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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小姑 ...

  •   1.
      “所以你眉头上的疤是那个时候留下的?”
      “嗯。”李倾点头。
      “你还有个弟弟?”赵澈问。
      “对,比我小五岁。”李倾把烟灰弹在只盛了一口水的纸杯里。
      “怎么没见他来医院?”
      “他一直病着,这事儿不能和他说。”
      “那后来呢?”赵澈继续问。
      “后来,要不是李阅招来了保育员一行人,我那天可能就被混子给活活打死了。因为混子用钢管的那重重一击,我在医院躺了两个星期才醒过来,脑袋里留下一块阴影……”李倾用手在后脑勺的部位划拉了一下,“得吃一辈子的药。”
      赵澈沉默了,想了一下才问:“所以你是听到了同样辱骂的话,才会帮我?”
      “他骂你孬种,废物,你不应该反抗么?”他的眼神里表现出极度锋芒和坚毅,“他们敢打我,我就打他们,打不过我也要打,有本事就弄死我,弄不死我他们就倒霉了。”
      赵澈当然不相信那些“感谢伤害你的人”之类假意安慰自己的话,真正要感谢的只有自己,是自己扛过了所有的不公与不幸。
      李倾要保护的人,是李阅,所以他如此极端地顽强抵抗。赵撤也同样有关心在乎的人,那就是他的奶奶,但不同的是,奶奶老了,经不起折腾,他不能让奶奶担心受怕,所以他选择妥协。
      “你弟病了,你也病了,他没了人照顾,可以么?”赵澈岔开话茬说。
      “没事,我白天送外卖,晚上还有工作,一整天也陪不了他多久,从家走时他还没醒,回到家时他已经睡着了,就算告诉他也只能叫他担心。”
      李倾一说起自己的弟弟,脸上竟然有了几丝欢意的笑容,赵澈一眼就看懂了李阅对于他的意义。
      “你是个好哥哥。”我说。
      李倾比刚才露出了更明显的掩饰不住的笑容,“两年前我成了年,就离开了孤儿院。我走了,阅儿就肯定不能再在孤儿院里面待了,我找了工作,有了经济实力,就接出了阅儿。可没过多久,有一天晚上他鼻子流血,怎么也止不住,到了医院检查才得知他病了。”
      赵澈的预感不太好,在他的印象里,鼻子流血不是病,但如果是病,就肯定会牵扯到癌症。
      “他得了什么病?”
      “血癌,就是白血病。”李倾淡淡的语气里面是全然的接受。
      “那孤儿院不能提供一些帮助么?”赵澈问。
      “哼!”李倾轻哼了一声,“孤儿院不是慈善堂,治这种病就是烧钱,在孤儿院里面得了癌症的孩子,只能死。”
      赵澈闷声感到心里一阵沉抑。
      “所以我只能拼命工作,白天工作,晚上工作,阅儿的药五千一盒,我的药我可以不吃,我自己不重要的,我怎么样都可以,但是他不吃药,就只有死路一条。”他的眼睛噙住泪水,咬紧牙狠狠地说,“他的命比我重要,我可以死,他不能。”
      赵澈的心里一阵压抑,他在此之前只觉得自己的生活多么不尽人意,原来在真正挣扎于生活边缘的人相比,自己的隐忍显得可怜玩笑。
      2.
      “昊哥,那事儿,怎么说的?”
      “能怎么说,该怎么说就怎么说。”吴昊满脸不在乎。
      “啊?真得坐牢?我们俩只是去给你长排面的,要真坐牢,我俩……”
      还没等他说完,吴昊就夺过了话茬,“坐什么牢,平了。”
      “平了?”他满脸的不可思议都要溢出来了,然后是抑制不住的喜悦,“这事儿就这么平了?”
      “要不然把你送进去吃个三五年牢饭再放出来?”
      “不用不用不用!”他嬉笑着推诿,“可惜了,折进去个手机。”
      “嗯?”吴昊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昨个晚上逃跑的时候手机掉了,第二天回去怎么找也没找着。”他一脸的可惜。
      “算是消钱抵灾,跟吃牢饭比起来,值了!”吴昊说。
      “对对对!”她连声附和表示同意。
      “你放心,就算出了什么事,也赖不到你们头上,是我拉着你们去的,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吴昊严词般的语气里透露出他本有的原则。
      “谢谢昊哥!我先走了!”她对吴昊做了个作揖的手势跳着轻跃的脚步朝远处走了。
      吴昊满脑袋都是钱的事,他既然答应了赵澈,那么这笔钱无论如何都要攒到手。
      吴昊家里开着大排档,夏天的生意很好,露天的院子里几乎每天都能坐满人,但冬天的客流量就差了很多,只有室内做了稀稀拉拉的半桌人。
      “小姑,这些放学等我来般,本来你腰就不好。”吴昊接过小姑怀里抱着的一筐啤酒。
      “你这个时候知道心疼我了,要是学习上不用我老操心,顶比这强多了。”小姑用手轻轻拍了下他的后脑勺。
      “那不一样,学习那事我有力无心,搬啤酒这事我有心还有力!”吴昊一副油嘴滑舌的俏皮样。
      “你要考不上大学,就只能继承你姑我这个烧烤摊,一辈子到头啥出息都有不了。”
      “没出息就没出息,到时候能亲传我姑的旷世烧烤手艺,不亏!”
