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中的绝代双骄——顾小纤视角》月野星光

25、吞天宫里寻内丹

　　日夜兼程，马不停蹄，我们终于在离开摩加罗的第五天，到达了恶人谷东头的望月台底。这是我第一次来到“既入此谷，永不为奴”的恶人谷，传说曾经的十大恶人都居住在此，只是后来被燕南天吓跑了，全部逃了出去，从此这恶人谷便徒有虚名，成了一处昆仑山下隐蔽的村落，收留了许多在外面混不下去的江湖地痞，或是鸡鸣狗盗之辈，或是犯下大罪的死囚，也有一些身世可怜，无处落脚的普通老百姓定居于此。恶人谷上有昆仑雪山隐蔽，下连丰富的地下水系，东面是与昆仑山相通的山道，西边接着五雷坡，听说暗藏三国时期诸葛亮精心设计的陷阱，以大理石铺就的地砖上设有四格、九宫，以及十六方阵，想要过坡之人必须按照一定的顺序踩下正确的地砖，才能顺利通过，否则就会触发机关，死无葬身之地。好在这次我们不是去五雷坡，而是寻访仙狐洞。
　　一路上，若湖与我们说了当初火狐族选址的缘由。三千年前，火狐族的先祖在昆仑山邂逅了一位丰神俊朗的富家公子。那时，这位火狐先祖还是一只毛色鲜亮的红狐狸，在那位公子冬季狩猎的时候，被捉住了。那位公子见小火狐甚是美丽，不忍宰杀，就当宠物养在了身边。后来，小火狐越长越大，还学会了直立行走，竟出落得犹如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虽然还是尖着嘴巴，竖着耳朵，没脱去狐狸本身的模样，但那身红衣般鲜亮的皮毛，摸上去比少女的肌肤还柔软。而她的眼睛，闪烁着火焰一般红色的光芒，妖冶而妩媚，修长的睫毛垂下，倒映在那明亮的眼眸里，有一股说不出的风情万种。这富家公子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那时年过弱冠，早已娶妻生子，但偏偏被这只小火狐给迷住了。从此吃饭、睡觉、沐浴、远行，都要带着这只火狐在身边，还为她量身定制了许多女人的衣裙，让她穿金戴银，打扮得就像一个花枝招展的大姑娘。久而久之，火狐也对这位公子产生了懵懂的感情，一人一狐，形影不离，朝夕相处，终究是日久生情，偷尝禁果。那时候的古人还没有经过儒家思想的熏陶，或是宋朝理学的洗脑，□□之事常有发生，这人兽相交，虽不多见，却也不足为奇。
　　这火狐自从和那公子云雨过后，愈发迷恋这位公子，隐隐有想独自将他据为己有之意。因此，有一日，她心生歹意，悄悄咬死了公子的发妻，还有尚且年幼的孩儿。然而，那公子没过多久便发现了妻儿之死的蹊跷，怀疑到了这火狐的头上。火狐到底是动物，不懂欺骗，老老实实交代，然后说出肺腑之言，想嫁给公子，做一对堂堂正正的夫妻。那公子一听，大发雷霆，说这火狐疯了，拔出剑来就要刺死她，为妻儿报仇。火狐大惊失色，仓皇逃出，一路狂奔到了恶人谷底，然后就发现了望月台附近的一处洞穴，走进去后视线渐渐开阔，竟然是一处隐蔽的世外桃源。她转过身，发现洞穴的入口不知何时被乱石拦住了，将她和外界彻底隔离开来。然而这洞穴之内却别有一番天地，鲜花盛开，芳草茂密，还有结着各色果实的树在风中摇曳，足可在此自给自足。火狐被公子伤透了心，打算从此隐居洞内，不问世事，却发现自己竟然怀孕了。她虽然无缘与公子相守一生，但这孩子是无辜的，而且，火狐生性单纯，对公子一往情深，这孩子简直就是上天见她痴心一片，送来的最好的礼物。火狐有了孩子，对生活也重新燃起了希望，怀胎十月，诞下了她和公子的结晶，竟然是三胞胎，分别是一只红色的小狐狸，狐面人身的半人半狐，还有几乎和人类婴儿差不多，只是头上长着耳朵，屁股后吊着一根尾巴的新生儿。这位火狐先祖悉心照料着三只小狐狸，过了几个月等孩子长大了些，才分清楚那不能直立行走的小狐狸和半人半狐都是男儿，只有像人类的那个孩子才是女儿。三兄妹长大之后，又互相媾和，将子孙后代繁衍了下去。可能是由于那位长得像人的狐狸是女儿身的关系，火狐族的后辈中，凡是男性，都只能成为普通的狐狸和半人半狐，只有女性才可能长成人类的模样。
　　这位火狐先祖寿命长久，直到子孙繁衍到了第五代，才溘然长逝。她临终之前，念念不忘自己和那位公子的恩怨，虽然对自己的孩子们极为疼爱，但念及自己孤身一人，在这与世隔绝的洞天里独自抚养孩子成人，便心生凄凉，对那个不顾昔日恩情，对自己痛下杀手的男人又是眷恋不舍，又是爱恨交加。她活到老时，觉得自己身为兽类，逆天而行，与凡人□□，这才酿成悲剧，痛定思痛，留下遗言：火狐族人永世不得与人类来往，应当闭关自守，安居一隅，方能长久。
　　我们听到此间，为那位火狐先祖的悲剧爱情故事而深深唏嘘，也终于明白为何火狐族避世不出，对人类极为惧惮。然而，胡夫人、若湖、仇心柳这三人，岂不就破了当年火狐先祖定下的规矩？尤其是胡夫人和若湖，她们本当成为族中的火狐圣女，守护族人一生平安，却偏偏爱上了人类，陷入了纠缠不清的情爱之中。她们如今面临的情形，只怕比当年火狐先祖被情人追杀，更为复杂，更为揪心。
