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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背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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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妖,本已身死万年,却借助辰匙之力死而复生,以天地精华滋养妖魄,化出无数不死分|身,又与分|身中的母妖交|媾,造出更多可怖怪物。
眼前这头妖母吸收了刚刚身死的千百头怪物的妖魄,被阵法威力激怒,正处在癫狂之态,每一击都震天撼地。
白慕有旧伤在身,和发狂的妖母只能勉强打个平手。
他还要时不时注意身后的镜尘会不会趁机从背后袭击,越战越疲。
妖母又是一声嘶吼,震得白衣翻飞,白慕仰身避开飞沙走石的气浪。
可就在同一时刻,他忽感背后魔息猛然高起!
白慕立刻回身——只见镜尘的无终剑剑浪汹涌、魔气翻滚,剑锋直向自己后心而来!
身前的妖母被魔息吸引,张开獠牙,更加迅速地向前飞冲。
两股劲风一前一后,将白慕夹在其中。
白慕心里一沉。
前后夹击,腹背受敌。毫无胜算。
在思索的时间,妖母与镜尘已经同时到了身前身后!
死在鬼妖手里,还是死在魔头手里。
这是一个难选的问题。
真是倒了血霉。
白慕左手凌空画诀,送进剑气。
背水诀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未雪剑光一转,白衣翩然落地。
白慕站在二者中间,迎着杀气和妖风没有任何躲闪,任凭妖母额前的毒角捅进了前胸——
“你不该,”他在鲜血涌上之前,对身后的镜尘说,“在这个时候过来......”
妖母的独角从他胸口挑出,白慕只觉得身前撕裂疼痛,紧接着眼前一黑,喉嗓喷涌出大股咸涩鲜血。
但同一时间,背水诀的效力令他周身灵脉几近沸腾,灵力冲出经脉,护身真气震开了身后的魔剑。
源源不断的灵气涌进长剑,手中的未雪剑身也在刹那间白光夺目。
白慕顾不得胸口的伤,趁着这股灵浪冲击,狠狠一剑斩向妖母——
妖母身形硕大,如同小山。然而白慕这力道惊人的一剑,竟直接斩断了妖母十棵壮木粗的咽喉!
一击毙命!
被割断了头颅的妖母,在原地茫然地静立一瞬,黑褐色的妖血才猛然喷涌如注。山石般沉重的头颅缓缓歪到一侧,而后重重落下,在泥土里砸出深坑。
扬起的尘土与残骸弹得到处都是,将白慕的衣摆与长发吹得飘荡。
白慕吐了口中浊血,强撑着站立的身姿,持剑转过身。
却见到镜尘的魔剑仍旧只停在自己身后,并没有再向前一分。
什么意思?他不杀自己?
那他干嘛要在刚才自己最艰辛困难最千钧一发的时候做出偷袭的动作?让自己以为腹背受敌而迫不得已用了自残换灵力的背水禁术?
早知道他不杀自己,自己和妖母慢慢磨就是了,何必要受妖母独角那一捅之苦?
这样的死法,真的很不好看。
白慕气得心口疼,微微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倒是再次猛地吐了一大口血。
浑身剧痛,眼前晕眩,白慕渐渐觉得意识昏沉,双膝一软,跌了下去。
却没有摔倒在地,而是落入了一个略显冰凉的衣袍里——
镜尘的嗓音有些暗哑:“......为什么要这么做?”
白慕心内疑惑:做什么?杀鬼妖吗?为民除害仙门己任,有什么问题吗?
他胸口疼脑仁也疼,懒得再动嘴唇。
鲜血模糊了视线,白慕在朦胧的视野里看到了夜空中的血月,赤色鲜红,红得像是马上就要滴下血来。
赤主争兵。今夜的确不祥。
二十五年人生中最屈辱的一夜,就是死前这样狼狈地躺在宿敌的怀里。
太荒唐了。
也太可悲。
白慕在闭上眼睛,心里叹息:镜尘不是自己的克星,是劫数吧。
方才背水诀的力量已经足以与镜尘一战,但他还是选择将那夺命一剑给了妖母。
鬼使神差地。
镜尘冰冷的指节缓缓用力,可是却并没有如白慕所料般掐断他的脖颈,而是从肌肤相接之处为他渡了灵力。
白慕感到陌生的气息涌入灵脉,游走在四肢百骸。
“咳咳咳......”白慕惊得剧烈咳嗽,又咳出更多浊血来。
干什么啊这是?总不可能是要救自己吧?
“别动。”镜尘低声说,按住了他。
白慕在这一声阴森的命令中听出了恶魔镜尘的残忍计划:镜尘身为魔尊,有个毛的灵力,他浑身上下都是用不完的魔气!把魔气强行塞进修仙之人的灵体,引得经脉错乱,这不是酷刑吗?
想到此处,白慕用满是鲜血的手抓住了镜尘的手腕:“别费力气了......我都......都要死......”
