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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明帝本纪第十三章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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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曲•桃花词
之明帝本纪
第十三章02
“这不管你的事!”檀思先哼笑。
佑贤望向他,差一点就反问了句:你是我弟弟,怎么不关!这话终于憋在心底。佑贤咬一咬下唇,闷闷道:“我会想法子让你出去的……”
一阵冷笑打断佑贤,檀思先背靠着牢栏坐下来:“您落得跟我一样的下场了,谈什么法子?我就是想出去,也用不着你来帮我!”
“可是,你一直在这里,太子的学业要怎么办呢?”
一句话让檀思先如梦方醒。他蓦地红了脸,支吾道:“我、我是越职议政,激怒了圣上!你又能奈何?”
“越职?莫不是为了我的事?”
檀思先没有回答。
那就是了。佑贤想,既而道:“你才当值不到一年,怎么知道的那些往事?难不成是朝堂里有人向你通风?”
檀思先依旧不语。
料定猜中了,佑贤笑:“你可真是个傻子!”语调亲密,“他们对你说起我的不好,还不是欲利用利你来对付我?他们一个个地都怕开罪圣上、怕丢乌纱,却把你丢在这里独自受苦……”
“不对!”檀思先抢白,“虽有人对我说,但我要做什么,都是我自己的意思!并没有人强迫!”
佑贤只是笑笑。
檀思先向他看过来:“你笑什么?”
佑贤摇头。
“你觉得我给他们耍了?你就是这么想天下人的?”
“我只是笑,你什么都不明白……”佑贤不屑地冷哼了一声,“你们明明什么都不知道,还要一身凌然地大放厥词……”
“大放厥词?”檀思先不服,扑到牢栏上,要是没有这一层阻挡,只怕他会冲过去,“你敢说,你的所作所为不该被众人参么?你知不知道,只要你在万岁身边一天,不!一时一刻,我堂堂□□威严廉耻就减弱一分,天下便要……”
“你晓得什么!”佑贤嘶哑地吼了一声,拽紧手心,“你凭心想一想,若换做是你,难道你就甘心给男人做妻做妾么?你们都是知廉知耻的,难道我是生来下贱的?”每一次动唇,都会牵动脸颊上的口子,很疼,但佑贤仍不停口,且越说越快,“当初,是陛下强将我扣在宫中!明知我早有未婚妻,他还故意用计使我万劫不复。他是皇帝,我能有什么法子?”
檀思先听着,从齿间挤出一句话来:“那、那你怎么不去死!”
“死?”佑贤冷笑,“你这样的书生,是绝想不到的。我那时何尝没想过死?可他用我母亲和未婚妻的性命要挟我,让我生不如死!还有件事,你更不知道吧?”他笑出了声,向着檀思先爬过来,一把抓住牢栏,“我告诉你,”他很谨慎地压低了嗓音,“其实,他早背着我,把我的未婚妻配给了景炎!你知道景炎是个什么东西?他和他爹一样,都是恨我的人!他们,他们就会欺负我!”
“就、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该,害人……”
佑贤越发笑的得意:“我害了谁?那都是他们该死!”他用一双充血的眸子追赶檀思先拼命逃避的眼神,“他们和你一样,全被陛下蒙在鼓里。你只道我坏,可你有没有看过那些人参我的奏章?那上面一多半的罪名,都是他们捏造的!说什么是我勾引了皇上、是我不肯离开他!呸!这一切都非我所愿,却要来怨我,若换做是你,你不恨么?”
“我……”檀思先哑然。他正是看过那些人的奏章,才一时盛怒,拼着一腔热血顶撞了皇上。
“就、就算如此,”檀思先仍强辩,“就算他们不好!你也不该妄害人命!”
“我没有!”佑贤飞快否决,“当日,我让陛下令程延寿还乡不假,可并没有让他死,是他自己贪恋权位,碰死在金殿。我让宋功陷害徐佐仪,那是因为之前,徐佐仪差一点就让我送了命,若我不先下手,迟早死在他手里!我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命,迫不得已。至于宋功,只有他,是死在我手,那是他色胆包天!他、他想轻薄于我!我委身陛下已是不甘,难道还要让他那种小人来践踏?你倒是说说看,我做错了什么?我即使有错,哪一件又不是他们先来逼迫……”
“可是陛下要立你为后!”
