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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老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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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冰河刚一脚刚迈出王府大门,便见两辆马车停在了门口。
马车旁边站着一个一身黑衣,脸色阴沉的男子。云冰河每次见到他,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近六年未出现,穿着土红色靴子的塞外人。
“王爷,白主持,请上马车。”乌大人压低声音,指着后面那辆马车。
云冰河还以为是要骑马前去,没想到竟然是坐马车,看来此事相当机密。
乌大人显然猜到了云冰河的揣测,便走近他身旁,低声说道,“王爷,皇上说了,此事一定不能公开,怕引起百姓恐慌。”
云冰河对这人总是有点警惕,不觉往后小退一步。
白日眉头却是悄无声息地皱了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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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哒哒哒”往前跑,云冰河一听马声,便知道这些拉车的马都是千里挑一好马。果然,星辰司的人办事,就是雷厉风行。
云冰河半眯着眼,打算小憩会,却感受到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这才想起,大小适中的马车里,还坐着另一个人。他轻张开眼睛,借着流进马车里的点点星光月光,才发现,白日竟然一直盯着自己的脸看。
“嗯……那个,白主持,你这样盯着本王看,是看上本王了吗。”云冰河那张嘴,一紧张一嘚瑟,便要好生撒野一番才自然。
白日忙侧首,放在膝盖的双手十指不觉捏紧,耳根竟是微微泛红。
马车里面本就晦暗,云冰河并未发现到他的变化,只隐约察觉到白日好像把头偏了偏。
“将军。”
声音极轻,几乎快给马车奔跑的声音盖过,云冰河凝眉,不知是自己幻听,还是白日在叫唤自己。只是听到两个字,又剩下清脆马蹄声,心想怎么又没声了,不知应还是不应,尚在思索中,刚想开口问,低沉的说话声总算又响起。只是,听说话人的语气似乎有点紧张。
“你……今天是在生气吗?”
云冰河愣了愣,没想到素来高冷淡雅的夜阑星人也会关注他这个大夏人的情绪,给他这一问,云冰河心里藏有的几分五味杂陈立马泄得一干二净,生出了几分过意不去,竟是有点内疚苦笑道,“没有的事,我……本王不过在想事,白公子别放在心上。”
既然没有,那为何叫人别放心上。云冰河嘴角抽了抽。
“如此便好。”
……
马车内,又是一片安静。云冰河感觉,他连马蹄声都听不到了,只听到自己好像有点急促的呼吸声。
“那个,白日,中午那会,我不是有意的,你见谅。那时我在想事,没察觉到……”
“没事。”
云冰河昏暗中瞪大双瞳,手指捏紧了膝盖,心惊不已道,“没事!他竟然说没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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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突然停了下来,云冰河立马睁开半眯的双眼,几乎于同时,他隐隐约约闻到一阵淡淡的竹香。
乌大人:“王爷,白主持,到了。”
云冰河掀开帘子,与白日一同下了马车。月色朦胧洒在一片竹林中,竹影交叉,
没有一丝风响,异常安静,连脚不小心踩到条条枯枝,折断的声音都会让脚不禁迟疑下。
夜黑无风,除了云冰河一身白衣,其他人都是一身黑衣。星辰司的人,素来都是从头到脚满身纯粹黑衣黑鞋,一看就是干非同寻常活的人。
白日素常大多一身玄色长袍,玄与黑在白天还能瞧出点区别,只是到了夜间,便混为一体。云冰河此时,被一群黑衣人拥在中间,本身又白皙似雪,借着月色,愈发的白,再加一身飘逸轻柔的白衣,活生生像一群侍卫拥护偷偷潜入他国的王子。
一行人,在乌大人的带路下,轻飘飘地拂过几条小径,踩烂几条枯树干,越过几处台阶,期间总能听到潺潺流水身却不见溪流。
云冰河越走越觉得奇怪,因为,这里很熟悉,似乎曾经来过。他朝身旁的白日睐了一眼,白日也正好看向他,四目对视,须臾便心领神会地转过头。
路过一个石碑,云冰河瞧见上面奇形怪状的文字,便无比确定。这片竹林,是他与白日上次通过白玉棺椁抵达的地方。
突然,云冰河与白日的脚步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星辰司众人立即跟着停在原地。
乌大人轻步走到二人身旁,压低声音问道,“王爷,有问题吗?”