　　我们一边感慨世事无常，人心难测，一边走到了仙狐洞口。其实我们根本看不见什么洞口，只是在望月台的下方见到了一大堆顽石，上面长满了青苔，似乎把所有的通路都堵住了，如果不是若湖告诉我们这石头后面别有洞天，我们只会觉得进了一条死胡同，根本不会想到这后面还有通道。
　　若湖走在最前面，对着那些怪石嶙峋默默念起了咒语，听着有些像狐狸的叫声，我们也不懂她在说些什么，但是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那些石头就好像有了生命，纷纷往两侧退去，露出一条狭窄的土路来。若湖睁开眼，看着已经被打开的通道，对我们说：
　　“各位请随我进来吧。”
　　说着，她已经先跨上了那条小路，我们也都跟着她走了进来。等我们所有人全部踏上了石头让出的道路，身后的石头就像机关门一样，自动合上了。我们转身看到已经封死的路，面露惊惧之色，这难道是有去无回？若湖猜出了我们的心思，安慰道：
　　“不用紧张，这是长老设计的机关术，石门会自动闭合，是为了保护火狐族不受外界干扰。等我们出去的时候，我再打开便是。”
　　我们这才放下心来，开始抬头东张西望，想把这传说中的仙狐洞好好观察一番。其实，我们之前对仙狐洞抱有太多幻想，觉得一定是类似七十二福地，三十六洞天那样的人间仙境，或许烟雾缭绕，或许瀑布横飞，总之极近造物之能势。然而真的入到眼前，才发现这不过就是一处风景幽美，气候宜人的山谷，稍微走进半里路，就看到一座神龛，供奉着佛爷像，我心里想，这狐仙莫非也信佛？然而若湖并没有带着我们往神龛的方向去，走到岔路口时，那神龛在右边，我们却往左拐，进到一处洞口，顿时眼前一黑，伸手不见五指，但很快就有光线从前面透了过来，我们眯着眼睛，重新适应明亮的天空，然后又见到了和之前风景类似的羊肠小路和两边的鲜花草丛，还时不时有一些小狐狸从我们身旁蹿过，在见到若湖时都围着她的脚跟打转，发出唧唧的响声。若湖亲切地和那些小狐狸打招呼，然后带着我们继续朝前走，经过一条像木栅栏的长桥之后，又走了大概两里路，眼前出现了一道拱门，还垂着白色珠帘，别有一番庭园意境。若湖掀开帘子，示意我们进来。我们一个一个入得里间后，顿时发现这山洞修葺得如同宫殿，琥珀色的石砖上隐隐流转着紫色的华彩，两边都是浅浅的水池，碧汪汪的，围绕在一条条修得笔直的石砖走廊周边，行走此间，犹如观赏一座玲珑剔透的水晶宫殿。然而若湖显然无心为我们解释这壮美华丽的装潢由来，只是快步向前走去，几乎都要跑了起来。我们也知道现在不是欣赏风景的时候，须得快快见到火狐长老，因此也都按下心头的好奇，跟着若湖一路疾行，又经过了一处露天山谷，然后来到了一座殿堂里，里面布满了青灰色的石阶，石阶之上的尽头有一顶巍峨的石门，若湖带着我们飞奔在石阶之上，不久便来到了石门前。她正准备像方才打开仙狐洞入口那样，闭眼念咒语，却发现石门在她靠近的时候自动打开了。若湖一惊，也做不得多想，立刻带着我们进去。
　　我们慌慌忙忙跟着若湖跑进去，没走几步就看到几个狐面人身，着蓝色短衫的火狐族人朝若湖施礼。他们的身形和普通人类差不多大小，面色凝重，头上长着黄毛，一直延伸到腮边，尖嘴猴腮的，确实是一张三角形的狐狸脸，然而四肢修长，腰杆笔直，若是不看那张脸，当真以为是几个人站在面前。这些人应该就是若湖之前与我们提到过的，专门守护在长老身侧的火狐护法。
　　不过更加引人注目的，是我们眼前一团巨大的白毛，乍一看去还以为是挂在墙壁上的毛毯，然而我们随着若湖的头一起往上抬，就看见了一只巨大的狐狸脸，尖尖的耳朵，火红色的眼睛，还有那颀长的尖嘴。
　　好大的狐狸！
　　这是我看到火狐长老第一眼的感受，实在是——体型巨大，犹如鲲鹏。我甚至在想，传说中暹罗国的大象，不知道有没有这只狐狸大。
　　“长老，若湖回来了。”若湖抬着头，看着横卧在地上的火狐长老。我也跟着她抬头，看着这只巨大的狐狸，心里琢磨着这只狐狸也不知道多大年岁了，究竟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变得如此魁梧，根本不似普通动物。但转念一想，这火狐族本就算不得寻常兽类，稀奇古怪的事只怕不少，还是别大惊小怪的好。
　　那火狐长老垂下头，看着若湖，并没有任何惊讶之色，就好像早已等着我们来一样。他淡淡地开口说：
　　“若湖，你的来意我已知晓。你拿这颗诛仙丹喂摩加罗服下，他就会形神俱灭。”
　　正说着，一旁的火狐护法已经捧着一个小方盒上来，交给了若湖。若湖接过盒子，打开一看，里面盛着一粒铅灰色的丹药，通体圆润，表面光滑，在烛火照耀之下，反射着银色的流光。
　　若湖看着这珠子，面露难色。火狐长老见她沉默不语，又道：
　　“他若是不肯服下，你就假意与他接吻，他必定不会拒绝。”
　　“长老？！”听到此言，若湖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长老。我们也都大惊失色，这堂堂火狐长老，怎么还能想出如此，额，如此卑鄙下流的手段？
