甚至有些佝偻无力。
列夫路过秋元家时正巧遇上秋元茜从家里出来。她一见到他就习惯地拍他的背：“把背挺起来，列夫。”反而没有说“早上好”。她相当意外他今早的精神状态：“昨晚没睡好吗？”
列夫如实回答：“……失眠了。”
“诶？笨蛋也会失眠啊，真稀奇。”
“我才不是笨蛋。”就算是列夫，对于这样的评价也是要否认的。
“就是。”
“不是。”
“你就是。”
“才不是。”
两个人短暂的几句吵嘴之后又恢复平静，沉默地一起走在去学校的路上。
过了一会儿——
“就是。”
“不是。”
4
如果问这个脑子并不算好用的男人“你和秋元茜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他大约只会一脸高兴地回答：“我和小茜可是认识很久很久了！”
具体是什么时候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是想不起来了的，但是也不要紧，回答不出来问题又不会怎么样，何况他的思维会马上跳跃到有一点相关但重点完全不一样的地方：“我和小茜是幼驯染哦！”
不能说答案和问题毫不相关，但也可以说是答非所问。
可能就是因为他是这样一个健忘、抓不住重点又随性的人，所以他才没能在之前就发现自己对秋元的心情不同于其他朋友，就这样自由自在地活在自己的情绪世界中。
快快乐乐，没心没肺地。
5
列夫在上小学之前家里搬过一次家。对于大部分孩子来说这样时段的搬家并不会影响他们交新朋友，但对于明显拥有外国人长相的列夫来说就不一样了。
在上小学这个年龄阶段的孩子已经受到父母、伙伴、团体的影响，开始无意识地学会合群。而“合群”自然包含着统一化，带来的负面影响则是：排斥与自身所在团体明显不同的要素。
同样是外国人的长相，如果是金发碧眼，大约还能让这个年纪的孩子联想到童话绘本上的王子形象，从而进入新的小朋友社交圈。而列夫偏偏是灰发绿眼，更像黑暗故事里的大反派。
唯一的好消息大约是列夫从小就是粗神经，没有因为不被他人接纳而产生坏情绪。
而且搬新家后没多久，邻居秋元家和他同龄的孩子从乡下回来了。她最初好奇过为什么他们的眼睛和头发是不一样的颜色，但很快就不在意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大方地找他一起玩。
开始秋元带列夫一起去小公园找别的小伙伴玩的时候，多数孩子只是用沉默的态度表示自己的拒绝。列夫看不懂别人的情绪，单方面和“新朋友们”友好相处，反而让他们更加排斥。
终于小团体领头的男生直言：“秋元你还要带着那个白毛妖怪的话就不要和我们一起玩了！”
列夫傻傻地看着那个说话的男生，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就是那个被排挤的“白毛妖怪”，眼见周围其他人的目光都聚集过来，他还是一脸怔愣的模样。终于，他身边的秋元从沙坑里站起来——顺便把他也拉了起来，大声呵斥：“心胸狭窄的胆小鬼！”
骂完就跑，非常刺激。
列夫被秋元拉住手拽着跑离人群、飞奔出公园，盛夏的风带着炎炎热气从他身边呼啸而过，将小公园里传来的气急败坏叫骂声吹得远远的。
两个人跑了一段不短的距离、越过一户人家转角的围墙才停下，列夫安静地看着她单手扶围墙大喘气，左手依旧被她拉着，汗津津的。
等喘匀了气，秋元终于有余力念叨列夫：“人家骂你，你怎么没反应呀？”
列夫这才意识到原来“白毛妖怪”说的是他，可他还是不明所以：“但他没有打我。”
“等他要打你了还得了？！”秋元对他恨铁不成钢，“他骂你就是不对的，你就已经可以生气了！”
眼前鼓着腮帮子、竖着眉毛叉腰的人看上去比被骂的他还要生气。列夫眨眨眼睛：“生气了之后呢？”
“当然是骂回去！”
列夫回忆她刚才的处理方式，问：“骂别人胆小鬼之后自己逃跑？”