一尊巨大石像,手作拈花状,月光拂过石像脸庞,雕刻的五官愈发明显。云冰河伫立抬头观看了许久,目光落在石像眉间微扬的双眼上,竟像是被吸了魂魄般,看得如此如醉。连乌大人走近说话,都没有察觉到。
乌大人脸色骤变,急忙探出手想抓住云冰河的肩膀,猛地寒光一闪,他的手顿感冰凉,身子不觉震了震,心一悸忙往后倒退半步。定下神,才看到是白日用刀鞘挡住了他。
二人一挡一退,速度之快竟无半点声响,星辰司的人无一察觉到。
“好特别的一把刀,连刀鞘都如此凛寒。”乌大人心里不由感叹道。
白日不紧不慢地垂下拿刀的手,淡淡说道,“不用担心,乌大人,将军无事,只是瞧着石像走神。”
云冰河听到白日话,才反应过来方才发生了什么。他瞄了一眼白日手中的玄刀,看着脸色阴沉的乌大人,唇角扬了扬,“不好意思,乌大人。”
乌大人:“王爷是发现了什么吗?”
云冰河:“这里本王与白主持来过。”
乌大人不假思索,“王爷不是才回京吗?”
云冰河笑了笑,“乌大人,此事很难说清楚,这地方我们确实来过,这尊石像本王记得。只是……”他突然停了下来,眼睛不自觉又往石像望去。
白日目光也跟着云冰河落在了石像上,凝眉沉吟道,“将军,这石像与当初见到的有何不同吗?”
云冰河摇了摇头,苦笑道,“一样,没变化,只是觉得,好像……慈祥了一点。”
乌大人:“……”
白日淡淡说道,“兴许月光柔和。”
云冰河点了点头,“兴许。”
乌大人:“……”
二人又朝石像从头到尾仔细端详了一番,并未发现任何不妥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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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大人站在两人身后,纹丝不动大气不出,头颅高扬盯着面前石像看,实在瞧不出这再普通不过的石像有何过人之处,目光疑惑地看向二人,奈何面前二人完全忽略了自己,血肉之躯都快站成了另一尊石像了。
“咳……”乌大人轻声提醒了下。
云冰河回头,揉了揉眉心,似乎想起了什么,“对了,乌大人,此处是不是有一对黑白野鹤。”
乌大人语气惊讶,“是的,王爷,你们怎么知道的?”
云冰河:“上次,我们就是在这石像面前看到的。还有件事,乌大人这里没派人仔细搜查过吗?”