      “你就贫吧!”
      谁都知道吴昊校里校外都是个横行霸道,调皮捣蛋,不学无术,目中无人的学混子,校痞子,但鲜有人知道他一到家就是个知人心,懂人意的孝顺孩子,在家里人眼中,他除了学习不好,没什么实体上的大毛病。
      吴昊在书桌前摊开作业,第一道数学题就给他吃了个闭门羹,于是就开启了“写作业五分钟,看手机两小时”模式,他正翻看着手机空间,一个提示音后屏幕上方就蹦出来一个消息框。
      是老胡在班级群里发的文件消息,吴昊点开文件后赫然出现一行醒目标题:《2018—2019天津市征兵报名时间及条件(附件:天津市招兵补助政策)》
      “征集对象以高中(含职高、中专、技校)毕业以上文化程度的青年为主,重点做好大学生征集工作,优先批准学历高的青年入伍,优先批准应届毕业生入伍。已被普通高等学校录取及正在高校就学的学生应征并且符合条件的,可以批准入伍……”
      吴昊脑袋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这个想法不仅可以解决当务之急,自己未来也能有个着落。
      3.
      “姑!”吴昊敲了两下小姑的门。
      “哎——”里面立马应了一声。
      吴昊推门进去,铁盆里是腌好的肉块,小姑坐在马扎上手里不停地忙活着,旁边的大铁盆里已经放满了一大半。
      厨房里没有暖气,所以穿串的任务只能在卧室完成,穿好后根本不用放到冰箱里,直接放回厨房,绝对低温保鲜,还能防止阿猫阿狗半夜给糟蹋了。
      “我都说了,下回进我屋不用敲门,直接进!”
      “我这不是避讳一下么!”
      “有啥可避讳的?你打小就和我睡一张炕上,你十多岁的时候家里盖了厢房才有自个屋,跟我说避讳,你小子真是毛没长齐翅膀先硬了,那赶明你要挣大钱了,我是不是进你家门还得先打个报告?”
      “姑你就怼我一顶一的。”
      “你啥事啊?作业写完了么?”
      “作业不作业的先撂一边,我有个正事想跟姑你说。”
      “赶紧的,有话说有屁放,这还剩半盆没穿呢。”
      “我的学习情况姑你也知道,考好了能考个三本,对了,现在二三本合并,也没三本一说了!要是考不好,连大学都没得上。”他话里有话地看向小姑。
      “这我都知道,你肯定不能单纯跟我忏悔来了,早不忏晚不忏,还有半年就高考了你的觉悟劲来了。你到底想说啥?”
      “我想去当兵。”吴昊一字一眼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小姑抬起头,知道他是认真了,撂下手里没穿完的半串肉串,把手在围裙上擦了两下说:“你咋突然就想当兵了,以前也没听你提过啊?”
      吴昊低下头,心里认真想了一下,说:“身边的同学都有了自己的规划,虽然没人把自己的目标和理想挂在嘴边,但心里都盘算着自己的小九九,看着他们成天焦头努力,自己有心也使不上劲的时候,说不慌是假的,我在这里待了十八年,早就待够了,我也想为自己的未来努力一把。”
      小姑看着他从来没有过的坚定,连说出的话都提升了一个境界,相信他这次是来真的,但还是打趣道:“怎么?不继承我的旷世烧烤手艺了?”
      吴昊扑哧一声笑了,然后蹲到小姑的身边讨好地说:“不过……报名费,体检费什么的要3000块钱。”
      “花!该花的一分钱都不能少!”小姑爽朗地答应了他。
      其实招兵有补助,根本不用自己花钱,吴昊心里虽然很不落忍,但钱有了着落,心里吊着的一根弦总算是松了下来。
      “谢谢小姑!”吴昊环住小姑的身体,用脑袋在她后背上蹭。
      “哎哎哎,我这围裙上都是酱汁一会把你自己蹭脏了。”小姑一个劲地往一边躲。
      “我帮你穿。”吴昊挽起毛衣袖口就准备上手。
      “快一边剌子写你作业去,这用不上你。”
      “中国军人永远热爱劳动!”
