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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叁拾壹 ...

  •   “替我束发,可好?”

      流苏正随意挽着一头流泻的秀发,听宣墨如此说,先是一楞,继而笑起来,接过宣墨手中的梳子,梳理起如流泉般的发丝。

      窗外清晨的辉光沐在宣墨身上,柔柔的泛起一层光晕,宣墨以那样安静的姿态随意坐着,唇边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闪烁的光影将半边如玉的侧脸照成光辉,如谪仙般优雅;另外半边却在阴影下看不清颜色,如邪魅般蛊惑,两种风情却又奇异的融合在一起,流苏霎时就有些移不开眼睛。

      旁边放着发冠和发带,流苏偏过头梳理着宣墨的发,不妨自己的头发因偏头的动作柔顺的滑落下来,与宣墨的发纠缠在了一起,不知何处吹来的风扬起两人纠缠的发丝,两人俱是一愣,却都没有动作,静静看着那缠绕的发丝在风中扬起又落下,只听宣墨低低念道:“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

      流苏心里一惊,连忙掩饰着笑道:“别耽误下去了,今日太子登基,你万不可迟了。”说着伸手将自己的发捋回,替宣墨冠好了发,又服侍他穿戴完毕,看了一眼,只觉得他英气勃勃,丰神俊朗,自有清贵之气。

      宣墨照例叮嘱了流苏几句,无非是天气将冷,生冷的菜蔬水果不要多吃;若闲的慌就去康凤府上坐坐,如果要出府去街上逛,势必得多带几个护卫暗人之类的话,流苏笑着都应了下来,推宣墨出了门。

      身后荷包捂着嘴巴吃吃的笑的欢,流苏瞥了她一眼,板下脸来问:“笑什么?”

      荷包丝毫不惧流苏故意装出来的严肃神色,说道:“我瞧咱们少爷一到了夫人面前就和老婆子一样罗嗦了,倒丝毫没有大越第一首辅的样子。”

      流苏也撑不住,淡淡的笑了起来,说道:“准备准备,咱们去趟天牢罢。”

      荷包愣了一愣,反应过来时觉得不妥当,遂问道:“夫人去天牢是探望……”

      流苏一边挽着自己的头发,一边回道:“二皇子。”

      荷包慌了,连忙阻止道:“万万不可,况且这天牢也不是说进就能进的。”

      奈何流苏已是下定决心,且竟然随身带了宣府的令牌,说道:“行了,快点准备吧。”

      同样肮脏潮湿的天牢,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腐败味道,流苏亮了宣墨的令牌,牢头便恭敬的将她带到了越谨的牢房里,看到越谨时,流苏有一瞬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面容清雅的男子,那个在放箭射向调戏舞姬的官员时狠厉暴戾的男子,竟然沦落到了如此的地步。

      那蜷缩在墙角的邋遢肮脏的人,缓慢迟钝的抬起头看向来人。令流苏震惊的是那双眼睛,没有一丝光亮,灰暗颓败的绝望,看着那双眼睛,流苏原来准备好的说辞竟然一时间无法说出口,沉默了半晌,才缓缓说道:“皇上驾崩了,采妃陪葬。”

      越谨的眼睛瞬间掠过一抹猩红,却又立刻恢复成一片死水,蠕动着嘴唇,低低说道:“那又如何?”

      流苏几未可闻的叹了气,说道:“你甘愿吗?皇上在时,还可保你一命,如今太子登基,下一个要对付的就是你。你打算坐以待毙么?”

      越谨闻言,竟然呵呵的冷笑起来,说道:“怎么?是宣墨让你来的?即使我活下来了,也不过是你们一颗棋子,最终也逃不了一死的命运,与其死在外人手里,不如死在自家兄弟手里来的痛快!”

      流苏默然,虽然她此番并不是宣墨指使的,可是她确实有这种打算,此刻从越谨口中说出,她竟无语以对。

      又听到越谨厉声说道:“凌流苏!你可知这次我败,是败在苏柒然的背叛上,可是他为何会背叛,他与宣墨达成了什么协议,你可又知道?可笑你一心为宣墨做事铺路,只怕最后和我一个下场!”

      流苏心里如雷霆俱下,只觉得浑身如被泼了冰水,明明是还显炎热的暮夏,那寒气却如附骨之蛆,一丝丝钻如骨髓,她勉力抑制住颤抖,面上并不露慌张的神色,淡然道:“二皇子,既然话不投机,那么流苏就此告别。”说罢,急急转身,逃也似的离开牢房。

      身后越谨发狂似的笑声如影随形追缠上来,凄厉的叫声在牢房里回荡:“凌流苏!我在无间等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流苏踉跄奔走,被罗裙堪堪绊住,幸好荷包扶了一把,在耳边说道:“夫人,小心!”

      这才渐渐冷静下来,立在原地抚着胸口许久,才呼出一口浊气,搭上荷包的手,道:“去洛儿殷罢。”

      洛儿殷显得有些冷清,想是皇帝驾崩,举国大丧三年的缘故。夏欢颜见流苏扶着荷包进来,连忙将她迎到楼上一处隐秘的雅阁,命小丫头去泡了惠明翠片,问道:“夫人今日来有何事吩咐?”