　　然而这长老面无表情，神色如常，又或者说，我们并无法分辨出狐狸的喜怒哀乐，只听他继续道：
　　“时间宝贵，不容耽搁，否则，江瑕便要魂飞魄散了。”
　　我们知道火狐长老所言非虚，在路上已经花了五天的时间，这折返回去还得至少五天，胡瑛在我们离开之前就说了，她顶多撑十天半个月，估计还是夸大了说，我们就算现在立刻往回赶，也不见得来得及，真是急急如律令，片刻都耽误不起。惜凤在一旁催促着若湖：
　　“还等什么，快走啊。难道你想看着小虾形神俱灭吗？！”
　　若湖的肩膀突然一震，从呆滞中惊醒过来，她眼里含泪，嘴唇紧抿，腮帮子微微颤抖着，似是强忍着想要哭出来的冲动，谢过火狐长老，然后对我们说：
　　“我们走吧。”
　　大家都急不可耐，恨不得立刻飞去江瑕身边，只是匆匆向火狐长老施礼告别，连招呼都没打，就跟着若湖火急火燎地往回跑。
　　我们刚刚走到洞口，若湖正准备念咒打开石门，突然从后面传来一个动听的女声，惊慌失措地喊道：
　　“若湖！你千万不能把诛仙丹给摩加罗服下！”
　　我们听到声音，回身一看，只见一位穿着粉色长裙的女子朝我们急急走过来，长发如瀑，腰间衔着一只横笛，神色焦急万分，似是有极紧要的事告诉我们。
　　“云娘子？”若湖叫出了那女人的名字，看样子她也是火狐族人。不过这女子看着颇为成熟，应当少说也有三十岁以上，和若湖一样，头顶露出两朵粉红色的耳朵，背后甩着一条长长的尾巴，但其他地方都和人类长得别无二致。
　　她走到我们面前，气喘吁吁地说：
　　“你……你若是用了诛仙丹，摩加罗的确会形神俱灭，可是，可是江瑕的元神也会一并消失！”
　　“什么？！”我们听到云娘子的话，犹如五雷轰顶，根本没想到这颗诛仙丹原来是一石二鸟之计。我说那火狐长老怎么如此爽快地把这种听上去就很宝贵的丹药给了我们，而且他应该不喜欢江瑕，却又这么热情地要救他，事有反常必为妖，果然，这长老打的如意算盘真妙，既解决了摩加罗，又除掉了江瑕，好让若湖彻底死心，回来做她承诺过的火狐圣女。老奸巨猾，真不愧是老狐狸，所谋甚远啊。
　　若湖听到云娘子的话，眼泪不自觉地就流了下来。她喃喃道：
　　“这……这该如何是好……”
　　云娘子上前握住若湖的手，道：
　　“莫急，随我来。”
　　她引着我们，往回走了半里路，来到了之前我们见过的神龛处。只见她双手转动佛像的身体，那尊坐佛卡擦一声，启动了底座的机关，整个神龛转了出来，从后面露出一个秘密通道，从外面看去，里头乌漆嘛黑的，透着一股阴森森的寒气。
　　“这是？”若湖不解地看着云娘子。
　　云娘子解释说：
　　“你应该知道我们火狐族有一只上古神兽坐镇守护，就是吞天。长老平日里为了祭祀吞天，开了这条秘密通道，连接仙灵台。我手里的纳罗之笛可以召唤吞天之灵，你们从这条密道进去，到了仙灵台，就会看见吞天的影像朝你们飞来，虽然只是个幻觉，但触感真实，你们跃上他的脊背，就可以进入吞天宫内，他的真身就在里面，只要取得他的内丹，喂江瑕服下，以反结界之力逼出摩加罗的魂魄，江瑕就能得救。”
　　若湖感激地看着云娘子，道：
　　“谢谢你，云娘子。可是，纳罗之笛怎么会在你这里？长老若是知道你私底下召唤吞天，那……”
　　云娘子打断了若湖的话，道：
　　“不碍事的。我本就是掌管奏乐的狐仙，纳罗之笛平日里都是寄存在我这里。我没有雩姬的勇气，能和心爱的男人私奔。若是当时，我下定了决心，此刻孩子只怕也有你这么大了。唉，不说这些了。你和江瑕公子，缘分未尽，我，我绝对不会坐视不理的！”云娘子说这番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时而悲戚，时而坚定，时而又充满了一种对未来的向往，或许是想起了她曾经的情郎，幻想着如果当时选择了另一条路，如今又会变成怎样一番光景。
　　“若湖，时间紧迫，我们快进去吧。”华紫音已经一脚踏在神龛后面的入口处，看着若湖，神色焦急。
　　若湖点点头，道：
　　“好，真是太谢谢你了，云娘子。”
　　“客气什么，大家都是姐妹。对了，我的法术不如长老精深，顶多只能撑两个时辰。两个时辰以内，你们务必要取得吞天内丹，原路返回。”
　　若湖用力点了点头，紧紧握住了云娘子的手，然后转头走入密道之内。其他人纷纷跟上，只有仇心柳走在了最后，经过云娘子的身旁时，她突然站住，轻轻问了一句：
　　“你和我娘很熟吗？”
　　云娘子看着仇心柳的脸，本来疑惑不解，毕竟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仇心柳，但很快就发现，仇心柳的眉眼与胡夫人有几分相似，那秀丽的鼻子也在离仇心柳不远的地方嗅了嗅，然后道：
　　“好熟悉的味道，你，你是雩姬的女儿？”
　　仇心柳点点头，云娘子看着她，露出了一个不知是欣慰，还是难过的笑容，道：
　　“你和你娘年轻的时候，真像。她，也算是我幼年时的好姐妹啊。”