佑贤失声狂笑:“你信么?你信么?”
檀思先不解地看着他,听他道:
“你以为,这是我的主意?世人都在恨我,难道我是傻子,要把自己推到风口浪尖?”
檀思先垂下了眸子:“那为何,为何你使太子殿下送那些珍玩与我?难道不是想结交外臣、想贿赂我?”
因为你是我同父异母的亲弟弟!
这一句呐喊,佑贤生生咽了下去。他定定注视那张与自己酷似的脸,缓缓道:“因为你是太子师。”见对方惊疑卜定,又补充,“我只想让你对太子好一些。若我亲自与你,怕你不肯收,才让他代我撒了谎……”
“我不明白。”
檀思先迎上佑贤的目光,突然撞见对方的脸,惊了一下。
从初见佑贤那一刻起,他便始终诧异着,为什么他会和这人人恨而铢之的妖孽生得如此相像?另一方面,佑贤脸上交错的血口子,实在可怕。
他道:“太子乃陛下骨肉,你明明恨陛下,为什么还对太子好?你为什么……”
“不。”佑贤沉下了脸,“我不恨陛下,我爱他。”说得云淡风清,却异常决绝。
檀思先似乎不能相信他和他的话,怔住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还没有出声,听佑贤慢慢诉起来:
“纵然他做过许多令我憎恨他的事,可在这宫中、普天之下,只有他真心待我、待我好。只有他,能毫不犹豫地为我去死。若是没有他,只怕我现在已尸骨无存。他为我做的一些事,在别人眼里也许不合伦常、不符礼仪,但那也是因他爱我。人人都说他为我做错了太多,可我觉得,他没有错,他唯一的错,就是生在了帝王家、做了皇帝……”一行清泪无心流下,咸咸地滑过面颊的伤,痧得生疼,“他不过是想与我过一世寻常夫妻般的生活,可就因为他是皇帝,他爱我,就成了十恶不赦的罪!就因为他是皇帝,他的罪就要强转到我头上!让我想爱他,不敢爱,让我欲恨他,又恨不起!你们一个个都是知廉知耻的,却为什么要逼迫我、我们?”
沉默。
牢房的青石壁很厚重,几乎听不到外面的声音,因此里面的人不晓得暴雨停了没有。
“……你以为,你这样就是爱陛下了?”
良久,檀思先叹息了一声,道,“你只是习惯了让陛下照顾着,习惯了陛下而已。不是爱,不是……”
外面的雷鸣倏然撼动厚重的石墙,传入昏黑的牢中。这一次,佑贤很冷静。他背靠牢栏而坐,他的亲弟弟则背靠着另一边。乍看来,他们好像是脊背紧贴着脊背,实则,中间隔了无情、却能够使他们互相碰触的牢栏。
他们谁也没有再多说一句,仿佛已经说累,又像是再没有话说。即使佑贤很想告诉檀思先:你放心,即便我身在这里,也能使你平安出去!即便檀思先的心在动摇、他甚至很想问问那与自己极为酷似的人:你的脸是怎么了?不疼么?你为什么也会到牢中来?你和陛下……究竟发生了什么?
然而,他们终是彼此沉默着。
牢房中慢慢黑下来,狱卒在入口处挂起灯。
一股烧焦了的白烛味顿时充斥进胸肺,令原本受了寒气的佑贤禁不住猛咳起来。
檀思先见状,忙脱下自己的囚服,隔着牢栏丢过去。
佑贤诧异地望向他。
他忙别过脸:“披上吧,你要是死了,我指望谁让我出去?”
