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阿柳》江今九

5、慈恩寺偶遇

　　当天，林奎放衙回来，林夫人就迫不及待关起房门，和他说了今日温夫人和温二郎突然过府一事。

　　林奎绯色官袍脱至一半，转过身问：“可是又来和你商量让阿薇嫁过去？”

　　“倒不是。”林夫人边帮着夫君脱衣服，边说予他听：“今日两人过来，竟是想退婚。我当时听得一惊，若不是想到阿薇正在和傅世子议亲，还真想应了他们这退婚请求。”

　　顿了顿，她有些不确定，问：“阿郎，你说他们温家到底是真想退婚，还是打听到了我们正在和傅侯爷家接触，故意以退为进？”

　　林奎沉思，温谦这孩子他是有接触过的，身子虽然弱了些，但人品和才华却是一等一。他也亲自上门谈退婚，莫不是真铁了心？

　　高门贵族，历来重门楣嫡庶，他也知道他们林家这次做的是有点伤温家颜面。可人心难免有偏袒，阿薇不肯，他确实不忍勉强这个流落在外，吃了十四年苦的女儿。

　　“且看看吧，温家这边若是真坚决要退婚，能拖则拖。只是阿薇和傅世子的亲事，你得抓紧了。”

　　“我懂。”林夫人点点头，又去拧了条毛巾给他净面。

　　相比于林奎夫妇这边的不安，林银柳则踏实多了。

　　经此一事，她不仅从温谦那要来了一颗定心丸，也确定林文昌对自己仍是好的，且并没有收为通房之心，和他走动自然频繁了些。

　　林紫薇那边，兴许是被林文昌劝说了几次，又也许是每次想着缘由责罚林银柳，她都温驯听从，久而久之，自然也觉得没趣，近日来也越来越少为难她。

　　故而，这段日子，可谓是林银柳穿越以来过得最舒心的，也开始有了一点待嫁的期盼之情。

　　时间转眼又到中秋，这样重大的日子，朝廷自然是要休朝的。

　　中秋前一天晚上，林奎回家便说想明日带全家去慈恩寺上香。

　　能出门，这本就是很振奋人心的事，更别提是去大名鼎鼎的慈恩寺。林家上下都很期待。

　　林紫薇才被接回林府几个月，自从有几次跟林夫人上街，被其他贵女取笑皮肤黝黑后，便痛下决心要捂白自己。加上那时正是盛夏，故而这几个月来，房门都很少出，别说出府门。捂了几个月，她自认白了许多。这次能去慈恩寺，她是最兴奋的，当夜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激动得几近一更才睡着。

　　林银柳最初本就是向往这时代的一山一水一砖一瓦才来的，后在与温谦相处的一年里，对他情絮渐生。再次穿越是为他，但婚事稳定，她也想去见见在后代仍负盛名的长安。难得这次林家去慈恩寺上香也带上她，自然也是高兴的。

