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夭*

29、夫子江陵

　　皇上下了幽禁的圣旨后，淑兰殿中只剩下八个下人，无双的乳娘并未留下来，吴嬷嬷将皇后生前所居的寝殿收拾了一番，请无双搬了进去。按礼制这后宫里只得皇后能用的大红纬帐以及被褥皆换成了金色，殿中其他摆设未变，小无双进去之后定定地看了那金色许久，终究未发一言，算是恩准了此番变动。
　　午后独自走进西阁，无双爬上书案后那把燕北常坐的椅子，案上还放着一本书，正是那本《兵论》，不知是不是燕北留下的，无双拿起书，翻了一翻，默默地看了许久，似有些困惑，便定定地看着那些字。
　　“公主看得懂么？”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无双抬头看去，一个男子倚靠在窗边，一双沉静的眸子，一弯带着讥诮的唇角，一缕恋上额角的青丝，一枚闪闪的锥环，一把竹黄纸制折扇，一身有些发黄的白袍，如此矛盾却又互相融合的气质交织成了特殊的儒雅。无双并未答话，看了他片刻，便低头接着研究手中的书。
　　男子有些惊讶，径自走到案旁，再问：“公主可识得字？”
　　无双并未搭理他，仍专注于手中的书，男子更为惊奇，似有些不信，指着书上一字，问道：“公主可知这是什么字？”
　　无双蹙了蹙眉，似是不满被打扰，抬头定定地看着男子，冷道：“这是字么？本宫并不认识。”
　　闻言，男子嘴角的讥诮顿时消失，不解道：“那公主是在看什么？”
　　无双小小的手掌抚过书面页，有些迷惘道：“本宫……”
　　男子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下面的话，无奈放弃，叹气道：“公主不好奇在下是谁么？”见无双并不搭理他，又道：“那么，公主难道就不好奇在下是怎么进来的么？”
　　无双闻言，终于大发慈悲地抬头看他，纯黑的眸子专注地盯着他，似在判断他是否有害。男子被盯得有些不自在起来，长叹了口气，略带着自嘲地无奈笑笑，妥协道：“在下江陵，是圣上派来教导公主识字读书的。”
　　“识字读书么？”无双考虑了片刻，最终说道：“本宫准了！”
　　江陵有些讶异，随即恢复了平静，面上竟有些释然。皇上突然密诏他回京，他有些惊诧，以为是有要事，日夜不休地赶回京城，谁知皇上竟是让他秘密教导七公主识字。他有些不以为然，不过是三岁的女娃娃，尚未知事，如何识字！求得皇上恩准之后，他已经暗中观察了七公主好几天。七公主除了表情少些、话少、性子沉静些以外，和其他孩子也没什么不同，他甚至以为她是不会说话的。
　　今日，江陵看着小小的公主独自进西阁，心中一喜，心想终于能观察出什么不同之处了。西阁是淑兰殿的大书房，皇后在时皇上经常在这里批折子，皇后去后皇上便命人将折子等涉及政务的东西全部取走了。无双尚小，并不知道这西阁已被他重新整理过了，案上的那本《兵论》便是他放的，本就存有试探之意。待无双翻开《兵论》时，他心中是惊诧的，却又夹着些兴奋，见她专注地看了许久，他几乎都要以为这位七公主真如传闻中一般是惊世奇才，小小年纪竟能识字了。他终于还是按捺不住，现身询问，却没想到她那么专注却是不识字的，也说不出是在看什么。他不禁有些泄气，便直接自我介绍，如今看来却是他的定力不如这位七公主了。
　　她只说了一句“本宫准了”，双眸熠熠，竟有了皇家的威仪。三岁的小公主，比寻常孩子看起来大了些，似四五岁的模样，着金色流云绸裙，那黑潭似的双目，极其专注地看着你，不经意间便显出天生的威仪，似天生就该是一副睥睨天下的模样，确实不同寻常！
　　思及此，江陵满意地将折扇一拍，拱手道：“那么，从今以后，江某便是公主的夫子了！”
　　无双顿了一下，道：“夫子江陵！”
　　“是！”江陵狡捷一笑，道：“那么，江某此刻便开始教导公主，可好？”
　　无双想了一下，很爽快地说道：“准！”

　　识字的过程是很枯燥无味的，哪怕再天才也得从这一步开始，先识字再练字，缺一不可。江陵没有秘诀，便规矩地教无双写会字之后让她自己照着练，自己闲一边去了，一时间西阁里只听到毛笔摩挲纸张的极细微的沙沙声。
　　江陵斜靠着窗，瞥了瞥窗外，再转头看小小人儿专注的模样，小无双一笔一划写得异常认真，偶尔写得不满意还微微蹙眉。他思索片刻，似无意地观了窗外一眼，不禁问道：“江某有一事不明。”并未等无双恩准他询问便继续说道：“敢问公主是否知晓这淑兰殿中暗中有皇上的人守着？”
　　等了片刻，在他以为得不到回答的时候，无双却开口了：“本宫不知。”
　　讶意一闪而过，江陵此时心中已有了准备，只平静再问：“那江某突然出现，为何公主一点也不惊诧，公主就不怕江某是歹人么？”这个问题不久前初见之时他便问过，可惜并未得到答案，他有些介意，会不会七公主本就反应迟钝，压根就没察觉到危险，所以才显得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此次过了更久，江陵叹了口气，准备放弃这个得不到的答案，无双竟又开口了，她只说了短短的两个字：“父皇！”
　　江陵微愣，随即便明白过来，原来孩子虽小，却已经能感觉到亲人的疼爱了，是以七公主明白她的父皇必会护她周全。他轻声叹道：“公主，等你长大了，你便会明白皇上的苦心了。”顿了片刻，他看着窗外道：“今日的功课便是如此，公主自行练字，待明日江某来便要检查公主今日的成果了。请允许江某先行告退。”
　　无双并未抬头看他，只点点头，也不知道他是如何离去的，此时她正在观察手中的笔。这支笔正是无双三朝洗儿礼上云大学士赠的那支牛角狐狸毛笔，笔杆乃牛角制成，笔头由狐狸尾毛制成，笔杆打磨圆滑，无任何雕饰，正适合无双这样的初练字者使用。无双思索了片刻，终是将笔换到左手，试探性地写了个字，觉得很是顺手，下笔甚稳，她不禁惊奇，再写几字，竟生出了熟练之感，仿佛这只左手天生便会写字一般。
　　写满一张纸，无双顿了顿，竟将纸揉成了团，直接扔进了书架旁硕大的花瓶内。她滑下椅子，走到窗边，爬上座椅，往外看去。从淑兰殿西阁的窗户可以看到九曲回廊，此时回廊中正立着两人，一人着明黄色龙袍，正是皇上，另一人着绿色绸裳，体态轻盈，是个女子，无双自然是不认得的，此人正是八皇子的生母应才人。二人不知交谈了些什么，看得出皇上龙心大悦，女子也唇含笑意，二人很快便相携而去。
　　无双面色平静地回到案旁，继续练字，仿佛并未看到那一幕。偶尔写得不顺，她微微皱眉，换成左手写上一张，再换右手，直至写到自己满意为止。外面已上了黑影，莺歌已在敲门请她用晚膳了。她将纸张整理了一遍，把左手写的几张揉团扔进那大花瓶里，甩甩袖子，缓步走出去。

作者有话说

　　白天的时候突然想到南北朝时期,想到那时候见美男扔花扔瓜果的习俗,某九便来厚着脸皮吼上一嗓子:"亲们,请不要大意地砸花吧,九支撑得住,绝对不会如卫阶一般香消玉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