别费力气折磨我了大哥,我都要死的人了,不差这一会儿,咱俩打了一辈子了,这次就让我稍稍舒服点走,成不成。之后您独霸三界,自在快活,再没人能干扰到您这个混世魔头,多好。
想说的话太多,鲜血却呛得他说不出完整的字句。
“为什么,”镜尘盯着白慕的眼睛,“你怎会连鬼妖一击都扛不住。”
白慕十三岁筑基、十七岁金丹,十九岁一剑动仙门,世人皆称“白慕仙师,天下剑尊”。
镜尘之所以执着地与白慕交手这么多年,正因为只有这个人能接住他的嗜血魔剑。
他不想失去唯一的对手。
白慕人之将死,懒得再骂他,听闻此言,竟反倒笑了一下。
鲜血满脸,白衣染红,这个笑在红白交错里显得虚弱又摄人心魄:“这要......问你啊......”
镜尘眸色幽深,缓缓重复:“问,我?”
白慕在身中剧毒的情况下和魔尊这个嗜战狂魔反复交手,若换做其他普通修士,早就命丧黄泉了。
可白慕没时间疗伤,之后硬撑着御剑数日、又用灵力支撑庞大阵法、最致命的是方才还为了动用背水禁术硬生生受了妖母一击。
强弩之末的身体终于绷断了弦。
白慕无奈又无语地与镜尘对视着。
——你是不是以为我是铁水铸的假人,金刚不坏,能被您当做靶子继续反复捶打十年百年?我他娘的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啊。
太无语了。
虽然白慕此时已经不在乎什么名声清誉,但他还是不想在镜尘面前承认那个邪气冲天的阵法出自自己之手,更不想承认他刚才为了对付镜尘的偷袭动用了禁术,所以只能指出三个原因中的一个——
是的,因为你,全是因为你。
他用颤抖的手指碰了碰镜尘的佩剑,含着血说:“你下手......太重了......”
镜尘随着他沾满鲜血的手指所指看过去,自己的无终剑身上血痕斑斑,有的已经干涸、有的已经变成深褐色——大部分都是白慕的血。
他终于明白了白慕的意思。
难道是自己之前和白慕交手的时候,在对方身上留下了伤?
可是为什么对方与自己交手之时没有喊疼、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离开的时候依然仙姿傲骨风度翩翩,全然不像受伤的样子。
强撑的吗。
何苦来哉?
白慕咽了往外涌的血:“你赢了......以后再不会有对手了......开心吗......”
镜尘目不转睛地盯着白慕微微开合的双唇,仔细地分辨哪些话。
良久,他摇了摇头。
不过白慕没有看到这个动作,眼眶涌血,他早已看不清东西。
四肢渐渐开始冰冷,意识也在慢慢抽离身体,一寸一寸、一点一点,残忍地告诉他生命流逝的速度。
在濒死的瞬间,他想了很多,回忆如同飞快飘过的碎片,悲喜混杂。他唯一欣慰的就是,他的弟子南轩已经不小了,大抵可以撑起掌管玉昆山的重任吧。
故人所托,他没有负。
这也就够了。
白慕觉得身子被紧紧束缚,让他窒息。
怎么回事,难道镜尘还在试图用勒死自己的方法折磨自己的身体吗?
还是不是人啊!
哦,好像本来就不是。
寒风呼号,月色渐沉,天地一片寂寥。
镜尘垂眸看着浑身是血的人,低哑地说:“我用魔息吸引妖母,它是冲我来的,你为何要替我挡下它的独角......没道理这么做......”
白慕仅存的听力捕获到了这句话,顿时一口浊血上涌,气得喘不过气,鲜血硬是从耳鼻双眼溢出来,惨不忍睹。
——你大爷的,你是来杀妖的,为什么不早点说啊!
我还以为你是来打我的!
镜尘见他似乎有话要说,微微俯身,离得近了些,低声问:“你想对我说什么。”
白慕心道:我想问候你祖宗十八代!我很想知道你是怎么做到处处坏我大事碍我好事,我他娘的这辈子算是载你手里了,下辈子再、也、不、要、遇、见、你!
“你碍不碍......”白慕的唇齿已经开始不听使唤,话音虚弱字词模糊,又被晚风吹散不少,“碍不碍......事啊......”
说了一半他就发现身体条件不允许他骂这么多话,最后只想:罢了,骂人的话以前也骂了不少,死前还是用最后的力气许个完整的愿吧——我下辈子再也不要遇见你!
谁知镜尘在他要说愿望的时候插了句奇怪的问题:“爱不爱什么?”
“我......”白慕的神识在渐渐消散,他拼命想要说完,“我......”我他娘的下辈子再也不要遇到你了!让我说出来!
可恶,居然连这句豪迈冷酷的遗言也没说完。
这是他神识散尽前的最后一个想法。
人去唯风留,冷月伴寒夜。
远处乌鸦哀啼,震落枯叶纷纷。
“爱不爱......你?”
镜尘怔了片刻,忽然把怀里的尸体搂得更近,摇晃着已经面无血色的人,嘶哑地道:“......你说什么?你把话说清楚!”
但回答他的只有无情冷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