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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厌狐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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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狐狸又一次炸了毛,当即又挣扎了起来,可命运的后颈皮牢牢被男人拿捏住,四只小短腿怎么蹬也蹬不出这个人的怀抱。
“小家伙,你听得懂我在说什么?”男人拎起小狐狸凑近看了看,一股清淡的香味传了过来。
像是漫天的飞雪,又像是凌寒的梅枝,凌冽中透着幽香。
元润被这突如其来的香气冲昏了头脑,只觉得此人身上味道太过好闻,心神都荡漾起来,贪婪地嗅了好几下。闻着闻着又觉出不合时宜来了,他现在还被人拎在手里待宰剥皮呢,贪恋什么男色!
狐族修成他这个地步,本体已能敛藏所有妖气,看上去和普通狐狸别无二致。元润却觉得男人的眼神是最犀利的审视,下一刻就能将他的本体看穿,然后将他藏在里头的元神揪出来。
他不想被看出端倪,更不想被拎着后颈皮抖出人形,只好蔫儿哒哒垂下了脑袋装可怜。
男人长眸微眯,剑眉紧锁,好似是拔出一寸的凛凛长刀,刀光与眸光交相呼应,分不清是那刀光更摄人,还是眸光更凌厉。
他仔仔细细将怀里的狐狸打量了一下,又捏了捏它软乎乎的后腿和肚子。
“太瘦,再养养吧。”
一股寒意顺着他被揉捏过的肉上传到了四肢百骸,元润养了数千年的肥膘吓得颤了颤。
毫不掩饰的杀意从他极具攻击性的眼神里迸发出来,元润毫不怀疑自己下一刻会踏上被扒皮吃肉的末路。
不、不是吧!
他又挣扎了几下,强大的力量将他禁锢,分毫挣脱不得。
一脚踏入吾音阙的小狐狸被拎住了命运的后颈皮,跟着男人走路晃晃悠悠穿过了悠远又寂寥的长廊。
呼啸的风夹杂着冬日冰冷的雪打在狐狸脸上,融化后像极了悔恨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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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润跟着男人回到了一个冷清的殿内。
他将所有情绪都扑在即将被吃掉的悲痛中,并未查看自己到底被带到了何处,直到他被轻轻扔到了一个软乎乎的垫子上。
然后狐狸脑袋被摸了摸——也可以说是搓了搓,满脑袋的绒毛都被那只大手揉得乱糟糟的。
“坐在这里。”修长的手指轻轻点了点狐狸的眉心,“不许乱动。”
那双手很快收回,可元润依然感受到了那手指下隐隐藏着的可怕妖力。
小狐狸耷拉着耳朵抬了抬眼,而后用前爪梳理了一下乱乱的脑袋毛,慢慢坐住了。
哼,大变态。
欺负一只狐狸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单挑——
然后元润仔细想了下,单挑他好像也挑不过得样子,如果可以的话,他能找外援来群殴大变态吗?
带着面具的男人站了起来,三两步走向了殿内一侧的书案。那里正好侧对着元润坐着的高椅子,书案上卷宗堆积成了山。
书?为什么吾音阙内会有这么多书?天下竟还有喜欢看那玩意儿的妖么?
小狐狸端端正正坐在毛绒绒的垫子上,从未如此认真的、专注的歪着脑袋,看着忙着翻阅资料的男人。
他会是谁?
安静的环境很适合思考问题,元润脑海里第一个浮现出来的词汇便是妖君。
吾音阙内,强大的妖怪。
可林亭声说,妖君青面獠牙很是可怖,据说那双眼睛是血色的,盯上谁都能让他浑身战栗。
虽说他原型不详,有说是大蛇的,有说是白骨的,更有说是三头六臂的怪物的,奇奇怪怪的说法都有,但都总结成了一点——丑陋不堪,形似恶鬼。
小狐狸眨了眨眼睛,左看看右看看。
那张面具下的容貌他看不真切,可男人身形高挑鼻梁高挺,露出的嘴唇形状很好看,纵然心中再不喜此人,他也不能硬说别人长得丑。
再者,元润不认为妖君会将自己关在屋子里看那么多书。
妖族天生开智就晚,狐族算是妖族里极聪明的那一类,纵然是他,瞧着那些方块儿字也有些头疼,看是能看一些,看那厚厚的一摞怕是不行了。
不是他对妖君有偏见,但四肢那么发达的、能手撕上任妖王的家伙,肯定不是静下心看了半天书的这位。
瞧了半天,元润坐累了。
他很想换个姿势,但又想起男人说的那句‘不要乱动’,就耷拉着耳朵不敢动。
要是他乱动了,这大变态生气了,当场就把他生吃了怎么办?
