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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缘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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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
随着那声叫唤,衣末虽盖着被子装睡,却也本能地将身体蜷缩得更厉害了些。
她走马观花一般,快速将最坏的情况在脑海里通通想了一整遍,想到那位被唤作“爷”的男人可能会带给她的种种下场,终究心有不甘,暗暗在心里问了句:凭什么呀。
她在福利院上班,福利院的小朋友最喜欢她教的一首歌,就是“世上只有妈妈好”。
可她自小就没有妈妈,不仅没有妈妈,就连自己的嗓子,也在一次高烧之后失去了。
她的经历好像很惨很惨,却一直与人为善,坚信只要努力过日子,总会有苦尽甘来的那一天。
不曾想竟是这样的一天。
凭什么呀。
衣末又在心底问了一次,不过没人能够回答这个问题,连上天都不知道。
厄运不断的时候,抱怨、哀叹通通没用,唯有快速振作,想办法自救,才是正道。
衣末强行忍下眼角泛起的泪,咬牙迫使自己镇定下来,开始一动不动紧盯着门外的动静。
门外依旧脚步声响不断,隐约之间,似乎还有两个男人对话的声音,可因为楼房的隔音性好,衣末听得并不十分清楚。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只能安静地听着、看着,再然后走一步看一步。
大约过了五分钟,房门终于再次被人从外面打开,有三个人相继走了进来,一前一后是两位女仆,中间夹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手里还提着一个随诊箱,看上去像是个医生。
衣末开始将视线落在白大褂男人的身上。
仆人搬了一张椅凳过来,男人点点头,坐下之后,便从箱子里取出听诊器,摆在眼前说:“姑娘,我没有恶意,只是想要帮你检查一下,看看有无大碍,还请放松一些。”
衣末这才松了口气。
不是那个人。
虽然没有见过一面,甚至连一声清晰的嗓音都没有听清楚过,但直觉告诉衣末,眼前的这位医生,并不是将她困在此处的那个男人。
男医生年纪约莫五十岁出头,出诊经验看上去很丰富。他先拿听诊器听了听衣末的心跳,又用医用手电筒照了照她的眼瞳,最后用篾子压平她的舌苔,仔细瞧了一遍她的喉咙。
等到所有检查完成之后,他蹙着眉头,问:“姑娘,冒昧问一句,你这嗓子,哑了多少年?”
衣末自然不敢贸然跟一个陌生之人说这些,况且还是在这样一种极度诡异的场景里。她看着医生,指了指自己的嗓子,又摆了摆手,表示自己不会说话。
医生不恼反笑,说:“没关系,你用手语便是,我看得懂。”
衣末无声张了张嘴,这次真的是哑口无言。想了片刻,她比划答:【很多年了。】
“具体几岁?”医生追问。
衣末微不可查瞥了眼正拿着纸笔在旁记录的女仆,再次比划:【时间过去太久了,我不记得了。】
医生不死心,温声三问:“因为什么哑了还记得吗?”
衣末面色平静,再次摆手:【也不记得了。】
每个问题都是模棱两可的回答,医生听完,却了然地哦了一声,思忖好一阵,才说:“一般天生不会说话的人,都会聋哑相伴。姑娘耳聪目明,明显不是这一类,不能说话倒更像是后天声带或者神经受损导致的。无妨,过些日子我再安排你去正规的医院全面检查一下,等出了结果,我们再对症下药,相信一定会有所改善的。”
眼前的中年男医生无缘无故说下这一大通话,言语温和,神态恳切,看上去并不像是装的。都说医者父母心,衣末躺在床上看着他,见他将随诊箱收好,又嘱咐了许多保护嗓子的话才起身要走,她才放下一丝戒备,连忙扯了他的衣角,比划问:【医生,这是哪儿呀?】
她问得无比虔诚,眼睛水灵灵的,仿佛会说话。医生转头看向她,停顿两秒,却是答非所问,说:“姑娘身体虽然没有大碍,但还虚弱着,这几天最好静养,切忌劳神劳力。”
说罢,轻轻拂开白大褂上拽着的手,医生在仆人的引导下,大步离开了房间。
至此,衣末意会到,这个房子里,不会有一个人告诉她,这里是哪里。
她能靠的,只有自己。
医生走后,陆续又有其他仆人进来,伺候着她洗漱、更衣、吃饭。
仆人们都是女仆,个个着装整齐,动作麻利,像是经过专业训练了一样。她们将她照顾得事无巨细,等到将人打理妥当,才引她出卧房,像是要带到其他地方,去见什么人。
衣末一直细心地看着、记着。
一出房门,视野一下子开阔了起来。果真如她所料,这座房子占地面积很大,她所在的地方,是坐落正中的主楼,左右两边,各有一套稍低一点的裙楼延伸开来,由空中连廊与主楼相衔接,看上去就像雄鹰的一对羽翼。
“姑娘,书房到了,小心脚下的台阶。”
前面引路的女仆停下了脚步,轻声提醒着,声音细腻,就像怕惊着了衣末一样。
衣末应声垂眸望了望,书房也是纯中式的装修风格,门口横着的,是一道厚厚的楠木门槛。
而书房里面,装潢更是复古。一进门,左右两侧的木架上便各支着个青花瓷瓶,瓶身虽有裂痕,但色泽却是奇佳,衣末看不出所造年代,倒也能够掂量出,这随随便便的两个摆件,价值恐怕并不比她卧房里的那线沉香来得低下,甚至价值连城也说不定。
女仆们的话语少之又少,领着衣末绕过绣梅屏风,又拉开窗旁的一张木椅,才又道:“姑娘先坐在这里稍等片刻,爷马上就来。”
一语,衣末四处打量的眼神便彻底滞住了。
爷……是不是就是那个将她困在这里的男人?