　　仇心柳动容，还想多问些什么，然而云娘子一把将她推进了密道内，双手握笛放至唇边，道：
　　“时间紧迫，你快去吧。他日若见到你娘，请代我向她问好。告诉她，我真的很羡慕她。”
　　仇心柳郑重地点了点头，然后对云娘子说了一声：
　　“你……你保重。”
　　云娘子颔首，随即封闭了密道入口，我们在几乎黑暗的甬道里穿行，觉得身后方传来了一阵悠扬的笛音，婉转缠绵，如泣如诉，配上这黑夜一般的环境，竟觉得无比凄凉，甚至还有一丝丝的阴森。不过好在这条密道很快就到了尽头，我们迎着光线射来的方向一口气跑了出去，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一处断崖之上，崖边就是浩瀚无垠的苍穹，虽然现在是大白天，但天空的颜色却如暗夜一般深沉，只有一轮玉盘般的圆月悬挂在头顶，似乎离我们近在咫尺。
　　然而更离奇的是，我们刚走到崖边，就看到从月亮里面钻出来一头大鱼，或者说海鲸，顶着一个巨大的圆头，身体也是圆鼓鼓的，一节一节犹如毛毛虫，身上布满了青灰色的鳞片，朝我们飞来。想必那就是吞天之灵了。我们不敢耽误，在它飞到我们身前时，立刻按照云娘子的吩咐一跃而上，这吞天的脊背宽广坚实，站在上面简直如履平地，前后左右都看不到尽头，根本不能推知这上古神兽的实际大小，就好像站在了路面上，别说我们七个人都在上面，就算站七十个人，也绰绰有余。
　　然而这巨兽飞起来速度极快，我们只觉得脸侧的风犹如刀割，刮得皮肤生疼，只好闭上眼睛，我拉着惜凤的衣袖，生怕被风吹跑了，只过了一小会，突然风停了，身体也不再跟着那只巨兽的飞翔而移动，脚底下软绵绵的，如坠云端。我一低头，哟，还真说中了，这脚底下白花花的一片，跟棉花糖似的，还真像烟云。然而我只看了一眼，便觉得眼前一黑，伸手不见五指，没来由的就觉得恐慌了起来，周围听到其他人的声音，首先便是惜凤的尖叫：
　　“啊！这是哪里啊！好黑，大家在哪里啊？”
　　然后听到仇心柳的声音：
　　“这里……这里是哪里啊？好黑，什么都看不见，云哥哥……”
　　再然后就听到了江云的声音：
　　“我没事，大家都没事吧？”
　　接着华紫音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没事，这里就像深海一样，刚下去的时候会一片漆黑，等眼睛适应了这里的光线，就好了。”她这话说出口，我顿时安心不少，虽然脚底下踩着棉絮一般的云，但并不觉得真会掉下去，就像踩在质地柔软的地毯上一样。等我慢慢睁开眼，终于发现眼前不是一片漆黑，甚至，白得反光！大家都好端端地站着，谁也没有受伤，现在大概视力都恢复了，正东张西望打量着四周。我也环顾一周，发现这里真的犹如仙境，烟雾缭绕，所有看上去能走能踩的路，全都是一片片的白云，应该触感和脚底下的这片差不多，悬浮在半空中，高低不一，错落有致，像是天梯一般。
　　不过，我们所在的这片云，竖着两道大红门，上面镶金嵌玉，还有两个铜环把手，像极了高门大户的外门。一张门的匾额上提着“蕴神门”三个字，还有一张门的匾额上写着“五毒门”三个字。
　　更加奇怪的是，我们的身后，竟然还有一座翘檐楼宇，虽然格局偏小，但是雕梁画栋，古色古香，颇有宫殿韵味。
　　“若湖，这里就是吞天宫？”巧巧早就把这四周情形看了十七八遍，盯着那座精致的玉宇琼楼，眨着眼睛问道。
　　若湖摇了摇头，说：
　　“我也不知道，我之前从来没来过吞天宫。无论如何，这栋房子里像是有人住，不如先进去问问看吧。”
　　说着，我们一行人登上台阶，敲了敲房门，里面传来了一个尖锐的声音：
　　“谁啊？”
　　我们还来不及答话，就听到另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
　　“管他是谁，门又没锁，敲啥敲啊！”
　　我们听这话的意思，似乎有请自便的意思，伸手便把门推开，然后还来不及看清里面的状况，又听到一个稚嫩的声音在说：
　　“嗷嗷嗷，进来了，是大活人耶！”
　　我们寻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就见到了三个，嗯，人不人，鬼不鬼，耳朵长得跟狼耳一样，额头上还各写了一个字的怪人。这三人见到我们不请自来，纷纷露出戒备的眼神，嘴巴一刻没停，跟讲相声一样一个接一个地说：
　　“你们是谁啊？”
　　“你们怎么混进来的？难不成火狐老头子挂了？”
　　“大哥，二哥，别这样嘛，人多热闹，我们总算有玩伴了！”
　　这三人穿的衣服破破烂烂，额头上分别写着“大”、“二”、以及“小”三个字，看样子是三兄弟，神态举止非常相似，只是老大看着最苍老，一脸的沟壑纵横；老二看着很壮实，脸上肥嘟嘟的，几乎可以肥头猪脑来形容；老幺哭丧着脸，好像眼皮子底下永远都淌着两行泪，虽然个子矮小，却老气横秋的，像个丧气的小乞丐。
　　我们从来没见过如此古怪的三个人，更加没料到吞天宫里还住了外人，再怎么也应该是火狐族人在这里护法吧。而且，甚至连若湖也猜不出来这几个人是谁，只好恭恭敬敬上前施礼道：