　　慈恩寺位于晋昌坊，距离他们安义坊有些距离，且中秋这天来上香的人向来很多，要去上香的话，还得一早出门。

　　这日一早，吃过朝食后，林家五人分坐两辆马车，去往慈恩寺。

　　这还是林夫人头一次带着两个女儿出门，气氛安静的让人尴尬。

　　她不禁想起以前，只有阿柳一个女儿的时候，几乎去哪都是母女二人一起。

　　后来阿薇回来了，她便改带阿薇。然每次出门回来，阿薇都不甚高兴，也渐渐不爱和她出门。她后来才知道，那些贵女在背后笑阿薇黑。

　　自己亲生女儿被人如此奚落，林夫人心痛如绞，便由着她闭门不出，也在私下打听有没可以让人变白的润肤膏。满脑子都想着，一定要想办法让自己女儿变白，不再遭人取笑。

　　也是因为亲生女儿的这些遭遇，让林夫人更加迁怒林银柳，认为是她夺走了亲生女儿十四年的幸福。一度厌恶到，看到她就恶言相向。

　　那段时间，林银柳肉眼可见消瘦，甚至大病了一场。

　　这场大病差点要了她的命，也让林夫人冷静下来，记起儿子的话。

　　阿柳当时也不过是襁褓中的婴儿，刚出生就被人贩卖，何不是同样可怜。

　　可隔阂已生，林夫人实在无法再像从前那样待林银柳。

　　今日三人同行，两个女儿各坐一侧，一个低头不语，一个专心看着窗外。

　　这种相对无语的场面，让林夫人反思，如果当初接回亲生女儿后，她没有苛待阿柳，而是引导阿薇和阿柳像亲姊妹一样相处，情况是不是会好很多？

　　林银柳目光虽然看向马车外的大街，但其实并不是完全没留意马车内的情况。

　　她自是知道林夫人数次看向自己，神情时而困惑，时而懊恼。料想她定是想起以前。她也想开口打破这尴尬的沉默，但又怕这样做会让林紫薇不高兴。

　　经过这几个月的相处，她也大概了解，林紫薇这人呢，坏心是没什么坏心，但就是敏感了些。

　　林银柳担心自己开口，她会误会自己刻意讨好林夫人，把大家原本美好的心情毁了。

　　而林紫薇呢，她不说话，纯粹是因为紧张。

　　刚回林府那段时间的经历，给她带来的阴影太大了。

　　坐在马车内，她满脑子都在想，自己捂白些了吗？是否有养得更加丰腴？一会到了慈恩寺，若是遇到其他贵女们，她们还会笑话自己黑吗？

　　越想越紧张，那出门玩耍的喜悦，慢慢完全被紧张取代，根本么功夫去留意马车内过分的安静。

　　马车终于停下，慈恩寺到了。

　　不愧是长安香火鼎盛的寺庙之一，他们来的早，可寺庙门前那片空地已经停了十几辆马车。

　　林银柳扫视了圈，发现马车都是顶好的，来这上香的人看来都是大户人家。

　　慈恩寺很大，林家五人排队上香就费了好一段时间。上完香后，才得功夫看看这寺庙景色，这时候，人已经很多了。

　　走了没多久，林奎遇到故交，父子二人便拉着对方去寺外酒肆吃酒。

　　少了男人在旁，林家女眷倒更自在了，林紫薇除外。

　　她看到人越来越多，害怕，下意识就往母亲身后躲。

　　林夫人看到像受惊小鹿一样的亲生女儿，再看看两眼发亮四处张望的养女，那在来时马车上生出的恻隐之心又没了。

　　她努力压下心里的不舒服，小声训斥道：“阿柳，看着点你阿姊。”

　　林银柳点了点头，走到林紫薇身旁。

　　又走了一段距离，迎面走来好几位夫人，林紫薇整个人彷如掉进了冰窟窿，不仅浑身僵硬，手还直哆嗦。

　　林银柳看出她紧张，指了指另一个方向，问：“阿姊，我们要不要去那边看看？”

　　林紫薇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倒也没什么风景，只是人少。

　　这点就够了。

　　她点了点头。

　　和母亲说了声，两人朝那处走去。

　　她们才走远，对面那几位夫人就到了。

　　看着走远的林家两位小娘子，其中一个笑着对林夫人道：“远处走远那两位小娘子，莫不就是夫人的两个女儿吧？”

　　林夫人笑了笑，算是对她的回应。

　　那人却不管林夫人态度冷淡，又道：“听说夫人亲生的女儿也是几个月前才接回府，怎么不让她们留下，好介绍我们认识认识。”

　　“小孩子家贪玩，就由得她们去吧。”林夫人笑容越来越勉强，心道，幸好阿柳带着阿薇离开了，不然对着这帮夫人，阿薇肯定又被刺激得很长一段时间不肯出门。特别是，她看到温家两位夫人，也朝着走来了。

　　温家失势，城中贵妇们近来对温家女眷都有些避讳，看她们走来，寒暄了两句就走了。

　　林夫人松了口气，没想到温家两位夫人倒帮了自己忙。

　　温老夫人见过林夫人几次，印象一直都很好。可在发生林家坚持要让养女来履行两家的婚事后，对林家，对她，印象那是发生了翻天逆转。只觉得这人哪哪都不行。

　　其实啊，如果林家真心把那错养在身边的当养女，让她嫁入温家，温老夫人也不会有什么意见。可他们打听过了，林家之所以在寻回亲生女儿后，以养女名义留她在府，不过是因为亲生女儿不愿意接受和温家的这门亲事。

　　想他们温家百年世家，也曾辉煌，也曾是长安多少荀贵人家想要巴结的对象。然一朝失势，竟如过街老鼠般。就连她最疼爱的孙儿的婚事，也这般被人欺负。

　　温老夫人每每想到这些，就难受不已。

　　她家阿谦，多有才华的一个孩子，偏身子不好。不然，她怎么能忍下林家让养女替嫁的行径。

　　林夫人对着温家两位夫人，心虚尴尬。温家两位夫人看到她，也觉得膈应。

　　寒暄了几句，便各自散了。

　　林夫人也不想继续逛了，寻了处凉亭坐下，打算休息一会就让人把两个女人叫过来，早点回家。

　　另一头，林银柳和林紫薇一直避着人群走，终于来到一处没什么人的角落，此处种着棵参天高的白兰树，树下用上等大理石砌了一张石桌几张石凳，看上去倒有几分风雅。

　　两人走累了，在树底下坐着歇息。

　　林紫薇总算放松了些许，拿出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正准备对这个今日格外关照自己的妹妹说几句好话，却见她忽然站起身，神色紧张看着前方。

　　世间事，有时说来也巧。

　　迎面正向这边走来的两位夫人，林银柳自然认得。那是她曾磕头敬茶，喊过祖母和母亲的人啊。

　　她怎么都没想到，今日在慈恩寺会遇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