衣末双手垂在两侧,将衣边拧了又松,松了又拧,终是无可奈何,只得听话坐到椅子上,等着她们口口声声唤着的那位“爷”前来。
她如坐针毡地等着,自认为过了好几个世纪,可实际却不过一两分钟的时间,切实体会了一番度日如年的感受。
前去传话的女仆去了又回,隔着一道秀梅屏风,衣末只觉得另外一边人头攒动,等到纷纷站定之后,原先屏风另一边空着的木椅上,已经端端正正地坐了一个人,从轮廓上辨认,是个男子。
是他。
不分青红皂白就将她绑了的,大家都恭恭敬敬唤着的——那位爷。
“姑娘莫要紧张,我是手语老师,有什么话您都可以跟我说,我会替您转告的。”屏风一侧站着的一个女人看向衣末,一边说着话,一边打着流利的手势。
衣末无声张了张嘴,飞快将内心最想问的问题比划了出来:【你们家爷,是不是认错人了?】
问完,又是那种无比期待的眼神,定定看着手语老师。
手语老师一直微笑着,等到衣末比划完,才转头看向屏风另一侧的男人,不带任何情绪地将话一字不落转达了过去。
而后,书房内似乎安静了两秒。两秒过后,一阵男声响起,却不是坐着的那个人:“错与没错,你如实回答老子几个问题,立马便知。”
声音冷冰冰的,就像冬日里的寒雨。尤其是那一句“老子”,立马便让衣末意会过来,此刻站在座椅旁边跟她讲话的,正是那日出手将她迷晕的男人。
魏进说完,很有自信地勾了勾唇,想也没想便要发问。而在这之前,衣末却先他一步,问道:【若我如实答了,你们将如何待我?】
魏进一时被问住了,似乎没有想到女人会先反问。他将视线投向坐着的人影身上,人影静了静,回道:“自然是放了你。”
衣末这次也怔住了,压根没有料到,那坐着的人会亲自作答。
而且声音真的太沙哑了,像是久病一场,又像是彻夜未睡,总而言之,完全无法推断,他原本的音色究竟是何种样子的。
可这些只是直观感受而已,真正让衣末震惊的,是那话的内容——
放了她。
如果真的说实话就会放了她,又何必劳心劳力、大费周章地将她撸来,关在这样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别墅里。
她自然是不信那句话的,思量过后,有模有样地比划说:【开始吧。】
终于轮到魏进例行公事地发问了,他顶了顶牙槽,展开手中的纸,痞笑道:“姓名。”
衣末捏了捏衣角,瞥见屏风上迎雪绽放的花骨朵,抬手答道:【韩梅。】
魏进又道:“籍贯。”
衣末这次顿了一下,然后选了一处既跟真正的祖籍搭不上边,又跟现在居住的地方相隔十万八千里的地方,回道:【湖北十堰。】
“倒是个好地方。”魏进将纸张反手背到了身后,这次没有继续往下问,而是说:“既是在十堰长大,姑娘应该知道,十堰是个旅游胜地,那处有哪些旅游景点,又有何种特产,姑娘可否具体说一说啊?”
衣末抬起脸,透过屏风,看向魏进,比划道:【十堰多山,景点自然以山景为主,最出名的,莫过于武当。至于特产……】
略顿,衣末微微一笑,想起几年前福利院组织的武当山三日游,从容答道:【十堰那边芡实糕有很多,也产核桃,如果你喜欢的话,网上超市都有得卖的,不妨日后多留意一些。】
回答得滴水不露,倒叫问话之人咋了舌头。魏进再难笑出来,沉着脸将背到身后的纸张又摊开在前,继续例行公事,问着后面的问题。
无非是些生平履历,尤其细致地问了一些关于嗓子的问题。比如年少时居于何处,可曾遇见过什么奇怪的人事,嗓子何时哑的,这几年又住在哪里,在哪里工作。
衣末都一一答了,自然是真真假假混淆视听,可模样却甚是恳切,还带着几分畏惧。魏进见了,最后也没怎么起疑,看过一眼椅上坐着的人影之后,再次收了纸,说道:“最后一个问题,关于前夜的场景,你……看清了多少?”
问至此处,衣末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大半,总算明白过来,原来这些人做那么多,又问那么多,真真正正想要知道的,是这个。
她难得如实地答了,说:【那夜太黑了,还下着雨,我什么都没看清楚。】
魏进:“当真?”
衣末这次没再用手语老师,直接冲着屏风另一侧一站一坐的两个人影,认真点了点头。
之后,便无一人再出声,书房里静悄悄的,只余身旁的一炷檀香,烟烟袅袅地燃着。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衣末都要以为,与她对立而坐的那位“爷”是睡过去了的时候,门外又匆匆进来一人。
那人先对着那位“爷”躬身作了一礼,而后才将一份文件双手奉上,递到了那位“爷”的面前。
衣末眼皮没来由地一跳,眼睛茫然地看着那份文件,又瞅向屏风一旁,一直给她翻译着手势的手语老师。
手语老师自然对衣末的询问视而不见,依旧微微笑着。
只不过笑着笑着,忽地神情一凝,手语老师立马低下头去,扑通一声,朝屏风那侧坐着的那位爷跪了下去。
不仅手语老师跪下,连并着室内五六个仆人也跟着一并跪了。他们的表情是如出一辙的恐惧,身体甚至隐隐发着抖,还没等衣末搞清楚状况,只见那位爷紧捏着资料,猛地从木椅上站起身,仅仅大跨一步,人便立在屏风正前,隔着一层轻薄的纱布,直直盯着衣末所坐着的方向。
衣末面色瞬间惨白开来,双手紧紧握着椅沿,仿佛被死神凝视着一般,一动都不能再动。
他好像……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