　　“几位前辈，我是火狐族的若湖，请问这里可是吞天宫？”
　　“是又怎么样？你这只小狐狸跑到这里来干什么？”老儿毫不客气地对若湖说。
　　“我们是来找吞天内丹的。”江云淡淡地说，言语中透露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坚定。
　　那三个人见我们提起了“吞天内丹”，全都瞪大了眼睛看着我们，然后横眉竖眼地道：
　　“你们找吞天内丹干什么？”老大警戒地看着我们。
　　“是啊，吞天内丹在吞天的肚子里，只有杀了它才能开膛破肚取出来。可那是上古神兽耶，你们怎么打得赢？”老二向我们全盘托出了取得吞天内丹的方法，但是听他的意思，我们是要在这里大开杀戒了。这与我们之前想过的，和吞天大神好好聊聊，请他借内丹一用，可大相径庭。
　　“啊呜，虽然吞天死了我们就没住的地方了。但是，但是这么多年都困在这里，好无聊啊。大哥，二哥，我们要不要趁着这个机会离开这里，去外面看看？”老幺还是哭丧着脸，那张枯树皮般的脸似乎永远都只有一种表情，但听这三个人方才的一番谈话，似乎老三是最耐不住寂寞，也是最容易被说动的。
　　老大老二听了老幺的提议，突然沉默了，托腮思索，像是在认真考虑他的方案。然而我们救人心切，哪里能等着他们想出头绪来，华紫音急忙道：
　　“三位前辈，请问要如何找到吞天的真身呢？”
　　老二见我们如此心急，料想肯定是有头等重要的大事，奸邪地笑了笑，然后摇着手里的蒲扇，道：
　　“你们答应带我们出去，我们就告诉你。”
　　若湖为难地看着三个怪人，道：
　　“这……要如何才能带你们出去呢？看你们的样子，并非凡人，只怕是困在这里的鬼魂吧。如果离开这里，去往人间，没有实体附身，恐怕会灰飞烟灭的。”
　　我们一听若湖说这三个人是鬼，吓得连连后退，惜凤更是大叫一声，差点打翻了旁边的香炉。那三个人看着我们如此大惊小怪，白了我们一眼，然后老大抄起手来说：
　　“这个不用你们担心，到了阳间，我们自然有法子活下去。现在，先带我们离开这里再说！”
　　“吞天在哪里？”江云可没耐心和他们这么没完没了地谈条件，直接拔出剑来，抵着吞天三怪的胸膛。
　　老幺见江云剑拔弩张，立刻颤抖着声音哭诉道：
　　“呜呜呜，这个人好坏，大哥，二哥，我怕……”他明明顶着一张枯皮脸，看上去像个五六十岁的老农民，但这声音稚嫩得跟十岁孩童一样，动不动就向两位兄长撒娇，我们看着这副怪异的景象，都忍不住流出了冷汗。
　　老二上前一步，把小弟挡在了身后，然后昂首挺胸对着江云说：
　　“你杀不死我们的，因为我们本来就死了。但是你要这么没礼貌，就永远也不要知道吞天的下落了。”
　　江云眉头一皱，脸色已变，我甚至都能感觉到他蔓延开来的杀意。他的剑又近了一寸，厉声道：
　　“那要如何带你们出去，快说！”
　　的确，我们自己过来，都是走了那条密道，然后被吞天之灵接过来的。这要回去，恐怕还得走那条密道，这便算是阳间了，吞天三怪如果真的是鬼魂，那还真的难以带回去。
　　老二还和江云僵持着，那小老弟却似是受不住惊吓，噼里啪啦说了一通：
　　“只要找到蕴神珠，把我们收进去，就可以带走了。”
　　“蕴神珠在哪里？”江云追问。
　　“在蕴神门里，只要有了蕴神珠，我们就可以施法打开吞天门，吞天就在吞天门里待着。”
　　“早说就好！”江云收起剑，已经准备启程。
　　若湖拜谢了吞天三怪，道：
　　“谢谢你们，我们马上去拿蕴神珠，回来以后还请前辈帮忙开启吞天门。”
　　老大点了点头，老二插着腰不说话，似乎还在恼怒刚才被江云威胁的一幕，而老幺则热情地摆了摆手，说：
　　“客气客气，好说好说，快去快回啊！”
　　我们也知道云娘子正在勉力支撑这个吞天结界，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我们比吞天三怪更心急，立刻转身走出了这座小宫殿，从蕴神门里跨了出去。
　　这吞天宫修得跟天宫差不多，每朵云除了大小不同，形状各异，几乎是随意排列着，一眼望不到尽头，从一朵云跳到另一朵，就跟转迷宫一样，四眼望去全是白茫茫一片，很快就失去了方向，连东南西北都辨不清了。我们心里着急，直想赶紧找到蕴神珠，可这无边无际的云端，却让我们走得方寸大乱，晕头转向，觉得要在两个时辰之内赶回去，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就在我们一筹莫展之际，巧巧突然从兜里掏出了一个十字星的罗盘，上面的指针朝一个方向转动着，她把那枚罗盘摆在手掌上，跟着指针转动的方向偏过身子，然后指着我们的斜前方说：
　　“那边是北，所以后面是南，左边是西，右边为东，哈哈，这下子不会迷路啦。”
　　“这个是指南针？”仇心柳看着巧巧手上的罗盘道。
　　巧巧点点头，说：
　　“是啊，作为要寻遍天下宝物的大盗雅贼，怎么能不随身带着指示方向的指南针？”
