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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 5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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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岳坐在沙发上,胳膊无力的搭在两个膝盖上,低着头,看不出情绪。过了大约五分钟,她才猛然将头抬起,右手一发力,抡起胳膊将手机狠狠扔在了台灯上,台灯被打的掉落于地,登时摔的粉碎,噗呲的响了两声,挣扎了几下就再也不亮了。
金岳在黑暗中用双手抱住头,家人,这个词对她来说是世界上最可怕的单词之一,她觉得周身发冷,努力的抱住自己,漆黑一片的房间里却好似亮了起来一般,一个个尚有记忆或带着模糊面孔的人在她面前或走动或跑跳,不停的闪动着,那些人的脸上时而带了慈祥的微笑,时而带了爱财的市侩。
‘叔叔,我们今天去哪啊?’一个清脆稚嫩的声音响起。
‘带你去买布丁’
‘哇!!’
鲜奶布丁,多么奢侈的甜品,幼小的常青藤无数次的看着别人一家在商店买给孩子,同样年纪的她只能默默的舔舔嘴唇,假装自己也吃到了。她很懂事,戏团演出收入不多时,大人们在唉声叹气或者打打骂骂,她会安静的躲起来,或者任人拿她发泄,骂她是累赘,拿酒瓶丢她,她从来不会恨这些她认为是家人的人,反而在发现自己模仿他们跳舞唱歌能让观众多给些赏钱时卖力的去表演,破旧的衣服不合身,挽起来好几层还是会在跳舞时拖地,她被绊倒,摔了一脸血,大人们却都笑的乐不可支,纷纷扔来硬币,‘家人’们也会在拿硬币换到烟酒后对她多个笑脸,于是小小的她经常故技重施,浑身上下就没一天不受点伤的。可是她知道商店里的东西很贵,所以即使是依靠自己赚的钱也绝不会提出买东西的无理要求,鲜奶布丁只是其中之一,实际上她想要的东西太多了,漂亮的裙子,好看的蝴蝶结,新的皮鞋,再不济,合身的粗布衣服也好..可她从来不会说出来,所以在听到这四个字从一直带着她的叔叔口中说出,她是多么开心,她甚至在心里觉得‘家人’对自己太好了,而自己做的还不够,以后一定要再接再厉的跳舞摔跤。
可当她捧着那个买来后只让‘叔叔’吃了半个,自己很久也不舍得动一口的补丁时,她整个人和半个补丁却都被‘叔叔’交了出去,她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时,已经坐在陌生人的臂弯里了,而那个被当做父母般的‘叔叔’正满眼放光的数着钱,至于戏团里的其他‘家人’呢?她看不到脸,因为他们都在围着‘叔叔’要分一杯羹,直到远去,没有人看她一眼。
这种事情经历了多少次呢?金岳在黑暗中狠狠的甩了甩头,想将这些她现在已经懂得了的画面甩走,可那些脸却变得跟幽灵一样,拿着让人疼的后知后觉的钝刀子,漂浮在她的左右,连同梦笔的父母,甚至梦笔的脸。
她又想起最后一次见到梦笔时,外面下着大雪,街灯昏暗,一如刚刚她在写作时台灯的样子。
那时她刚刚退团,带着不知是什么样的心情找到了梦笔的家,两人在大门口前的路灯下相对无言。她一直以为五年来不用多说什么就心灵相通的两人,可以一如既往,她站在梦笔面前,梦笔就应该知道她在想什么,或者想要做什么。可是这次的梦笔却带着看不懂的眼神,只空洞洞的望着她,没有流露出任何可供捕捉的情绪。那一刻,她慌了,她宁愿像前些日子那样当街吵起架来,也不愿话语都像被冻了起来般冰冷而安静。
‘宁愿两个人抱怨,不要一个人挂念。不忍心让你,以后没有我,来惹你讨厌。’
“你来找我做什么?”比寒风霜雪还冰冷的声音,从那个曾经数百次仅有毫厘之差贴近过的温柔嘴唇里流了出来。
常青藤不自知的浑身抖动了一下,抬眼看着这个变得非常陌生的人,大雪打在她漂亮的睫毛上,如同童话故事里的冰雪公主,她们之间似乎被无形的大手硬生生的扯开了距离,而这距离,不是平行的,一如既往,一个高高在上,一个低而卑微。
“我进去了。”梦笔的唇动了动,最终却只说出了这四个字。
常青藤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亲密无间的二人会变得如此,但她仿佛明白这次不抓住就会彻底失去一般,她伸手过去,拽住了梦笔的胳膊,就着动作忽然眼眶一热,泪水没有经过主人的同意,肆意滑下一行,流至脸侧,被风吹的生疼。
梦笔看着她,只觉得这张脸虽然朝夕不间断的看了五年,还是只一眼就能动人心魄,让人痴迷,可是,戏是戏,人是人,这个人哭也哭的如同演戏一般绝美,恐怕她自己都不知道吧。
常青藤望着抓住对方手臂的自己的手,没有注意到梦笔刚刚眼中一闪而过的柔情,如果她注意到了的话,也许结局已经改写了。她怕弄疼梦笔,可手中只能感觉到厚厚的衣物,是啊,她一直出演男角,可如何辛苦的锻炼,力量上也终是不抵男人的,以男子的形态动作跳舞,也让她积攒了无数的扭伤。为了让她轻松一些,梦笔已经瘦得不成样子了。而这个动作,在哪部戏里演过呢?身体似乎比大脑记得更清楚,下一个动作是将梦笔拽进怀里,两人借位接吻。
可是在现实中,常青藤却犹豫了,那是个舞蹈动作而已,这里不是她们每日相处的舞台或练习室,那么自己,不应该那么做的吧?
