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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出奇谋,却难解风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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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进了予芳城,除了七夕那一日去了趟水君庙,苏阔还未曾在城内走动过。
此时太阳已偏西,街面上行人不减,只不过出城的方向人影疏落,而入城的方向却是熙熙攘攘。许多的百姓扶老携幼,有的赶着车,有的挑着担子,无一不是沉甸甸的。那些随行的小童,一个个欢快得很,四下里好奇地张望着,见到些新奇玩意儿便驻足来看。而他们的父母长辈却无一不是面色凝重,一面唤回自家的顽童,一面脚步不停地朝前赶。
这时,暮鼓沉沉响起,看来已到了申时。这鼓声依旧不急不缓,可街上的行人却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
这些人想必就是祝修所说附近村镇进城来避祸的。几天前似乎还没有这么多,照这样下去,以后的日子流民只怕会越来越多。
那场不可预期的战事就像悬在头顶的一把利剑,随时都可能坠落,而予芳城就是这些人最后的堡垒。人们只求在利剑落下之前躲进城,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落脚。苏阔却忍不住想,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予芳城真能撑得住吗?
“道长!小道长!”苏阔正站在路边兀自出神,忽然听见像是有人喊他。循声望过去,路对面的一间客栈的门口,一个人正朝他招手。
苏阔眼睛一亮,喊他的人正是曹成。他立刻迎了上去,拱手招呼道:“曹三哥!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
曹成笑眯眯说道:“小道长怕是糊涂了吧,我不在这还能在哪呢?”
苏阔抬头一看,原来自己竟是不知不觉中走到了那一日落脚的那个客栈。他敲了敲额头,不好意思地笑道:“哈哈,却是贫道糊涂了...几日不见,曹三哥还好吗?”
曹成打量着苏阔的脸,不无关切地问道:“我好得很,不过小道长你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伤得这样厉害? ”
苏阔摸着脸颊笑道:“不打紧,是贫道不小心弄的。”
曹成捋了捋两撇短须,眼睛细细地眯着,试探道:“小道长,这该不会是捉鬼的时候伤的吧?嘿嘿,我可都听说了,祝公子的病已经好了,今天还有人瞧见他纵马出城去了。想必...这都是道长你的功劳吧?”
苏阔的心微微悸动了一下,原来祝修出城去了,是去做什么呢?随即便应和道:“哪里哪里,是禹祯...是祝公子他吉人自有天相,贫道谈不上有什么功劳。若说功劳,还不如说是三哥你的功劳呢,那一日若不是三哥的故事讲得活灵活现,贫道还...”
曹成将脖子一缩,急忙将苏阔拉到一边,低声问道:“小道长,先前那些...诶...你没同祝公子讲吧?”
苏阔忍着笑说道:“还没有。”
曹成松了口气,又立刻叮嘱道:“没有最好!那些纯属无稽之谈,听完便忘了,道长就不要告诉祝公子了吧。”
苏阔笑着点了点头。随后,他看着街上涌动的人流问道:“曹三哥今日怎么如此清闲?现在进城的人这样多,客栈应该更忙了吧?”
曹成却叹了口气,袖起手说道:“人是多了,却不住店呀。道长也瞧见了,这些人都是进城避祸的,拖家带口的怎会在客栈落脚?他们投亲的投亲,奔友的奔友,实在无处投靠的,官府在水君庙内还搭了不少棚子,供那些无处落脚的流民暂住。时局日渐紧张,那些往来行商的渐渐也都不来了,哪里还有人住店?”
听他这样一说,苏阔不免也跟着惆怅起来。战事未起,已是山雨欲来,看似不相干的人都被战争的风云波及。他有些担心地问道:“若是客栈关了门,曹三哥要如何是好?”
曹成一笑,挺直了身子说道:“那就另寻出路呗!其实我早就想好了,若是离开客栈,我干脆就去说书算了。左右大家都爱听我讲故事,轶事奇闻那么多,总能混口饭吃吧。”
苏阔觉得他这个主意不错,便拱手道:“若是有那么一日,贫道一定来给三哥捧场!”