小狐狸很努力坐在垫子上坚持了很久,久到四只爪爪都僵了,实在是坐不住了。
他偷偷瞄了男人一眼,发现他一直沉迷在自己的事情后稍稍松了口气,将身子伏了下去。
对面除了哗啦啦的书页翻动声外毫无动静。
看来并没有在关注着他。
小狐狸稍稍胆儿肥了些,伸出爪爪往旁边挪了挪。
依旧没反应。
沉迷在卷宗内的男人好似忘记了世间所有的一切,薄唇微抿着快速翻看着手中的书页。
满脑子都是逃跑的元润将身子悄悄弓了起来,伸了伸懒腰,而后后腿一蹬准备跳下椅子——
“不准乱动。”
又一页书翻过,男人连头也没抬道。
跃跃欲试的狐狸爪在空气中颤抖了两下,喉头唔唔了两声,委屈巴巴将自己盘成了一个球。
绒绒的尾巴将狐狸小小的脑袋盖了起来,像极了一颗雪白的糯米团子。
他果然一直在盯着自己!
书案前的人抬起了头,将那糯米团子纳入眼底,而后垂下了头。银色的面具遮住了他的眼睛,也遮住了他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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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呼呼的风声中传来了慢悠悠的脚步声。
而后大殿的门被推开了,寒风迫不及待灌入温暖的室内,让蜷缩的元润忍不住又缩了缩。
一袭白衣,一折纸扇,门口那人生得一副好样貌,迎着铺天盖地的大雪将折扇一展,动作潇洒地扇了扇。
“路修远,我怎么觉着梵音殿里发霉了?你闻到霉味儿了吗?”他大步流星走了进来,也不关门,任由外面寒冷的空气进入室内。
小狐狸竖起了耳朵。
原来那个大变态叫路修远,这里是梵音殿。
可路修远是谁?梵音殿又是哪儿?林亭声那厮根本一点用都没有,什么有用信息都没提供给他,给他八十万月币可真是亏大了。
想到此处,小狐狸心肝颤了颤,开始心疼那白花花的月币起来。
“江游之,关门。”路修远头也没抬,将书翻了一页。
江游之三字一出,小狐狸的耳朵动了动。
他小心朝那大冬天扇扇子的怪人身上看去,有些忐忑,又有些怀疑。
江游之这名字他千年前便听说过,据闻是背叛了鬼界鼎鼎有名的瘟神——
他一只鬼界来的恶鬼,怎么看上去清风朗月如神仙似的,又出现在妖君的地盘?是他听错了?还是同名同姓?
江游之像是没听到路修远的话,一边扇着扇子一边和只花孔雀似的大摇大摆走着。他本是朝着路修远的方向去的,却中途闻到了什么味儿,耸了耸鼻子,十分精准的将目光定格在缩在软垫上的小狐狸上。
那是一双极漂亮的丹凤眼,眼角眉梢里隐着万般风流。
“哟,今儿太阳从西边起来的?”他手中的折扇唰一声合上,而后在掌心敲了敲,“月箜城入口都险些挂‘狐族与狗不得入内’的牌子了,怎么还有不识相的狐狸混进来啊?”
啥玩意儿?
元润憋着一口气,什么叫做‘狐族与狗不得入内’?
“不过按我说,那标语的确有点过分了。”江游之摸了摸下巴补道。
小狐狸频频点头附和,就是就是,实在是太欺负狐了!