      “贫!”
      “……”
      4.
      第二天赵澈做到椅子上想把书包塞进课桌,突然感觉里面有什么东西挡了书包一下,他伸进手一模,摸出一沓用白纸包着的东西,折开一角,红色的是钱,他立马塞到了书包里,再一模,是一瓶牛奶,上面贴着张绿色的便利贴,看得出来尽力写好,但还是极丑的几个字:这事儿,谢谢你了!
      赵澈不明白吴昊为什么要谢谢自己,这明显不是他的做事风格,平时就算是他的错,他也会死鸭子嘴硬跟人火拼,现在这“谢谢”两个字不仅让他觉得不可思议,莫名其妙,甚至还有点抵触。
      赵澈起身想把牛奶还回去,但一想教室里都是人,这样做太唐突了,于是拿笔在便利贴的空白处添了句:不用谢我,他不答应的话,我也没办法。
      赵澈掐着点,在课间的最后十秒把奶戳到了吴昊的课桌上,没看他一眼,径直走回了自己的座位上,上课铃声响了,正好也没有给吴昊再询问自己的时间和机会。
      放学,赵澈正准备去车棚取车,下楼梯的时候感觉书包派被人从后面扯了一下,回头看,是吴昊。
      赵澈皱了下眉毛问:“还有什么事?”
      吴昊递给他那盒牛奶,“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谢谢你,还有,前天晚上的事……对不起。”
      吴昊的眼神躲闪不定,明明是不好意思心怀惭愧和忏悔,但赵澈看来他就是想耍什么新的花招来整自己。
      “那事已经过去了,你不用再提了,我们现在已经两清,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希望你不要再来烦我。”
      “我那天晚上真的是太生气了,我知道我做的事情连牲口都不如,可是……”
      赵澈不想再听这些,一切事情都可以找理由推诿塞责,既然做了,说再多解释的话也无济于事,况且赵澈一想起那晚上的事情心头就回涌上无尽的愤恨和耻辱,自己不是什么心胸旷达的伟岸君子,他不会原谅他,甚至会记一辈子。
      “如果那天晚上被骂的被打的是你,我今天和你说一句对不起,你就会原谅了么?”
      吴昊的眼神立马愣住,心里一沉,定定地看着赵澈转头走下楼的身影,攥着奶盒的手停在半空中迟迟无法收回。
      5.
      期末两个星期不到,刷往年的真题,是必须并且最有用不过的提分办法了。
      赵澈卡在了数学的第二道大题,本来不算是有什么大难度的三角函数题,可他怎么也算不对最后的结果。
      赵澈拿着卷子问后桌的女生,她是赵澈唯一愿意问题的人,她深度近视,近视镜镜片厚得在眼光下能看见一圈一圈的棱,这就是深度近视镜的标志。
      虽然眼镜每次都带着千分万分的不愿意,但看到是自己会做的题,讲完后还能在无形中彰显自己的高深本领,还是会七七八八地讲完一遍,最后总不忘托一下镜框,补一句“这么简单的题你怎么都不会?”
      对于这种低级明显的炫耀心理,赵澈是非常不屑的,他不管这些东西,问到自己的想知道的,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别的也就不怎么重要了。
      但这次当赵澈凑到她的面前时,赵撤指着卷子上的三角函数题说着自己是卡在了哪一步,自己是怎么想的,下一步该怎么做的时候,她突然满脸嫌弃地说:“起来起开!看你脸上那一片血痂就犯恶心,还散着一股药水味!”
      眼镜的声音很大,说话的腔调就像菜市场讨价还价不讲道理的中年妇女,班里同学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赵澈抵不住这么多注视的目光,悻悻地转回了头。
      “你说什么呢?”
      赵澈回头看见吴昊双手支在她的课桌上狠狠地目视着她,她的眼里瞬间就充满了莫名的恐惧。
      “不给讲就不给讲,你说些个糟烬人的话什么意思?”
      “我,我,我……”眼镜吭哧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委屈得眼眶里扑簌簌的眼泪好像马上就要掉出来了。
      赵澈不知道吴昊为什么要替自己说话,但还是起身上前把他往他的座位上推,边推边说:“你回去,不关你事!”
      吴昊没看赵澈,还是狠狠地盯着用手指着眼镜说:“下次给我好好说话。”
      眼镜趴在课桌上一下子就哭开了,但是又不敢哭得太大声,憋着嗓子哽咽后背一抽一抽的,赵澈看了心里竟然一阵发笑。
      吴昊来这么一出,挺让赵澈摸不着头脑的,不明白他为什么要为自己出头,赵澈以为他在蕴育一场新的计谋,一直警惕着,怕他在自己身上耍什么新花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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