曹成愈发得意地捋着短须说道:“多谢小道长。我都盘算好了,这开篇么,莫不如就讲讲祝公子如何大败桀摩军的故事。嘿嘿,定场诗都想好了,嗯...算了算了,还是先不卖弄了,否则就不新鲜了。”
苏阔被他说得心里痒痒的,虽然这故事根本还没发生,但他很想听听曹成会如何在故事里夸赞祝修。
不过说到桀摩人,苏阔突然想到一事。他凑到曹成身边,低声问道:“三哥,贫道有一事向你请教。你说...假如,我是说假如,有桀摩人混入城中,会藏身于何处呢?”
曹成一听,两条细眼顿时瞪圆了,将苏阔扯到旁边无人的小巷里,愈发压低了声音问道:“小道长,你是说有獠人混入城中了?有多少人?怎么混进来的?”
见他一副刨根问底的表情,苏阔就知道他那猎奇的毛病又犯了。他无意将此事传扬出去,便对曹成说道:“没有没有,贫道就是随便问问罢了。我想着现在正是要紧的时候,一旦有獠人混进来可怎么办呢?”
曹成半信半疑,琢磨了一会儿才又说道:“獠人若是换上我们宁人的服饰,拆了发辫,规规矩矩束了发,只要他们不开口说话,一般人根本无从分辨。”
之前万虎他们也是这个意思。苏阔咬了咬嘴唇,自言自语道:“这可就难办了。”
曹成瞧着他的神色,又继续说道:“是难办,不过一般人无从分辨,自然有不一般的人能够分辨。”
苏阔眼睛一亮,忙问道:“这么说曹三哥有办法?”
曹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道:“办法倒是有,不过...既然道长说没有獠人混进来,那就不必操这个心了。”
苏阔知道他这是在套自己的话,便有些犹豫。他很想帮祝修将那几个桀摩人找出来,又不确定该不该将这个消息告诉曹成。
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曹成幽幽地说道:“唉,看来小道长还是信不过曹某啊。”
苏阔一番斟酌,最后一咬牙,对曹成说道:“贫道并非信不过曹三哥,只是此事关系重大,不宜宣扬。”接着便把那九个桀摩人的事给曹成讲了一遍。
“贫道是想着帮祝公子将这几个獠人找出来,不知三哥可有什么良策?另外,无论如何,三哥也不要同第三个人提起此事。拜托拜托!”
曹成听了立刻正色道:“道长放心,我这人虽然话多,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还是有数的。不过此事道长找到我算是找对人了。”
苏阔忙问道:“三哥有什么好办法?”
曹成狡黠地一笑,问道:“道长可知,那獠人最爱何物?”
苏阔想了想,猜道:“马?”
曹成摇了摇头。苏阔只得继续猜道:“...鹰?”
曹成一皱眉,索性也不叫他乱猜了,说道:“都不是。獠人最爱的是酒,而且是我们宁国的美酒。”
无论对桀摩人还是美酒,苏阔几乎都是一无所知,只得茫然地点了点头。
曹成则继续说道:“虽然朝廷向来不准两国百姓之间私相贸易,不过暗地里彼此间的买卖从未断过,尤其是在这边关附近。道长可知,与獠人贸易,最赚钱的是什么东西?”
“酒!”苏阔果然学乖了。
“没错!”曹成眯起眼说道:“獠人大多用马匹和兽皮前来贸易,所换最多的虽然是饮食器物,粮食布匹这些东西,可最叫他们不吝钱财的,却是美酒。以往太平的时候,一小坛上好的湛香就能换到两匹桀摩良马!”
“...湛香?”
见他又不懂了,曹成只得又解释道:“湛香是知名的好酒,只因开坛的一刻,香气精纯缠绵,久久不散,因此得名湛香。獠人最爱此酒,不过好酒自然价钱不菲。以前尚且两匹马能换上一小坛,如今恐怕再添上两匹也换不到喽。”
苏阔疑惑道:“是因为战事的缘故么?”
曹成道:“确与战事有关,不过另一方面,今年眼见着大旱,粮食必定紧张,哪还有多余的用来酿酒?眼下存的酒恐怕自己人都不够喝的,哪里还肯卖给獠人?”
苏阔豁然开朗:“所以说,潜入城内的桀摩人才能肆无忌惮地买酒喝?”
曹成得意地捻着短须,点头道:“正是如此。若说饭食么随处都吃的到,可这城内沽酒的地方就那么几处...”
苏阔大喜,一把拉住曹成的袖子,迫不及待地说道:“只要看住几处沽酒的铺子,就只等獠人自己送上门就好了!”