乌大人:“搜查过了,没发现任何可疑人。”
云冰河:“应该说是,没发现任何人。”
乌大人目光严肃落在云冰河身上,须臾,郑重地点了点头。
云冰河抱着臂,挑了下眉,唇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冷冷问道,“那乌大人,为何如此谨慎。一路过来,带着大家轻手轻脚的,像群小偷进了人家宅院偷东西般。”他顿了顿,笑道,“乌大人,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本王。”
乌大人愣怔有顷,阴沉沉的脸竟是生起了几分尴尬,拱手道,“王爷恕罪,星辰司的人本就是习惯暗地里做事,兴许相由心生,不免……看起来像贼。”
云冰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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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林深处,竟然有一处地牢。
星辰司两名探子拿着火炬,走在前边带路,众人沿着阶梯,往地下深处走去。云冰河越走越觉得寒气森森,所幸温东风对自己总是操着一颗老妈子的心,备了件宽袍。只是这宽袍毕竟还是过于凉薄,抵不住地牢渗透的寒意。
他不住紧了紧宽袍领子。
忽然,好像有一点点温热从后方传来。云冰河好奇侧目顾了一眼,果然走在自己后方的正是白日,兴许台阶拥挤,竟然与自己只保持了一掌宽的距离。
云冰河唇边浮起一抹狡黠无比的暗喜,不由得放慢脚步,始终保持着半掌宽的距离,迅速学起星辰司的人,做起了暗地里偷取体热的事来。
地牢墙壁和阶梯依依渗着水,众人小心翼翼地继续往下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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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乌大人,到了。”一名探子停下脚步。
云冰河与白日走了进去,不由得大吃一惊。地牢里边,竟然是一老一少两名男子,奇怪的是。老的已然全头白发白须,一看便是近百岁的老人,身上穿着一套快洗到发白的破衣裳。少的却只及舞象之年,一双小眼睛,虽小缺异常灵动有神,两条粗眉毛,黑浓如炭像是用毛笔画上去的,总之是那种看一眼便记得住脸庞的人,长得太生动形象了。
“乌大人,皇上让我速回京,说出现了两个奇怪的人,便是指这二人吗?”云冰河问道。
白日只是站在一旁,目光落在那位白发苍苍老翁身上。
乌大人点了点头,又凑近云冰河,压低声音说道,“是的,王爷。”
白日看着二人,不住皱了下眉。
云冰河:“这二人有什么问题吗?”
乌大人:“他们都说自己是龙大将军手下的兵。”
云冰立即沉默了下来,目光凛凛地从头到尾将这二人扫了一眼。这二人,穿的的确都是一样的士兵戎装,老的那位虽然一身戎装洗得发白,依旧能观摩出当初大概体裁。昭明年间,虽然将士们的军服都做了修改,士兵平时穿着的号服却还是与立昭年间相似,衣服均是通裁窄袖式,里襟为直襟,外襟有一拐角,使用系带连结,内着素布裈。而且,此类衣服的衣领造型较为独特,领口比较尖。
作为一军统帅,云冰河自然瞧上一眼就认出来。方才他还以为是星辰司的人给这二人拿的换洗衣服,看来,他们身上所着的衣裳便是他们自己的。
“核实过了吗?”云冰河问道。
乌大人又凑近,压低声音说道,“同户部和兵部核实过二人身份了,老的叫李忠,少的叫朱春花,立昭年间确实有这两个人存在,不过记载都是阵亡了。”
云冰河:“……”
乌大人顿了顿,继续说道,“又问过他们一些立昭年间和龙大将军问题,也都如实回答了。不过就是有点奇怪,年轻的士兵老说昨天他还与龙大将军在打战,那位年老的却说他被北蛮人抓起来关押了近八十个年头了。只是,这二人户部兵部登记的年龄,只相差一岁。”
“只相差一岁?”云冰河看着这二人,说是爷孙都觉勉强。
乌大人郑重点了点头。
云冰河沉吟道,“在哪里发现他们的?”
乌大人:“就是此处。这片竹林在京城近郊,以前山匪猖狂时,经常埋伏在这里打劫来往京城的商家百姓,许多人在这里折了命赔了钱财,渐渐地都宁愿绕远路,不从这里经过。”
云冰河不解问道,“山匪猖狂不是先帝之前的事了吗?怎么现在还有吗?”
乌大人:“立昭年间至今,先帝与皇上励精图治,山匪已然大多被连根拔起,剩下的只在一些偏僻地区存在。只是,这片竹林曾经发生过太多命案,百姓们都觉得不祥,也就没人踏步到这里。”
怪不得当时找不到人影。
云冰河:“那这二人是如何发现的?”