　　我们见巧巧轻而易举地把方位摸清楚了，顿时安心不少，也不再停留在原地，立刻按照指南针的方向朝蕴神门深处前进。按照目前的方位，蕴神门在南边，五毒门在西面，我们在这两间门围起来的云端转了几圈，腾上跃下，终于在某一片云上看到了一个绿色的方形宝盒。巧巧一个箭步迈出去，来到宝箱旁边，围着这神秘的盒子转了一圈，确定没有机关，也没有上锁，三两下就打开了箱子，里面果然有一颗珠子，通体碧绿，隐隐有些发暗，又仿佛有流萤在球体里飞舞，闪着若有若无的金光。然而，吞天三怪在我们出门前叮嘱过，蕴神珠是一颗淡蓝色的珠子，不是墨绿色，难道此珠非彼珠？
　　仇心柳拿起那个宝盒，仔细端详了一下，然后道：
　　“这应该不是蕴神珠，而是五毒珠。”
　　“五毒珠？”我们都觉得这个名字非常耳熟，但是一时半会又说不出在哪里听过。
　　仇心柳解释道：
　　“是苗疆的产物，戴着此珠，可百毒不侵。虽然不是我们要找的东西，但也是一件价值连城的宝贝。”
　　巧巧一听是价值连城的宝贝，立刻从仇心柳的手里接过这枚珠子，用锦布小心包裹起来，放在了自己怀里，然后拍拍胸脯道：
　　“既然是宝贝，我们看到了岂有不拿之理。这五毒珠放在这仙宫里也没什么用处，不如随着我们闯荡江湖，还能保护我们百毒不侵呢。”
　　大家见这不是蕴神珠，都没了兴致，巧巧要拿，就随她拿去。大家垂头丧气的，打算继续往前走。巧巧得了宝贝，愈发来了精神，觉得这里一定有数不清的金银财宝，带路带得更加起劲，发挥她那可以发现方圆百里的宝物的“搜索”技能，很快就又发现了一个金色的宝箱。这次，我们没有抱很大的希望，生怕又迎来失望。巧巧走过去，打开了宝箱，然后惊呼道：
　　“哟啦，这不就是蕴神珠吗？！”
　　我们听到她的呼叫，都纷纷抬起头，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围在这金色宝箱旁边，此时巧巧已经把珠子取出，放在掌心。只见那珠子流转着淡蓝色的光芒，就像一颗经历了岁月洗刷的蓝宝石，不算耀眼，却散发着一种内敛柔和的温润气息。
　　“蓝色的珠子，这一定就是蕴神珠了！”若湖欣喜地说，然后道：“我们快回去吧，时间紧急。”
　　大家也知道刻不容缓，立刻携了珠子往回走，因为摸清了方向，又是原路返回，很快就回到了吞天三怪居住的小屋。
　　吞天三怪见我们如约而至，捧着那颗蕴神珠爱不释手，三个人又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一番对话，被江云冷冷打断：
　　“请开启吞天门。”江云的声音低沉而冷漠，透露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威严。三兄弟都见识过江云剑指面门的魄力，尤其是老三，特别胆小，可不敢再受一次胁迫，立刻乖乖地把蕴神珠放到香炉之上，三个人呈三角各自站定，闭上眼睛念起了咒文，全是什么“胡利马拉跸拟疾所……”，压根儿听不懂是哪国的语言。我们也不关心这咒语的内容，只想赶紧打开吞天门，现在还剩一个时辰，进到吞天门以后也不知道能不能马上见到吞天，而且可能还要和它恶战一场，又不知道要耗去多少时间，都心急如焚，紧张地看着吞天三怪，只求能快一点，更快一点。
　　差不多过了一炷香的功夫，这三个鬼魂总算停止了念咒，然后老二指着北边说：
　　“呐，吞天门就在北面，你们走出小屋，往后绕过去就看得到了，进去以后一直往东走，吞天老怪就在最东边的一片云上。”
　　若湖说了声“谢谢”，然后带着我们匆忙往吞天门赶去。
　　有了吞天三怪的指引，我们终于不再像蕴神门那样跟无头苍蝇似的乱转，径直往东走，快到尽头的时候，果然看到下面有一片不大不小的云，上面盘亘着一条灰色大鱼，头很圆，尾巴很长，全身鼓鼓囊囊的，一节一节犹如毛毛虫般，身上的鳞片泛着青灰色的光芒，在这终日白昼的天宫之中显得尤为耀眼。它的个头跟我们在仙灵台上看到的吞天之灵差不多，比凡人当然是要大出许多，但是走近一看，竟然还不如火狐长老的块头大，充其量也就是一条巨鱼，应当比传说中的鲲鹏要小一些。
　　我们一跃而下，跳到它所在的云端，若湖走上前去，施礼道：
　　“吞天大神，您好。我是火狐之女，若湖，想借您的内丹一用。”
　　那吞天巨兽的眼珠子和鱼目无异，黑色的眸子像两粒夜明珠，在它铅灰色的身躯之上显得尤为突出。作为守护火狐族的神兽，这庞大的鱼也懂人言，竟然开口说：
　　“火狐之女，吾乃结界的缔造者，火狐一族的守护兽。若是火狐族人需要吾之内丹，自当相赠，只是，你可有火狐长老的凭证？”
　　若湖为难却老实地交代说：
　　“没有……”
　　“既然如此，吾不能把内丹交给你。”
　　“可是我们要拿你的内丹去救人耶，你就不能行行好？”惜凤急着说。
　　若湖也道：
　　“晚辈并不是觊觎前辈的内丹，只是的确需要您的内丹去救人性命，希望前辈成全。”
　　吞天沉默了一会，然后缓缓开口：
　　“你的心意，吾已知晓。若你们执意要取内丹，唯有杀死吾，开膛破肚，取得内丹。”