事实是如此辛辣，仅仅是复述一遍都算得上一种侮辱。要不是秋元早就知道他是个笨蛋，这会儿估计会先和他打一架。
“呃……”她的眉毛慢慢塌成一个八字形，“但是他们有8个人，如果打架的话我们又打不过……反正不管怎么说，就算最后要逃跑，也不能白白挨骂，要反击才行！”
列夫其实并没有感受到被排挤的不好情绪，他的粗神经让他不能很好地融入团体，也将他与那些恶意负面的情绪隔离开来。
但在她满脸严肃的认真注视下，他选择先点头答应下来再说。
6
尽管两人与同龄孩子的小团体有了矛盾，但公园是公共场所，所以秋元在警惕了两天之后还是带着列夫回去小公园玩。双方各玩各的，但还是感觉得出来之间的气氛很僵硬。列夫望望另外的孩子，对一个眼神都没投过去的秋元说：“他们好像很热闹，好开心的样子。”
秋元被他事不关己的态度惊呆了，马上又觉得生气：“那你找他们玩去呀，让他们只讨厌我一个就好了！”
显然列夫听不明白她话里带的刺，但是他更加困惑另一个问题：“原来他们讨厌小茜吗？”
秋元：“……”
列夫勇当和事佬：“小茜明明很好，我去和他们说，让他们不要讨厌你。”
秋元：“……？”
毕竟是只有7岁的孩子，对这种突破认知的行为并不能马上变通思维，秋元反应过来时列夫已经去和小团体领头的男生交涉了，对方5个男生聚到一起不耐烦瞪着列夫，简直像是下一秒就要打起来。秋元连忙冲过去想要把列夫拉开，而小团体的男生们显然不打算放弃这个教训列夫的机会，怕秋元碍事，两个男生出来阻止她，推推搡搡之间，她不小心摔倒在地。
秋元吃疼惊叫一声，下意识地皱眉抬头怒视对方，余光看到原本在交涉的列夫转过头来。他动作停滞了一瞬，原本带着脸上带着的傻笑顿时全都被抹平。
他突然的变脸让她心中一紧，尚未感到害怕，下一秒列夫的拳头已经砸上了对方其中一人的下巴。
秋元瞪大了眼睛，呆呆地坐在地上，听着小团体中女生们的惊叫，眼看着列夫从1打5到1打2再到揪着其中一人的衣领1打1。很快两个中途逃跑的男生大声叫着：“快住手，我们叫大人来了！”
听到大人来了，秋元全身一颤，她这才感到迟来的恐慌情绪——迅速在地上打了个滚、狠狠揪乱自己的发辫，还用脏手在脸上抹了两把。
7
这件事的解决方式自然是参与打架的几个男生互相道歉。
毕竟率先动手的那个小子是因为被欺负了——毕竟怎么会有小孩子会主动去1打5——虽然先动手肯定不对，但既然是被欺负才还手，也可以理解。且被另一个女生被欺负得全身都脏兮兮的，总不能说完全是保护她的孩子的错吧？
于是各家家长表面上都客气地表示小孩子打打闹闹是正常的，再寒暄几句，带着不好意思的笑容拎着孩子各自回家——回家之后几个男生估计逃不过一顿胖揍。
晚饭后列夫又来找秋元玩，他的表情一如既往地透出一股清澈的愚蠢，除了脸上贴了两张消炎胶布，看不出一点被打架事件影响的样子。
秋元家的父母为他保护自家女儿的事非常感动，拉着他在客厅关心受伤程度和当时的情况。秋元怕他一脸无辜地说出“小茜身上的泥是自己滚的”这样的话来，连忙拉着他去自己房间。
“你回家之后有没有被叔叔阿姨打？”秋元关上房门之后连忙追问。
“没有呀，”列夫笑容爽朗，语气中带着骄傲，“姐姐还表扬了我，说我保护小茜很帅，而且一个人打倒了那么多人，超级厉害，是勇士哦！”
“是很厉害没错……”秋元慢慢鼓起腮帮子，“但是下次不可以这样了，不可以这样直接动手！”
列夫脸上写满了不明所以：“为什么？”
“因为他们有5个人！如果那两个人没有逃跑的话，列夫再厉害也没办法打过5个人的，你会受很多很痛很痛的伤！”她凑近他脸，伸手戳了戳他贴着消炎胶布的位置，把人戳得一激灵。列夫连忙躲开，抱怨：“好痛呀小茜。”
秋元点头：“嗯！就是会受比这样还要痛的伤，所以不能随便打架。”
列夫捂着脸警惕地盯着秋元还没有收回去的手：“之前才不痛，明明是小茜戳我才痛的。”