曹成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可随后苏阔又有些疑虑,“沽酒的人那么多,若是那些獠人改换装束,又会说我们的官话,如何分辨得出来呢?”
曹成不以为然道:“这却不难。道长有所不知,我们宁人吃酒讲究的是品,是小酌以尽兴,而那些獠人则是豪饮。他们有九人,若是想痛快饮酒,少说也要五六坛。况且獠人向来不吝银钱,只要是好酒,大把的银子都肯花出去。相较之下,我们自己人平日有几个舍得买湛香来吃?再者说,就算有些个富户平日里就肯花大价钱买酒,那也必定都是熟客。突然来了这些阔绰的陌生面孔,那些酒铺的老板怎会不察觉?”
苏阔忍不住拱手拜道:“妙啊!不愧是曹三哥,这个法子实在是妙得很!三哥可否将城内的几间沽酒铺子告诉贫道?”
曹成却摆了摆手,说道:“此事急不得,还需曹某亲自出马比较稳妥。那些獠人看似蠢笨,其实精得很。尤其是眼下的形势,难保他们不会事先四下窥探。若是酒铺里突然出现了生人,或者察觉出酒铺的伙计有什么异常,必定会打草惊蛇。他们要是有了防备,再想骗出来可就难了。”
苏阔频频点头:“有理有理,还是三哥想得周到。”
曹成又说道:“我们客栈此前也常去几家酒铺沽酒,我与那几间铺子的伙计都相熟。过几天我便去打探打探,如果有什么动静,再告与道长知。如果还没什么动静,就让那些伙计帮忙留意着。”
苏阔听罢立刻施礼道:“三哥真是帮了贫道的大忙!此事就拜托三哥了!”说完他很想表示感谢,可摸遍了全身,也没摸出一个铜钱。只得惭愧地说道:“这一笔先记下,日后贫道必将报还!”
曹成一笑,摇了摇头说道:“小道长,你未免也太看轻我曹成了。我说过,我曹三不是那逐利之徒。此事若是成了,受益的还不是全城的百姓?也包括我曹成自己呀。不过嘛...”说着他转了转眼珠,“道长若真心谢我,倒也无需什么钱财,嘻嘻。现在道长在将军府,想来关于祝公子的各种逸闻应该知道不少。回头若是能透露些许,就算是给我曹三的报答了。”
这个要求叫苏阔哭笑不得。以他对曹成的了解,他所谓的逸闻,大概不是祝修艳遇了什么绝色女鬼,就是私会了哪家的美艳小姐,然后再被他添油加醋一番,绘声绘色地演绎成坊间的奇谈。不过想想祝修的性子,总觉得这些事应该不会发生在他身上。索性就应承了下来。
曹成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若是我这里有什么发现,要如何叫道长知道呢?”
苏阔想了想,说道:“不如这样,贫道隔天这个时候都来客栈与三哥碰面。如果万一...万一贫道没来,三哥可以直接去将军府找祝公子。”
二人说定了此事,苏阔见天色转暗,谢绝了曹成留他在客栈用晚饭的好意,急匆匆赶回了将军府。
他先回到自己的住处,进屋一看,既不见那个翘翘姑娘,也不见王头儿。
对于这个王头儿,苏阔愈发觉得无可奈何。说是来伺候他的,可平时除了在一旁唠叨些有的没的,就是坐在树荫下打盹。每每有事想找他的时候,从来都不见人影。
他独自在屋内坐了一会儿,觉得实在等不了了,便出门朝祝修那边赶过去。
远远地看见祝修的房间亮了灯,猜想他应该已经回来了,苏阔立刻觉得有几分安心。可等他来到祝修的房门外,却又莫名紧张起来。
自打他帮祝修取出符篆的那一晚过后,他就再没来过这里。都是祝修每天几次地跑到他那边,今日他不请自来,一时间竟还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苏阔轻轻扣了扣门,没人答应。他又扣了扣,还是无人应声。
犹豫了片刻,他将门推开一道缝,举步进来,轻声唤道:“禹祯兄?”
与此同时,就听见祝修不耐烦地说道:“不是说过不用伺候的么,怎么又来了!出去!”
这一刻,苏阔就好像小鬼一脚踏进了法阵,瞬间被禁锢,僵立着动弹不得,只有两只眼直勾勾盯着房内正在沐浴的祝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