路修远终于抬起了头,浓且密的睫羽遮住了眸子里大半的寒光。
“怎么能写狐族与狗呢?”江游之好像没看到路修远的眼神,自顾自补道,“狗多无辜啊。”
还在点头的小狐狸:“……”
江游之嘴贫完了,面色正经了些:“你出门了?这狐狸你从哪儿逮回来的?”
路修远用手揉了揉眉心:“门口捡的。”
“捡的?在吾音阙里?”江游之满脸的不可置信,“嚯,这可真够稀奇的啊,还有狐狸能入月箜城呢?让我瞧瞧有几条尾巴,成精了没?”
他走的快,下手也快,拎着元润毛绒绒的尾巴就撸了一把。
元润还在生气这人欺负狐,愤恨抽回了尾巴。
“啧,小家伙不亲人呐。”
路修远余光里见到了小狐狸被寒风吹乱的软毛,重复了一遍:“江游之,关门。”
冷风夹着零星飘雪直往室内钻,将里头温暖的空气赶走。
江游之负着手慢悠悠回到了门口,终于将门关上了,感叹道:“要是我不来看你,你又打算看多久的书?啧,我可真够操心的。”
“要是你不来看我,便无需操心。”修长的手指捻起一页书,翻了过去。
这便是在说他多管闲事。
江游之也不恼,一屁股坐在书案旁另一个小椅子上,整个人朝着椅背靠去,一晃一晃的。
“诶,我和你商量个事儿呗?”他仰着头看着房梁说话。
路修远没有说话。
“反正你因为那人不喜欢狐狸,我好些年都没瞧见过了,怪漂亮的,你送我呗?”江游之锲而不舍骚扰道。
而后他感受到了一股直白的寒意。
那寒意顺着地面一路向上,将椅子上的他整个包围,再一瞧,地面上竟凝上了一层薄薄的霜花。
“你发什么神经!”江游之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我就提一句,你杀心这么重做什么!”
他连连搓了好几下手臂才把那浸入骨髓的寒意搓掉:“你这毛病不改这辈子都没人待见你!你瞅瞅除了我,谁还乐意当你的朋友?”
路修远抬眸,那眸子淡而凉:“我说过,不要提他。”
江游之抿了抿嘴,有些赌气般甩了甩衣摆,在他面前晃晃悠悠转了好几圈。
“你让我别提,自己不还捡回来一只狐狸玩?不怕睹物思人了?”他嘴巴上不饶人,叽叽咕咕说了一堆。
结果路修远压根不瞧他,气得他只得停下来,而后凶巴巴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扔在他桌上:“好好好不说这个。你知道焱池就要开了吧?我今日来是要告诉你这个,瞧瞧吧。”
焱池!
一听到他此行的目标,元润立刻坐了起来,努力伸长脖子想看那丢上桌的册子,可纵然他眼尖,也只看到了一闪而过的书封《六界秘闻录》。
这册子他以前也买来看过,来头不小,是天界一位闲散的司命星君写的。因他掌管三界生死爱恨,故而小道消息极为灵通,便定期出一册,记载了近期发生的大事。
难不成是焱池出了什么问题?会不会影响到他的计划?
小狐狸竖起了耳朵,光明正大偷听起来。
路修远一目十行将那册子看完放在一边,也没有回复更多的信息,只简介答了一句:“知道。还有一个月,还得及。”
一个月后,恰好是近百年焱池爆发的日子。
“我是在和你说来不来得及吗?”江游之都被气笑了,“你没看到吗?鬼界易主了!焱池说到底大半儿都在秦蠡,那可是鬼界的地盘!
“之前你和鬼王是有些交情,人家啥也没说,直接让你修了一座地下城直通焱池。
“可现在不一样了啊,老鬼王也不知怎么下的台,新鬼王又不知道是什么脾性的,焱池你说进就进?
“再说,你收留我的事儿要是被新鬼王知道了,指不定怎么和你翻脸呢!”
