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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资格 ...

  •   重重的钝感包围着她,丁一扫过台下那一双双讥笑麻木的眼睛,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像是要摆脱这种无力感似得重新挺了挺从未弯下去的腰身。

      她说这些又岂是说给这些愚昧不化,纵容默许,看见当没见过的镇民听的?

      她是替那些,明明到死了心里还有苦有冤屈,迟迟不肯离去的“人”们,讲一讲生前的故事。

      能来人间走一遭的哪个容易,怎么能就任那些奸猾之辈歪曲事实。即便将来时间消磨了人们的记忆,恶人都不记得他们做过的的错事,那些受到伤害的人也会记得。

      不能获得镇民的支持又怎样,丁一看了看台下的小角落,在那里有许多虚幻的身影默默地看着她,听她讲话。

      “王有财,你恐怕很自得吧。在内妻儿岳家帮你隐瞒,对外你又是人人称赞的守礼君子。这几年你过的太潇洒了,以至于忘了一句老话:人在做,天在看!”

      “可惜,几件案子中唯一的人证——你的妻子,已经被你害死了。虽然王李氏之前在堂审的时候帮你欺瞒作伪证,但说到底,她也是受害者。从她踏入你家门到最后死亡,整整三年的折磨。可能她在最开始也反抗过,怨你、怕你、想逃、想报官,可还是被你活活打死在家中。”

      “勾结典狱,枉顾司法,害下多条人命,已罪无可恕。”顿了一下,丁一忽又涩声说:“本来,是该由县里发文请知府大人重审,再由侩子手行刑。可卷宗丢失,当初替你脱罪的人证又已不在,这案子……没法翻案了。”

      人力有穷尽之时,她初当捕快,正怀着一颗正义热血的赤子之心,结果现实一盆冷水泼下来,打得她透心凉。

      丁一想凭自己的力量为这个镇子做点什么,可现在她看着台下众人的反应,又觉得这里不值得,这些人不值得。

      可若是什么也不做,那她又与这些已经麻木的人,有什么区别。在县令告诉丁一上面决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再惩处王有财的时候,她就决定要自己动手了。

      “我之所以今天把王有财吊在这里,就是要当着全镇老少的面揭穿他的丑恶面目,然后再取性命!如此,也算是让他死的明明白白,无话可说。”

      所谓孤胆英雄,不论如何艰难,哪怕只凭借一己之力,也要有打破世间虚妄,还天地清朗的决心。

      “你有什么资格?你可是公差!凭什么乱用私刑。”丁一顺着声音恶狠狠的瞧过去,说话的是一个抱着膀子的矮小汉子。

      这个人她是见过的,平日里混当在街角巷尾,没有什么正经营生,只能时不时做一些苦力行当赚些饱腹钱。

      除了这个人,竟另有几人也在旁帮腔:“他妻子是不是害病死的,又有什么关系。自古以来,女嫁从夫,收了聘礼,死活自然是别人家的。”

      丁一咬着牙,从他们脸上一一看过去,日夜劳作的痕迹几乎是刻在他们的皮肤里。

      众人冷漠的态度,让丁一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明明是炎炎夏日,心底的寒气却不断往外冒,那一张张男女老少的脸上,明明晃晃写满了“吃人”两个大字。

      丁一想要发作,可张张嘴又一句辩解的话也说不出。太苦了,这不是一场辩论或者说教能改变的。比起这些,她更擅长拿刀去和别人讲道理。

      这些人又和黑风寨的土匪不一样,他们能有什么过错,一个边陲小地的百姓,祖祖辈辈接受的就是这样不对等的价值观。

      是了,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自古以来都是这样。

      这些等级严明的“规矩”是维持皇权制度的必需品,它们维持着王朝的运转,但同时也造就了一批批无辜的牺牲者。王李氏就是那个牺牲者,丁一也是,天下的女子都是;而在将来,所有人也都会是。

      丁一手中的刀再利,讲的道理再多,也不能撼动这种制度分毫。

      作为一现代穿越人士,丁一很清楚很清楚这个时代的弊端,即便她脑子里的思想先进了几千年,也无能为力。社会的生产水平上不去,很多改革就是水中浮萍空中阁楼,连推敲都不用,幻想而已,一戳就破。

      历史的进程,远远比人能想的,更深远。

      有人说:秦,二世而亡;一部分原因在于,法家的制度对于六国而言过于严苛。

      以现代眼光看云梦睡虎地秦简上写的秦律,已经是现代法制社会的雏形。可商君变法强秦,明明成功了,统一后却加速了秦灭亡的速度。

      问题出在法制推行的时间上。

      秦奋六世之余烈,一直是法家坚定支持者,它的民众基础和接受度是一代代积累起来的。

      而始皇制六合后,骄傲而志满,他走得太快了,以至于和身后的人差了整整一个时代的思维,当全朝上下都沉浸在大一统的丰功伟绩中,从而忽略了各地旧国的现实情况,一味地铲除民众根基,加快法制文化统一。

      当然以嬴政的性格,他可能考虑到了,但他觉得自己压得住不在乎,而他儿子里那个能压得住又被他自己亲手玩死了。

      不过话说回来,你让嘴里喊着帝高阳之苗裔兮的荆楚高士,和秦地靠砍头得爵位的连姓氏都没有的泥腿子住一起。这根本就不可能。

      秦律也好,郡县制也好,统一度量衡也好,都是功在千秋的伟业,但推行太快,就容易垮台。

      在既定的历史道路上,没有人能加快或者拖慢它的脚步,如果有,那必然是灭亡的结局。

      丁一很想告诉她见过的每一个人:人人生而平等,女子不该生下来就是附庸,她们也是人,不比任何人弱,不在任何方面差!没有人能随便决定她们的一生,没有人!

      可她不能,她做不到。

      在制度进化的过程中,一个人的作用是很微小的,小到忽略不计。

      丁一握紧了手中的刀,刀是制式的仿唐代横刀,长两尺三寸,刀柄缠绳。她感受着手中之物的重量,看刀脊面上密密麻麻的划痕,那是一代代人用下来的,现在交到了她丁一的手里。

      她盯着手里的刀,在台下的嘲讽声中迟疑了好久。

      为官为吏者,身负一朝官气,自有威煞护体。可如今天下将乱,本应镇压人心的朝廷气运已失,为官者若还不顺应民意,这护甲就变成了悬在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丁一其实不会用刀,她根本没经过任何修炼,出刀全凭一口气。刀随势走,一刀既出,只要道理对了,出则必中,无所不破,无所不灭,无所不敌,无所不能。

      而所谓道理,便是上接天道,下启人理;抚躬自问,无愧于心。

      为此,达摩克利斯之剑又如何?

      十年养官身,一朝为此行!

      “我刚当捕快的时候,有人告诉我:吃了这口官饭,就要为百姓做事,当庇护一方。”丁一抬手抹了一下鼻子,满手的鲜红,官气反噬开始了,可她笑了一下毫不在乎道:“可又有人说,青天大老爷也只管衙门前三步内的冤屈,再多就不行了。”

      “可我丁一,不愿意做那样的人。”她愿意做这样一颗垫在历史车轮下的石子,即便被碾的粉身碎骨,也要这世间的人看看乾坤正气。

      唰——手起刀落,血溅五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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