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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十八】海棠结影 ...

  •   烟笼十里堤, 县侯府前一片嘈杂惊乱未散,两个马夫勒马欲返,烈马受惊之后更是暴躁不已,"县侯今儿怎么起了意?这畜生本便是动不得的,听说……"好不容易闪躲见将它栓好,这边年长些的叉了些草料来搅搅,望望余人渐渐散去,起了话头,"你可知道为什么大费周折寻它回来?"
      "不是传其为八骏之后,稀世难寻的宝马么?难道还有什么新鲜事不成?"
      "那会儿你还没进府,是我伺候它,有一次相国来探,我恰好退至远些……听得不全却好似相国所言……"他指指这马,正是不安地嘶鸣不已,"怕是和那侯景有关……"
      "嘘!"年轻些的到底胆子小,听完惊了一跳,"这可别让别人听了去,都知道县侯和那魔头血海深仇……可惜究竟如何也不清楚,怎么还能寻了他的马来?"
      "这我便不知了,不过是无意听得了一句罢了,不过你看它这暴烈模样,倒真和它旧主一个秉性,伤了多少人……"
      正说着忽地听得身后脚步声,立时两人噤声回首望望,却是个男子,二十余岁已然是一身银寒战甲,许是个将士入了府中,倒也没见过。县侯府中前院时常人马来往不算稀奇,两个人拌好了草料便欲离开。
      那人却开了口,"两位稍待……我欲打听个人。"
      这边两人抬眼望望日头,这入了秋的日子温度却不见低些,更何况惊慌一场满身俱是冷汗,听了这人问话歇歇也好,回过身去倚着那马厩围栏扇起手来取风,"我等不过下人,大人且说来听听,若是知晓定当告知。"
      "大人当不起,我不过刚入府中,县侯也是新近招了我们一行兵马……只是想寻个人罢了……男子,年及束发,眉心有点朱砂……二位可听过?"
      俱是一愣,两人汗涔涔的面上带了笑意,这年及束发的人可不算少,但若说起这眉间有朱砂的男孩子……那可不就是方才驯马之人?
      "在下侯安都,若是两位知晓可否告知?"男子见他们笑得奇怪,虽不过是马夫装扮,侯安都却也是说话礼遇,那两人起身,"大人可是说的韩子高?"
      "韩子高?他改了名字?"
      "是县侯给的名,听得他原是姓韩。"
      "那便是了,如今他身在何处?"
      两人笑意更甚,颇是带了深意,"侯大人是其故友?怎不知这韩子高如今可是不同。"
      侯安都一愣,"不算故友……不过是曾经有过约定,他本欲与我随军入伍,后来自行出去却未曾归家。昨日县侯曾言他有所举荐这才收了我们一众人等,想来是要感谢他的。"
      年长一些的嘿嘿笑起,瞥眼望那高头烈马,"大人可见它了?相传为西周八骏之后,县侯竟也起了心思赏给他,不过几日,他可是当今的红人。"这话里的意思难测,侯安都想起那少年眉眼,难道……"他并未编入县侯麾下?"
      年轻一些的再忍不住,大笑起来,"大人当真是不知道,他是县侯抱进来的……难道还能抱进来个将军不成?"顶棚上茅草堆砌,笑得不住拍在木柱之上惹得阵阵飞黄而下,想起那红衣一动,全盛红颜子,少年风情,果然是教人错不开眼去。
      "他!"侯安都不由忍不住,果然是这般生得太过妍丽,他想起来江畔他清亮眼色,轻巧蹦上船去,粗布的衣裳眉心一点血红,男子如此之相必惹祸端,果然……不曾思量脱口而出,"县侯怎能如此!"
      那两人原本是懒散地靠着,这一听了立时起身,"万不得如此说话,小心惹祸上身!"看看他的气愤,"无须如此,这岂不是常事,韩子高生得这般……遇得县侯便是他的福气。县侯待他极好,甚至刚进来便安排好了他的家人……"边说边走得远了。
      侯安都愣在当下,远远地还有议论的声音,"他当真是好命,若是早上个几年,可听过侯景当年迷上的人……那下场……"
      须臾火尽灰亦灭。
      侯安都挥刀砍在地上,草料四散烈马扬蹄,他转身而去。

      红粉墙头秋千影里,几许临水人家。
      桂白幽岩之秋,菊黄开灞涘。建康渐渐安稳下来,篱笆下的秋菊团簇而成,秦淮河上又见舟坊,临街打马而过,他几番探听知道了韩家新的居所,竟是处城北的大宅,一路赶去,门庭寥落。
      院子里有株秋海棠,昔人有以思而喷血阶下,遂生此草,故亦名相思草。淡白颜色却是开得热切,侯安都勒马叩门,半晌听得院中有些怯懦地惧意,"谁?"