乌大人感觉月王殿下好像离自己有点远,又往前凑近,轻声说道,“是有一队外来贩商的人,仗着人多,又急着赶路,便想图个方便快速,跑进竹林里来。这些人是夜晚进来,经过此处时,听到地底下传来喊‘救命’的声音,吓得腿软立马跑出竹林,当晚就报官去了。”
白日始终没说话,只是不知为何,脸上神色越来越沉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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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冰河大致了解了情况,喊“救命”的自然是那个叫朱春花的士兵,毕竟那个老的瞅着颤颤巍巍嗓子估计很难发出穿透土地的声响。这二人也不知自己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个地牢里,只是一觉醒来睁开眼,便惊恐发现居然给关押在此处。他又瞧了瞧二人,一老一少,少的搀扶着老的,在这阴湿晦暗处,硬是搀扶出了一种相依为命爷慈孙孝的场面。
老兵李忠艰难得地咳了几下,少兵朱春花赶紧顺着他的背往下给他顺气,手法及其娴熟,看来被关押这几天,没少照顾这位老人家,两人相处得倒是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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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冰河:“乌大人,这二人关押在这里不是办法。地牢本就湿冷,那位老兵估计身子受不了……”他话还没说完,忽然便听到有人在叫唤他。
“月王殿下,他们说龙大将军已经死了,您是当今大夏月昭军主帅,他们还说月昭军五年横扫周边各国,我……我能不能也做您手下的一名士兵。”朱春花方才一直竖起耳朵听云冰河与乌大人说话,便猜到面前身披雪白长袍的男子便是大夏将军。
云冰河边听他讲便边整理外袖,不时又看几眼这个少年,感觉他长得甚是有趣,笑了笑问道,“你以前在龙大将军手下,是做什么的?”
朱春花浓眉小眼闪烁了下,昂首挺胸,好不骄傲说道,“我是扛大旗的!”
“好!那你往后跟在我身旁。”云冰河微微颔首,这小兵与公良忠性格完全不同,可不知为何却让自己想起了他。
乌大人一听,刚想开口,却给云冰河摆了摆手止住。
朱春花激动得控制不住声音,“真的!月王。”
云冰河:“自然真。”
这时,白发白长须的老兵也徐徐走到云冰河身旁,捂住拳头咳了几下,吃力说道,“月王殿下,我这把老骨头,跟随不了您上战场杀敌了。恳求殿下,让我去戒台寺,当一名僧兵,为大夏为皇上和殿下,祈福。咳咳……”
云冰河:“乌大人,你将此事禀告皇上……”
他话未说完,便听乌大人拱手说道,“王爷,皇上说了,二人如何处置全听月王意思,不必向他请示。”
云冰河眼角动了动,沉吟道,“那就把这位老兵安置在戒台寺。”他顿了顿,看向二人,手指拂过额眉,冷冷提醒道,“二位,自然知道有些话是不能说的。”
“是!”二人如同回答将军的命令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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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出了地牢,依老兵这脚速,能走出竹林估计也就走到他生命尽头了。老兵虽老,可骨架异常的大,年轻时定然是个彪悍魁梧的士卒,故乌大人让星辰司的人轮流背着他前行。
经过石像时,云冰河又下意识放慢脚步看了一眼。
“将军,有问题吗?”白日轻声问道。
云冰河摇了摇头,“没有,就是感觉不大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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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春花,李忠,你们二人坐马车上去。”乌大人低声说道,然后看向身旁另外同样一身黑衣的人说道,“你也上马车去。”
“大人,我可以骑马。”朱春花挺起胸膛大声说道。
乌大人立马射过一束阴森森的目光,朱春花即刻垂下头,哆嗦着扶着一直哆嗦的据说与自己年纪相仿老兵上马车去。
“王爷、白主持请上马车。”乌大人凑近云冰河身旁压低声音道。
云冰河:“……”
白日别过脸,二话不说便跨上了马车。一路上,始终眯着眼。
风水轮流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