　　“难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吗？”若湖十分忧伤，左右为难。身为火狐族人，世世代代受吞天庇佑，她自然是不愿意对族中的守护神兵刃相向的。可是，江瑕危在旦夕，每犹豫一刻，就多一分危险。此时十万火急，却又进退维谷，难以下定决心，简直如坐针毡，煎熬无比。
　　然而我们其他人对于吞天并无特殊感情，惜凤斥道：
　　“若湖，难道你不想救小虾吗？！”
　　“是啊，若湖，瑕还等着我们……”华紫音也催促道。
　　“若湖……”就连仇心柳也忍不住唤了一声若湖，但她并没有把话说下去，或许是明白这位吞天也算自己母亲的故人，所以不忍逼宫吧。
　　而江云早已举起了自己的剑，不等我们其他人的反应，他冷冷地道：
　　“得罪了。”
　　话音落地，江云整个身子都已拔地而起，一招气势磅礴的“舞月剑法”，在半空画出一个滚圆的月球，剑气自月球周围轰然炸开，直取吞天面门。吞天身子笨拙，躲闪不及，但作为上古神兽，它本就没有躲的必要，这凡人的一击，就像给它挠痒痒一般，硬生生地接了下来，只是身上的鳞片抖落了一些，自云端边缘滚了下去，而它的本尊，还稳稳当当地立在我们面前，就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但是，战争的号角已经吹响，吞天也不再对我们留情，突然一声怒吼，自九天之上劈下电闪雷鸣，我们只觉得耳边一阵轰鸣声，然后眼前白光四射，连忙捂着头闭住眼睛，凭本能往云端四处逃散，脚尖飞快地腾挪转移，避开无处不在的雷击。
　　“这家伙五行属金！”江云一面侧身执剑，或闪或避，将砸下来的雷电引入云层之中，一面朝我们叮嘱道。我们听了这话，心里顿时有数，知道该如何出招应对了。金木水火土，相生相克，金生水而火克金，这舞月剑法虽然对付上古神兽显得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但是在五行之中正好能够借金生水，若是多试几次，恐怕就不只震掉这只巨兽的几块鳞片那么简单了。而火系招式则最适合用来直面应对金系敌人，一打一个准，就算对方是上古神兽，也要顺应五行原理，不可能逆天而行。我庆幸自己最拿手的就是从小练到大的凤舞鞭法，连忙从腰间解下鞭子，横鞭一挥，在那巨兽周围圈起一道熊熊燃烧的火焰，升腾起凤凰的图案，犹如挥动着翅膀跳舞的巨鸟，这正是凤舞鞭法的名字由来。那吞天果然不出所料，在身子接触到凤舞鞭生起的火苗时，一个趔趄，悬浮在半空中的身躯往后面猛地一退，就像我们不小心碰到了滚烫的茶壶，冷不丁收手吃痛一样，那劈天盖地的雷电也戛然而止，显然它此时受到了惊吓，顾不得召唤雷公了。
　　而火系招式中，我的凤舞鞭法还是最弱的，惜凤的九阳天怒曲与仇心柳的成名绝技火莲箭，那才是压箱底的功夫，前者能乱人心神，虽然不知道对这上古神兽有没有用，但仇心柳的箭，可从来是例不虚发。果然，我才收回手里的鞭子，就听到耳畔传来一阵急急如律令的琴音，犹如山呼海啸，火山喷发，夹杂着滚烫的怒气，尽管半点火星子都见不到，却只觉得这九天之上的宫殿像是燃烧了起来般，所有的流云都携带着火辣辣的气息，扑面而来，一时之间我竟然连五脏六腑都觉得翻腾了起来，灼热的感觉遍布全身，惜凤的功力又精进了。
　　那吞天发出低沉的吼声，似乎也被这恼人的琴音纠缠得一肚子火，突然甩尾向我们袭来。它那条蜥蜴般长长的尾巴上长满了坚硬的鳞甲，比肉鼓鼓的身子还要难磕，由于里面只包裹着骨头，连一点软组织都没有，更加坚不可摧，势不可挡，这一尾巴甩过来，我们急忙侧身躲避，惜凤怀里抱着琵琶，此刻也无心再弹，立刻一个飞身飘到了另一片云上，饶是如此，那长尾扫过周遭，裹挟着大量的气流，真如海啸一般，把周身的流云全部灌满了真气，就像被人推着走一样，这些看似有形无质的烟云全都瞄准了惜凤所在的方向，如游蛇般飞快冲了过来，惜凤无奈，只能抱着琵琶继续腾上跃下，躲开那些咄咄逼人的攻击。她轻功非凡，躲闪不成问题，但是要腾出手来继续弹琴，却难以为继了。虽然惜凤面对普通对手时，的确可以一边施展轻功一边素手拨弦，两不耽误，但这次面对的是上古巨兽，不能以凡人之力相比，此刻她只能全神贯注避开那些长了眼睛，来势汹汹的流云，没把琵琶丢下就已经是万幸了。
　　仇心柳见惜凤被缠住，不再犹豫，立刻绕到吞天的右侧，弯弓搭箭，瞄准它腮帮下面柔软的鱼鳍，咻地发出一箭，箭头在呼啸而来的同时陡然绽放，盛开出一朵妖冶的红莲，以长虹贯日之势直中吞天的一片鱼鳍，熊熊烈火顿时自它的腮帮处蔓延开来。吞天发出一声痛快的呻吟，疯狂甩动着尾巴和躯干，想把那些纠缠不休的火焰全都抖掉，但五行相克，它长满鳞片的外壳就像五金一样，在火焰的亲吻之下温度急剧升高，很快吞天的面部表情变得十分狰狞，那灰色的鱼头竟然冒着烟，憋成了痛苦的红色。