      他听出了声音,"可是郁书?我是侯大哥,你放心开门。"知道她怕,将马牵得远些,郁书换了身干净柔软的黄裙,一院药香,开了门有些不安地眼色,"你……你来这里做什么?"
      "带了你蛮哥的音信来,总可让我进去了吧?"
      郁书立时让开了门去,忽地一把拉住他,声音见了颤抖,"他……他如何了?可是出了事情?为何要把我们扔在这里?"越说越怕起来,一树海棠之下竟是又见了泪光。
      侯安都立时有些不忍,"你别乱想,他现下无事,进去说话。"拉着这小丫头的袖子带她往里去,"放心,我便是怕你和韩叔担忧,他只是现在出不来罢了。"
      四下望望,竟真是处清净宅子,侯安都想起那两个马夫所言,想必定是真的了,否则依传言中陈茜的性子,绝不会平白无故地许给旁人恩惠,何况不过是一方平民。想得清楚了又觉得不好开口,反倒是他先犹豫起来。
      空落落的正堂里郁书死命地拉着他不放,"侯大哥,你快些说,蛮哥到底去哪里了?为什么突然离开……他是不是被谁害了……是不是?"
      这算是被害了么?
      入了权贵的府里,委身于人,这话如何说起?侯安都半晌思量,终于是摇首安慰,"你且安心,如今他叫韩子高,已经入了长城县侯府中。"
      郁书一僵,突地想起来那一日带自己来这里的那队人,"韩子高?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侯安都听了她如此问也便顺势答道,"县侯给的名。"
      "他入县侯府中究竟为了什么?县侯怎么会随意地给平民赏赐?"侯安都眼光一暗,"你的蛮哥许是身量合适,将来便是能成功业的,县侯自有缘由,你不要乱想。"
      郁书慢慢退后几步,手指绕在那衣带之上,身后男子战甲银光一闪,他本是想来探探他的家人,不过便剩下这丫头和尚在病中的老父,却不想有话难言,只能想着缓和些,"郁书这新衣裳可是好看多了,韩叔这几日觉得如何?"
      郁书想着堂后的小径望望,"县侯命人遣了大夫来,这几日所见好得多了,大夫说若是按时服药,不是好不了的病症。"侯安都也便替她高兴,"那便好。"说来有缘,一行疲累之际偶然在江畔遇见了这秀丽少年,难得如今乱世之中他未曾害怕惊慌,甚至还与自己定了约定,一直带了他们一众进入建康,如今不知何故进了县侯府中,却还是记得自己当日说过的话。
      侯安都记得他眼底的光,是很倔强不输人的少年,可惜如今却……到底是被这相貌所累,"郁书,带我去探探韩叔吧,也让他放心。"
      郁书应下,引着他往后边的屋里去,一路上都见得四下海棠树,侯安都笑起来,"他便是想你们得一方安稳,如今这院子僻静也是宽敞舒服……郁书不要总是哭,看看这海棠正好,以后都要照顾好自己。"
      她的脚步停在屋门之外,"我很想他……从记事起,我便一直都同他一处的,后来……"有些恐惧地捏紧了手间,又是想起了不好的记忆,"后来…..逃出来,他也一直都在的。"开了门带他进去,"蛮哥为什么都不肯告诉我,我该知道他必是打定了主意的,那柄剑是祸根……"
      侯安都听了她的话正在疑惑什么剑,却先望见了病榻之上的韩叔,借着门外天光看清今日面色远比当初自己第一次见时要好得多了,白发霜鬓,但若是看着韩子高的年岁,韩叔本也该不似面上暮年才对,恐怕都是这世道累人。
      坐在榻边,见得韩叔已经能够略略起身来,"韩叔,许是不记得吧……我是前几日蛮子带回的人,和他也算兄弟相称。"
      韩叔望着他一身戎装有些奇怪,却仍旧是唤郁书,"去倒杯茶来。"
      "不用,只是他助我良多,今日回来探探韩叔。看得不日便能大好了。"
      "大人可是见得蛮子?他如今身在何处,为何几日不归……"一时焦急又咳了起来,郁书过来帮着顺气,"韩叔你先别急……侯大哥说他现下无事。"
      韩叔立时伸手便要撑起身来,却无奈身上依旧酸软,侯安都取了个软垫来替他放好,"如今他入了县侯府……一时无忧。"
      "他进这侯府之中去做什么?那种地方又岂是他进得的!"又想起了自己莫名地住进了这大宅之中,"还有这屋子,他是用什么换得的!"