佑贤淡淡笑了笑,摸起那件赃污了的囚服,紧贴身体地穿上。
小楼昨夜掩春风,今朝深苑又落雨。
细雨湿漉漉地,直把阶前兰草打得憔悴,含泪若泣。
寝殿内,金缕熏炉中溢出丝丝缕缕香雾,洗淡鲸脂蜜蜡的光泽。
绫罗帐内,流苏低垂。
已经第七天了,景煜仍昏迷着。
寝宫宫门外、蒙蒙微雨中,不时有数位服帽微湿的当朝大臣焦急地徘徊。他们探望皇帝病况是假,欲探知皇帝几时能够理政才是真。
就在景煜与佑贤发生争执后的第二天,西陲飞業关的冯夷老将军,差人快马飞书,报岐民国误信丹霞公主暴死谣言,大军来犯。
其实,丹霞被景煜秘密处死的消息并有走漏出去。只是丹霞在之前使郑宫人送出的书信中,早做下预备不测的交代:她生下皇子之期,即一年之后,若没有任何消息传至使者手中,岐民国可以她暴死景朝皇宫为由,发兵掠境。
景煜几日没有上朝,从边关传来的军报全压在大臣手中,让这些人急恼无方。
“圣上究竟怎么回事?果真是龙体欠安么?”
“不晓得是不是又缱隽温柔乡了!”
因先前景煜与佑贤厮混时常以此为借口,所以这回,群臣十分怀疑。他们轮流三五成群地往御书房跑,见不到皇上,又赶至寝宫外,拜求进谏。
每次,叶良都忧心忡忡地告诉他们:“陛下身染急症,不能会见。”他实不敢说出皇上身受重伤。群臣们便道:“若不得会见,传句话也好!”
叶良只管摇摇头,返身入寝殿,弄得大臣们也不知他们的皇上究竟是怎么了。
“这、这如何是好?咱们总不能代圣上发诏吧?”朝臣们整日对着手中的军报发愁,“发兵、遣将,虎符在陛下手中,我等为之奈何?”
另一边,昏迷不醒的景煜,哪里知道他的景氏江山正面临敌军压境的危险?
朝臣们见皇帝一点起色没有,索性代景煜口吻向冯夷发了出战的诏书。
转眼又是七日,整整十四天了,景煜还是没有醒。
飞業关的加急快报就像被一刀齐齐切断的木棍,突然间没有再传来。
眼下没了边关消息,众臣们真担心擅自作的主会引来大灾:如果让皇帝知道了,不知会是怎样下场!因此坐卧难安。
正无处着落时,又三日后,总算有飞书至:边关告捷,且未伤一兵一族便让岐民惨败。
岐民国一向以骁勇著称,然未与景朝交好前,便是连铁也不认得。
大约五年前,岐民使节猛然发现,景朝皇宫中卫士手中的铁质兵器十分受用,回去与国王讲:“□□武力甚威,皆赖兵器甚利。我国常受制于下,皆因无炼铁之法。”——他们早就窥伺□□沃土,只是凡事不及,一直不敢造次,这回发现了破绽,一发地精心策划。
每年朝贡,他们都会讨要大量铁币回去,一面把铁货币统统溶掉,效仿景朝来打造一流兵器,一面将丹霞送入宫中,预备里应外合。
景煜之前虽不知他们的计划,却早看出些破绽。每年使节来讨要铁货币,他面上答应,实则暗使专司其职的太府寺卿,将溶铁中掺入大量白锡,让铁质变得软而脆弱。
这一次,岐民国用景煜送与他们的软铁锻造了一大批“尖锋利器”,信心满满地挥军南扫,几乎举国。
年前已得景煜密书的冯夷将军早做下部署,双方交战时,兵刃相接,敌军中那些软铁竟全都不堪一击,纷纷折损。
一时间,岐民大军军心动摇。冯夷一方,则趁猛攻。战不到一个时辰,便成败分明。
冯夷将军没料到是这样简单的结果,虽然欢喜,却有种壮志未酬的遗憾——他精心部署了整整一年,期盼着在与岐民的鏖战中再度扬名,竟是短短收场。
岐民国更是没想到,自己始终都在景朝皇帝算计之内,懊悔不迭,一面担心着安危不明的丹霞,一面担心国民的去处。
却说景朝众臣看罢捷报,全都松一口气。
而就在第十五天,景煜缓缓睁开了眼睛。
“……阿贤,”他念着梦里之人的名字,迷迷蒙蒙地转动尚不灵活的眼珠,“你在哪里?朕、朕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