“哈？！”秋元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扑过去抓列夫捂脸的手。两人倒在地上拉扯一会儿秋元还是找到机会，双手捏着他两侧脸颊往外拉扯。
列夫被迫咧开嘴，口齿不清：“好痛小茜……”
教训了笨蛋的秋元放开人，气势十足地坐回原来的位置：“反正不可以打架！”
“要是他们打我呢？”
“那当然要还手呀，但是列夫不可以先动手。”
她在脑海里模模糊糊地找着前几天看电视学到的台词：“不是……不能因为、因为现在打跑敌人就沾沾自喜，打架没办法没办法彻、彻底解决问题。你也不可以……习惯用暴力来解决问题。”
她自己说得磕磕巴巴，听的人自然也是一知半解。列夫慢慢把脸皱得像思绪一样混乱：“如果他们欺负小茜呢？”
“我才不会被他们欺负。”说完秋元又想起今天在小公园摔倒的事，为自己的说法打补丁，“有问题的话我叫你……不过我可以保护自己的，也可以保护列夫。”
列夫仔细看看眼前这个平时不让着的话，两只手都掰不过他一只手的女孩，大脑自动忽略了她的最后一句话，只模糊地得出结论：小茜说可以才能打架。
列夫点头：“好的。”
两个鸡同鸭讲的人达成共识。
8
两人在几天后还遇到了一次小团体的挑衅。
只不过不同于之前，现在他们主要针对的目标变成了秋元：毕竟就算打架打输了，列夫也是真拳实脚，相较之下玩阴招的秋元更加可恶。
他们在小公园狭路相逢，小团体几个男生大着声音说怪话讽刺秋元。秋元不理他们，他们反而更加来劲。
终于秋元眉头一皱：“列夫，上！”
列夫慢了好几拍才反应过来，才踏出一步，刚刚那几个男生马上四散奔逃。他下意识地想要追上去，却被秋元拽住，她说：“吓吓他们。”赶紧在那些男生反应过来之前拉着他逃离现场。
苍翠的绿植、青灰的围墙、深黑的路灯奔跑着向后，从他身边快速地穿梭而过，列夫满头雾水地被拉着奔跑着。
他听见撞到面前的风送来的笑声。
小孩子的世界总是很单纯也很极端。为了暗暗对抗秋元，小团体的男生们又开始拉拢列夫。
而后小学正式开学，原本紧密的小团体也变得松散，尤其是有了性别意识之后，女生们自然地开始排斥男生，又与秋元交好。
再到中学时期，男生们开始憧憬女生，与她们来往又多了几分拘谨的主动示好。
原先的一场混战与敌对关系，也随着小公园的树叶泛黄、坠落到地面，然后被树下尘土覆盖，腐烂发酵。
最终成为养料，供养着郁郁葱葱的大树继续茁壮生长。
9
高中之后，大多数具有绅士风度的男生和女生一起走时，总会迁就女生放慢一些脚步。但列夫从来意识不到这样细微的小事，他与秋元一道走时，还是像平常一样跨着大长腿，完全不顾这个从初二开始没怎么长过个子的幼驯染会不会跟不上。
而性格要强的秋元也不会主动要求他走慢一些，只是暗暗加快脚步，长久下来她走路的速度比普通人要快一大截。
于是在这个列夫精神恍惚的清晨，秋元不知不觉地走在了他的前面。
列夫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在她随着往前走的动作而左右摆动的马尾辫上。
一左一右，一左一右。
喜欢不喜欢，喜欢不喜欢？
他分辨不出来。
他粗线条的性格、读不懂空气的悟性，与随性又健忘的大脑都没办法做出判断。甚至在此之前，他都没有意识到原来自己的面前横亘着如此难解的谜题。
不过就算无法分辨也没有关系。
反正他一直都习惯了凭借本能行动。
10
“小茜。”
秋元放缓一点脚步回过头：“唔？”她看见列夫不走了，于是也停下脚步，又问了一遍：“怎么了列夫？”
“男朋友……”
“嗯？”
列夫看着她：“和他分手吧。
“小茜需要男朋友的话，有我就足够了。”
作者有话说
第62章 灰羽列夫（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