梦笔已经做好被常青藤拉入怀中的准备,假戏真做,有何不可?如果她肯勇敢起来,哪怕一次,自己一定会放下一切死心塌地的去追随。可常青藤再次让她失望了。也许她爱的根本不是常青藤本人,而是台上光芒万丈,潇潇洒洒,大胆求爱的那个她吧。那么常青藤呢?她的那些隐隐的情意,是否也只是对台上的自己?否则,为什么她左次三番的如此犹豫?一如现在,只要将自己拉进怀里,眼泪一定会决堤,自尊一定会崩塌,只为了她,甚至不求她的一句爱的表白,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只是站着!你这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你配不上我!下了台,你什么都不是!你只是长了和那个我心中的丈夫一样的脸!梦笔在心中怒吼着,眼神里带了丝恨意。
“我…”常青藤艰难的开口,凛冽的风已经将她不需化妆就鲜红的嘴唇吹到发白,她看着梦笔绝情的眼神,脑海里却只能闪过一幕又一幕的台词,她努力的翻找着,想说些这个场景应该说的话,可是,她又不愿意,这不是在演戏,她需要拿出真心,可是为什么呢?拿出真心来,给人践踏吗?还是再给人抛弃一次?梦笔的眼神写的明明白白,冻住了她原也没有做好准备的告白。
“常青藤,你真是个好演员,这五年来,你在台上演出爱我的样子,在台下也没有一刻停下排练。”梦笔伸手擦去了对方脸上那已经凝结成霜的一滴泪,手轻轻摩挲着棱角分明的下颌,这张脸,自己摸过多少次了呢?怕是两个人连同观众都记不清了吧,从头到脚,每一个地方都是那么的熟悉,舞台上合二为一,常常察觉不出,她们是两个人。黄金搭档吗?好高的赞誉,可是她不要那些虚名,她要的是实实在在的热烈感情,能粉碎她的高傲,击败她的自尊的自信的爱,狂妄的爱,不顾一切的爱,而不是瑟缩在寒风中,连那句说了千百次的三个字都因少了聚光灯的掩护而说不出口的人。
“梦笔…我们…”常青藤想说,自己不是演的,可是,是不是呢?爱情到底是什么呢?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不想和眼前的人分开,想一直一直的在一起,一如过去的五年一样,难道下了台离开了剧团,梦笔就对自己不再温柔了吗?那是不是她才是演出来的?爱自己,舍不得自己,一次次的拥抱,一次次的接吻,怕妆蹭到对方身上而保持的距离,怕真正亲到对方而借的位,是不是她们永远都会在最近的地方却因为差一点点而最终面临分别。梦笔,你也是个好演员,你骗过了我,让我把心捧在手上,只要你一个点头,我就会义无反顾的交给你,此生任你处置,可是,现在你冷漠的眼眸刺痛我了,也刺醒我了,一切都是假的,无论是你,还是我。
梦笔却没有继续说什么,只转身向着房子里走去,常青藤的手从她的手臂滑到手上,最后停在指尖,下一秒便落在了空旷的风雪里。
她低着头,恍然,耳边明明风声很大,可是一点也听不见,梦笔的背影消失在街灯的照射范围内,可是她不用看见也能知道是什么样的,她看了这么多年,那人的所有她都看过,甚至触碰过,那人的一切,她都比对自己还要熟悉了,唯独那颗心,却是怎么也看不懂,读不透。
黑色的礼帽上沾了厚厚的一层雪,常常因梦笔而红透了的耳朵此时被冻得通红僵硬。常青藤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用戏里的话说,一个世纪那么久,她自嘲的笑了笑,一切都不过是演戏罢了。
“你不要再来找我女儿了。”梦笔的父亲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口,他冷然的说道,一如刚刚梦笔的态度。
这句台词好像也听过呢,下一句应该说什么来着?‘不!我爱着您的女儿,您的女儿如同天上闪亮的繁星,即使见不到,只要一抬头,她就在我的眼前,在我的心里。’或者另一部戏里也有过类似的场景呢,那时是怎么回答的来着?‘公爵大人,如果您继续阻止的话,我就要开枪了,什么?你的女儿会恨我?你错了,我会让她爱上我,而且是死心塌地的爱。’还有‘我不来,你女儿也会去找我的,没有什么能阻挡我们的相爱,我们是天生一对,没有了对方,都会死掉的。’
一幕幕,一句句在常青藤脑海里盘旋着,她不知道选哪句好,她忽然恨透了舞台,恨透了剧本,这些对话刻在自己的脑子里,让自己失去了本身的自己。
“即使你是个男子,也配不上她,请你远离吧。”冰冷的声音说完就消失了。那一夜,再没有任何其他声音传来,常青藤记得,那天路灯是在清晨五点钟熄灭的。
又是一个痛苦的夜晚呢,黑暗中的金岳忽然笑了笑,可惜,没人看到她刚刚的表情,否则又不知多少人会陷入了那颓然的帅气里。
她起身,如同没发生过任何事情一般,打开灯,打扫散落的碎片,小心翼翼,不至于被玻璃划伤,接着是拖地板,倒垃圾,整理好稿子,钢笔放回盒子里,喝牛奶,洗澡,躺下。
只是在深夜,一层的客房里,传来了隐忍的哭声,不知道是怕惊动了谁,也不知道是怕没人可被惊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