　　江云见状，立刻跃至吞天的面门之前，长剑横刺，舞出无数如星光般灿烂的剑气，在这高空的云端犹如漫天流星集体划过，形成一圈斑斓的光晕，那无数繁星闪烁其中，犹如眨眼的精灵，一瞬间包裹了吞天整个身躯，然后只听到流行划破天际的呼啸之声，还有剑气炸裂之时的巨响，这招雷霆万钧的“星云剑法”，毫不留情地笼罩在吞天的头上，与吐着信子的火苗一起，将吞天死死咬住，过了一会，它那庞大而厚重的身子，颓然倒地，坠落云端，发出一记沉闷的响声。那青灰色的鳞片，早已经被烧得焦黑如炭。吞天喘着粗气，从腮帮里鼓出缕缕青烟，已经气若游丝，命悬一线。
　　若湖见吞天已经败下阵来，看这情形大限将至，流下了悲伤的泪水，双膝跪地朝吞天磕头，然后颓然地道：
　　“对不起……”
　　而吞天却犹如释怀一般，欣慰地说：
　　“没关系，吾要谢谢你，让吾解脱了这永生永世的束缚。天下之大，山川奇伟，吾却只能困于此地，终日重复着同样的使命。如今，我总算可以魂归天地，转生来世，愿做一条……一条自由自在的小鱼儿……”吞天说到此间，声音已经弱不可闻，很快，它的头一歪，身子一直，便没了气息，那些最后从它腮帮里飘出来的青烟，已经散去天际，不可追了。
　　我们看着这具沉静的鱼尸，心中也颇为难受，毕竟如果不是被逼无奈，谁又愿意对这样一只尽忠职守，而且通情达理的神兽下杀招了。然而时间紧迫，由不得我们伤春悲秋，江云果断利落地剖开吞天的腹部，取出一粒棕色的内丹，然后道：
　　“内丹已得手，速速返回。”
　　若湖又向吞天三叩首，这才被仇心柳连拖带拽地拉着往回走。我们回到吞天小屋，将他们三人收入蕴神珠中，正准备让若湖与云娘子联络，却发现这脚底下的云不知何时已经散去，我们竟然踩在了悬崖峭壁之上！大家皆是一惊，转头四望，又松了一口气，原来我们已经回到了仙灵台。看样子，这吞天一死，结界自破，吞天宫已经不复存在了。我们正准备拿着内丹往仙狐洞出口走，却见一个行色匆匆的火狐护法朝我们跑了过来，然后气喘吁吁地对若湖说：
　　“若湖……你，你可知你已铸成大错？快！快随我回去见长老！”
　　我们知道杀掉吞天，破了结界，对火狐族百害而无一利，但没想到他们的消息这么灵通，不过吞天结界已经消失，只怕火狐族人早已感应到了，也不算意外。尽管我们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飞到胡瑛和江瑕身边，但是现在已犯下大罪，火狐族的命运只怕都会被我们改写，怎么敢一走了之，只好乖乖跟着火狐护法回到了长老殿中。
　　长老见到我们，对若湖痛心疾首地训斥了一阵，然后哀叹道：
　　“火狐族三千年的香火不断，繁荣至今，全靠吞天大神的守护。可是你……你这孩子……唉！”
　　若湖自知罪孽深重，不敢请求饶恕，只好跪下道：
　　“长老，都是若湖的错。对不起，等我，等我救出公子，就回来，以火狐圣女的身份，守护族人一世平安！”
　　火狐长老沉重地叹息了一声，声音苍老而无力：
　　“你去吧。火狐族自今日开始，要完全封闭，切断所有与外界的联络，避免强敌入侵。你以后，不要再带着外人进来了！”
　　若湖虚弱地说了一声“是”，然后起身，擦干眼泪，道：
　　“长老，我……我办完了事，就回来……”
　　“去吧，记住你的承诺！”长老宣布护法送客，我们也不敢久留，心中有愧，讪讪地退了下去。
　　走至洞口，突然发现前面有几个火狐护法抬着一具尸体，正打算挖坑埋葬。我们定睛一看，那尸体上裹着粉红色的长裙，不是云娘子又是谁？若湖惊呼一声，立刻跑过去，仇心柳也急忙跟过去，围住那几个火狐护法，仔细看了一眼，果真是云娘子。她面色煞白，但表情安宁，已经没了呼吸脉搏，只待入土为安了。
　　“云娘子……”若湖哽咽地呼唤着她的名字，可再也没有回应。
　　“她擅自使用空间禁术，打开吞天结界，耗尽灵力而死。”站在一旁的火狐护法淡淡地说。
　　“对不起，是我……是我害了你……”此刻云娘子的尸身已经放到地面，旁边已经挖好了一个土坑，只待我们与她告别完毕，就要下葬了。
　　“若湖……”我轻轻唤了她一声，却又不知道自己为何欲言又止。然而惜凤却急不可耐地催促道：
　　“我们再不回去，就得替小虾收尸了！”
　　听闻此言，若湖一怔，连哭都不敢哭了。我急忙扶住她，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却又如鲠在喉，说不出口。仇心柳此时却开口了：
　　“我看她表情安详，想必临死之前，得偿所愿，做了一件她自认为骄傲的事吧。”
　　我们听了仇心柳的话，内心的愧疚感稍微有所减退。云娘子在送我们去吞天结界之前，就说过她很羡慕雩姬。若是人生能重来一次，她或许会在很多年前，做一次完全不同的选择。可时光无法倒流，她最后能做的，也只能为我们打开吞天结界，以这种推己及人的方式，祭奠自己曾经的爱情。
　　我们朝她的尸身郑重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往仙狐洞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