      "我看他年纪不大却是胸怀大志之人,韩叔先放下心来养病,许是得了机缘能够为县侯赏识也不一定。"
      韩叔突地探身拉住他,"大人可是见到蛮子了?"
      "我…..未曾,只是我一行能够投入县侯麾下也有他的举荐,故此特来感谢。"
      "他若是真的凭借自己的本事入了县侯府为何多日不敢归家?他这模样生得如此……我早便是说过了!早便是告诫过他!咳……祸根!"侯安都也是不知说些什么才好,今日县侯府里的人意思分明,"或许…..或许过两日他便能回来看看,若是我能见得他,定教他记得回来。"
      韩叔转身躺下,"大人不用麻烦,若是真的见了他也无需再提我和郁书之事,前些日子病得昏了头,但还不至一时三刻便死了!让他不用惦记,再不用回来了!"说完了负气咳起不止,侯安都立时开口,"他清楚得很,当日与我也是曾有约定,日后是要一同随军而行的,待我寻得了他问个清楚便好了。"顿了一顿又想起来,"如今他换了名字,叫韩子高。"
      "韩子高?亏他还记得这韩姓!"
      郁书过来掩上被子,万般无法不住地看着侯安都使眼色,他也便起身告辞,一路向外走,郁书神色黯然,有话却又不敢说的模样,"怎么了?"停于海棠树下,淡白的颜色和这眼前小小女子一般单薄,"他……他可是真的做了韩叔担心之事?若是真的,便实说了……我不会让韩叔知道的。"
      碧池海棠舞,秋容半掩面,淡黄的衣裳,郁书分明也是想得了些,他望着她开口,"你当最清楚,郁书,他可是真的能为一时荣华甘愿出卖自己之人?"
      小小女子猛力地摇头,"蛮哥只是……生得太美,可他不喜欢,一直记得要去学武,还有那柄剑,都怪我……"
      "剑?"
      "我们逃出来那一日遇上了乱军,有人不知为何赠剑于他,从此蛮哥便一直带着。可是那日我……我太害怕,把它藏到城东去了,所以蛮哥才非要自己跑出去……再也没回来…..都是我的错。"说着说着又是红了眼睛,侯安都只得伸手去蹭着她的发,软了口气格外地哄劝,确是个让人担心的丫头,"我回去便想法见他一面好不好?如今他无安危之忧,你全可放心……别再哭了。"
      "他也不喜欢我总是这般……可是我……"颤抖了肩膀,死死地咬着嘴唇,恰是风过,枝头一动三两素颜飘零而落,淡淡地落花之香,侯安都记得旧年家中的海棠树俱是艳丽繁茂,殷红颜色乱枝头,如今着院子里却是最浅的颜色,一如这平和无争的宁静。
      矮墙隔离开往街市去的一条大路,间或便见得尘嚣纷扬,翻了的果子惹得一片骂嚷之声。有时候想一想,这般悠然地守着这一方院落平静度日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他已经没有家了,剩下一人南北奔走,如今至了建康。
      "郁书,我想他的意思……也是想你们平静生活。所以不要让韩叔担心,自己也不要乱想。"看着她年纪不大却也是经了太多苦难,侯安都仰首望望海棠正好,笑起来折离一朵,到底是那武将的秉性,也不去理会这一碰催落了诸多飞白,郁书见得这人宽厚身形却是手间折了枝海棠,孱弱素净的颜色染得那铠甲寒光亦是柔润些许,不由也是缓了眼泪,笑起来,"这海棠是进来便有的,如今这时节开得极好。"
      身前的人伸手去递给她,微微绽开舒展的花瓣还带了细长的花茎未曾全然除去,"拿回去养在瓶里,花落时候,他便回来了。"想来真的不会太长,郁书接过去,捧在手里,欲说些什么却又犹豫。
      "怎么了?"
      "你是好人。"她真心实意地望着他说,分明是极简单稚气的一句话,侯安都却是一愣,"好人?如今这样的世道……不要相信好人。"
      "不。"好似只有这句话说得笃定,郁书见他转身就欲离去,执拗地开了口,他在前方听了回身示意她进去,"若是真的见到,我会让他记得回来。"
      出门的时候好似听见了些什么,却又离得远了。
      "蛮哥一直都很想成为……侯大哥这般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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