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皎兮—曲动寒川》李克用程敬思

6、第 6 章

　　掌灯时分，许沉赶往戚府。若不是玄夷命徒儿来送字条，他倒忘了，今夜子时，未来的许夫人行祛毒之事。
　　管家生怕伺候不周，殷勤备至将武靖侯迎到跨院。
　　按民间老理儿，男女婚前不得相见，如今这日日提心吊胆的，也就顾不得那些了。未来姑爷登门，总比不闻不问强上百倍。
　　男女大妨，鬼医寻了两个女娃娃打下手，瑶音也请来一位高人——白门沐九娘从旁协助。
　　时辰尚早，鬼医啃鸡腿满嘴流油，两个容貌无二的女娃娃忙前忙后伺候师父，护少爷惦记姐姐安危茶饭不思。
　　帘栊内，瑶音喝着参汤，九娘一一查验行针用的器具：“往日看的都是死人，今儿给活人行针，亏你想得出来。”
　　“放心罢，阎王爷还不想收我。”那参汤苦涩无比，瑶音纵然喝上许多天汤药，这会子也是难以下咽。不喝也不成，提精气神用的，行针祛毒要撑上一夜，体力不支中途昏倒就是前功尽弃。
　　“婚期定在哪日？”
　　“下月十八。”
　　九娘掐指一算：“哪个混账王八蛋算的日子？”
　　“本就是做给旁人看的，何必当真？换个宅子而已，日子照过。”瑶音捏着鼻子勉强喝下参汤，一阵干呕。
　　泥炉里那一锅参汤正煎着，子时之前还要再喝上一碗。屋里屋外都是参汤的味道，闻之便觉了无生趣。鬼医开的方子当真诡异。
　　“想得美。嫁了人，穷人家操持家务，富贵人家就是数不尽的婆媳妻妾内斗，能平安活到人老珠黄已是不易。”
　　“感慨这样多，又遇到什么案子？”
　　九娘讥讽道：“地主老财家的小妾出殡，天降惊雷劈开棺木，那女子死状极惨。尸单填的明明白白，可地主老财使了银子，小妾的家人不敢说半个不字，案子自是不了了之。”她是仵作，京城唯一的女仵作。
　　瑶音推窗透气。
　　九娘手疾眼快，拦了回来：“你白日受凉不可再招风。”

　　帘栊外一阵响动，管家报许大人到访。
　　鬼医用油汪汪的手招呼来者：“侄儿女婿，来的一点也不晚。”
　　许沉挑眉，莫名其妙降了一辈，着实不爽。
　　“里边的称我一声三大爷，你这辈分降得不冤，”玄夷大手一挥，“三大爷当见面礼，今儿免费给我大侄女诊治。”
　　戚护左看右看，规规矩矩弯腰拱手：“草民见过大人。”
　　许沉落座，见桌上杯盘狼藉，唤来那两个女娃娃：“你师父这是饿了多久？”
　　左手的小姑娘眨眨眼：“师父说难得吃顿好的，这两日只啃了个几个棒子面窝头。”
　　右手的小姑娘眨眨眼：“二哥三个四哥五哥也想跟来，师父怕他们吃相难看吓着主家。”
　　许沉侧首：“护儿，吩咐厨房做些包子馒头给你三大爷带走。”
　　少爷自是点头，管家更是忙不迭直说好。肯叫少爷一声小名，便是当成自家人了。
　　许大人口中的三大爷此刻打了个饱嗝，高声道：“大侄女，参汤可好喝？”
　　瑶音捂着口鼻，越发想吐。
　　“参汤虽好，总不能光喝那汤汤水水的，啃个馒头也是好的。”
　　九娘此时挑帘而出，见许大人略施礼数：“民女沐氏见过大人，家父曾是顺天府捕快班头。”
　　许沉倒是意外，沐家姑娘竟在戚府出现，三小姐交友着实广泛。“今夜劳烦姑娘了。”
　　“民女与三小姐投缘，分内之事。”
　　“本官倒想知道，你二人如何相识？”吏部左侍郎家的小姐与仵作，似乎并无相逢的可能。
　　九娘一板一眼答话：“民女虽无仵作的名分，干的却是替人验尸之事，能被民女遇上的自然是死人。”
　　这话说得半是惊悚半是凄凉。
　　戚护闷声道：“二姐出阁，宫里赏赐的玉麒麟不见了，参氏一口咬定是母亲偷了去，姐姐代娘亲受过。沐家姐姐本是来验尸的，幸得姐姐还有半口气…”
　　□□法度，官宦人家报人身亡，需官府仵作尸单为凭方能发丧。参氏本想使银子糊弄过去，哪知九娘先一步察觉有异，救下瑶音。家中出了这样的丑事，戚大人酒壮怂人胆扇了参氏一巴掌，这一对渣夫狠妻终于撕破脸面。
　　屋内一时沉寂下来。左手的女娃娃揪着许沉衣袖：“师叔，可否给戚家姐姐送碗米粥？”
　　玄夷直翻白眼。好不容易涨上去的辈分，又下去了。
　　“好。”许沉缓下脸色，点了点头。
　　右手的女娃娃去隔间的小泥炉捧来砂锅：“我熬了许久的白粥，给神仙姐姐。有师父在，阎王爷不收的。”
　　多乖巧可人的姐妹俩，生来遭人遗弃，被乞儿养大，之后跟着玄夷才能吃口饱饭。哦，那乞儿正是鬼医的大徒弟——玄一。玄夷此人极懒，徒儿取名更是随意，姐妹二人排行老六与老七。

　　许沉手捧托盘挑帘进里屋，身后众人颇有默契，悄无声息鱼贯而出。
　　此地并非闺房，而是平日料理家务的堂屋。
　　算起来，二人已有二十日未见。
　　窗前的瑶音有些不知所措，“民女见过大人。”
　　“不必多礼，”许大人摆弄碗筷，一个砂锅，两双筷子两只碗，娃儿想得极为周到。“梅花？”
　　临窗几案之上有盆梅花盆栽，却是枯枝。
　　“娘亲喜欢，这一盆是她出嫁前栽的，死了许多年。”
　　瑶音身在孝期着白衣，许沉便装出行着蓝袍，二人对坐，倒是相得益彰。
　　“有件事颇为好奇。”
　　“大人请问。”
　　“戚…大人转投福王，你是如何说动的？”
　　瑶音喝一口米粥：“无非是个“权”字，大人睿智，不会想不到。”
　　许沉道：“想到不难，难的是如何做到。”
　　“给那人心底埋颗种子，日日浇灌，种子终有破土之日，”瑶音抬眼，见他瞧着自己，神情晦暗不明，“内宅妇人阴狠的法子多的是，大人可要听？”
　　“从前迫不得已，以后，不要这般行事。”见她眉眼显出惊讶之色，解释一二：“侯府人口简单，都是好相处的。”
　　“明白的，以后我会安分守己不惹事非，大人放心。”
　　“想多了，只是想说…在侯府，活得不必那样辛苦。”
　　瑶音低下头，嘴角挽起尤不自知：“谢大人。”
　　张口闭口都是“大人”二字，许沉便道：“我的表字寒川。你的呢？”
　　“未曾取字，娘亲唤我曲儿。”
　　女子十五笄礼后照例也要取字，之后方可婚配。故而女子成年待聘称之为“待字闺中”。
　　“待我禀明长姐，请她给你取个字。”
　　“不敢惊动贵人，大人若是方便…”
　　这话也有道理。
　　“一时之间想不出合适的，明日告诉你。”
　　“听大人的。”
　　“我的表字寒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