      流苏仍有些心有余悸,喝了两口惠明翠片,方安定下来,听到夏欢颜如此说,笑道:“没甚要紧事,只不过闲了过来看看,这洛儿殷你打理的甚好,我也放心了,最近有什么消息没?”
      夏欢颜打发走了服侍的丫头们,悄声说道:“前几日太子的三房来买胭脂,言谈间透露,说太子登基后,先要对二皇子下手。”

      流苏点了点头,这点她已是想到了,又听夏欢颜道:“且太子防凌大人也防的紧,意思是想寻个罪名降了他的职,夺了兵权方才安心。”

      说罢小心翼翼的窥着流苏的脸色,流苏沉吟半晌,道:“我早知道凌家必定会有一番劫难,却不想来的这么快,也不知爹防备了没。”

      想了半日,又想到牢里越谨那番话,只觉得心绪纷飞,错乱复杂,索性不再想,转而笑道:“最近可有新品?我倒确实得买些胭脂回去。”

      听流苏这么说,夏欢颜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招手命小丫头把新制的胭脂拿上来,眉飞色舞的说道:“这是新制的胭脂,说起来倒有一段趣事。那日在咱们那院子制这胭脂时,苦思冥想就是少了一味材料,不得已只得停了工。却从外面来了个极为美丽优雅的公子,也不说话,就从袖中拿出了几个白瓷瓶子,这时方开了口,道是在每个酿制胭脂的石臼里加一滴那些瓶子里的液体进去,这胭脂就不落俗了。说完也就走了,本来我是不信的,谁知道这瓶子里是不是毒药,就挑了一瓶喂家禽,倒也没事。这才先试着加了一点,果然制成的胭脂色泽淡雅又妖媚,且有一股子甜香,却又不浓,恰到好处,这一批胭脂就是用那公子给的液体制成的,现下里那些液体都用完了,这胭脂也就这么一批,可说是绝品啊。”

      流苏心里隐约有些知道,却又不能肯定,这时小丫头拿了上来,一看,果然如夏欢颜所说,色泽淡雅又不失妩媚,奇特的是那香味,隐隐约约似有若无,初闻时只觉甜香满鼻,后来却又蔓生出一种辛辣的淡淡苦涩味道,却也是极好闻的。

      旁边夏欢颜尤兀自说着:“我也曾研究了许久,却始终未能知那液体究竟是什么。莫不是真遇上了什么花妖花仙的吧。”

      流苏却手捧着那胭脂,心下感慨万千,那味道,她是知道的,苏柒然身上便染着这味道,是曼陀罗的芳香,花叶永不相见,恰似绝望而惨烈的爱情。正想着,夏欢颜在旁问道:“夫人给它取个名字罢?”

      流苏盯着那精致盒子里的胭脂许久,艰涩的吐出一个字:“染。”顿了一顿,又补充道:“就叫染吧。”

      刻意在街上逛了许久,流苏始终理不清思绪,只是潜意识里逃避着回到宣府面对宣墨,今日越谨一席话,恰是像把她从迷梦中惊醒。许久以来她一直做着那将头埋进沙里的鸵鸟,以为不听不看不想,她和宣墨的身份便不存在。两人就如同演一出戏,油墨浓彩,粉饰太平。非要旁人将真相如此坦裸的说出来,才不得不从沙里把头拔出来。

      漫无目的的闲逛着,不觉夜色依然落下。朱雀街上,华灯一盏盏的亮起,流苏恰站在一个卖灯的摊位旁,不由抬头望着那些色彩斑斓光明的纸灯,一盏盏照亮了周围那一圈黑暗,柔和了一圈光晕。只是这灯火,却无法照亮心里深处的惶恐和怀疑,反似那被灯光衬着的黑暗,愈发浓黑的彻底。

      灯火阑珊处,有声音温柔的唤道:“流苏。”流苏心里一惊,转身看到宣墨修长挺拔的身影,在灯光的阴影处站着。流苏动了动唇,终是说不出话,只是隔着斑斓的光影灯火,隔着满树的月光星影遥遥相望。

      宣墨从阴影处跨步走出来,牵过流苏的手,温柔的替她拂去额前的碎发,问道:“怎的这么晚也不回府?幸好跟着你的暗人来向我报你的行踪了,不然你准备在街外站一夜么?”

      流苏看着近在咫尺温柔的脸庞,几欲开口想问,想问问他究竟和苏柒然达成了什么协议,想问问他以后预备拿自己怎么办,想问问他自己在他心里的地位究竟有多重,种种疑问在心里翻滚着汹涌着,说出口的,却是再平淡不过的一句话:“我们回去吧。”

      罢了,她想,就这么下去吧,粉饰出来的太平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他们注定只能像两只各怀鬼胎的鬼魅,只能在黑暗中相互试探着触碰,等到天光大亮,那黑夜里衍生的情愫和风月,在刹那间便灰飞烟灭。

      沉默的走着,忽听宣墨说道:“今日太子登基,甚是意气风发,只怕接下去要对付的,便是你们凌家,还是提醒着点你爹好,莫要吃了什么亏。”

      流苏沉默的点点头,宣墨本不是多话的人,两人便这么无声无息的走下去,流苏有一瞬间的怅惘,是否人生就如季节的流转,是不可回顾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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