元润从这二人今日对话中提炼出了几个有用信息。
第一点:鬼界易主,与妖君交好的那一位鬼王已经下台,现在焱池的归属权还有待商议。
第二点:江游之此人与鬼界不对付,路修远是妖界的掌权人。
小狐狸歪了歪头。
除了妖君,没有谁胆敢收留背叛鬼界的江游之,还是在吾音阙这样的地方。
原来这钻书堆里的的陆修远真的是能手撕老妖王的妖君?
元润又偷偷瞄了陆修远一眼。
嗯,还生得挺好看。
江游之在等着路修远给出一个答复来,谁料那人轻飘飘来了句:“背叛鬼界的是你,与我何关。”
“你!”一股子燥意在冬日袭上了江游之。
他将那扇子扇得呼哧呼哧直响:“反正我提醒你了,以后有啥事别赖我!”
江游之不愿多待,大马金刀往外走,走到了门口,又回过头抱怨了一声:“还有,路茵茵又来我那儿哭了半天,我脑袋都给她哭得嗡嗡直响,好歹是你的人,你抽时间管管行不行!”
而后不再看,将门关得震天响。
元润看着热闹,后腿惬意地掸了掸身上的痒痒肉。
而后他对上了路修远的眼睛。
背着光芒,陷入了黑暗的,冷漠的眼睛。
对了。
元润悄悄将身子伏了下去,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还有第三点:路修远千年前曾经有一位狐族爱人,那位狠狠渣了他,导致他现在有严重的狐族厌恶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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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润暂时是安全的。
可他得逃,趁自己被扒皮吃肉之前,他一定要逃出去。
他已经知道,路修远便是那位被爱人背叛后,设立了岚节庆贺背叛者死无全尸的妖君。
和那位让狐族蒙羞的背叛者同为一族,元润倍感压力。
林亭声给的空镜他放在乾坤领域里了,画个符文便能取出来,可路修远一直在殿内晃荡,现在还无法施法求援。
他要等路修远离开梵音殿或者他睡着放松警惕。
元润望眼欲穿等了很久,从烈日当空等到了夜幕降临。
等到后来,元润饿了,又冷又饿。
大殿内连个火盆也没有,若不是他现在变回了狐狸有着蓬松细密的毛发,他肯定冻得受不住了。
小狐狸变得有些死气沉沉,伏在笼子里蔫儿哒哒的。
路修远一直在忙着翻看着桌案上高高的书卷,直到快要傍晚,他翻完了眼前那厚厚的一摞,食指与中指并拢掐了个决,淡淡的幽蓝火光便卷着那些书卷快速飞射到了大殿右侧的书架之上,而后带着很多新的书卷重新回到了男人桌前。
大概是元润太安静了,路修远看了一眼伏在笼子里死气沉沉的小狐狸,也终于记起了把小狐狸抓回来后便没有再喂食过这件事。
“饿了吗?”他迈着长腿停在笼子面前。
待宰的狐狸十分有骨气的别开了脸。
才不会吃你一点东西呢,你就是在等着把我养肥了好吃肉,别当我不知道!
男人手指快速在空气中画了一个古怪的符文,没过多久,两位穿着素雅的女妖便走了进来。
一位拎着两个炭盆,里头烧着足足的火,一搬进来清冷的大殿里登时暖和了起来。
另一位女妖则端着一盘葡萄,恭恭敬敬行了礼后将盘子放在一旁退下了。
葡萄颗颗圆润饱满,是很漂亮的深紫色,好似只要轻轻揪下来,里头就会迸出甘甜的汁液来。
元润嗅了嗅,没有抬头。
太抠门了!堂堂妖界之主竟然连肉都不给一口!不吃!
见小狐狸一动不动,男人又唤了小妖过来。
这一回空气里弥漫开香浓的肉香,垂着脑袋的小狐狸猛地抬头,乌溜溜的大眼睛直勾勾盯着他手里的一盘烧鸡腿。
香。
真香。
元润舔了舔嘴巴,肚子不争气的咕咕叫了两声。
“果然。”男人蹲下身来,拿了一只鸡腿喂给元润,“狐狸都爱吃这些。”
才不是呢!并非所有狐族都爱吃烧鸡腿,元润爱吃不过是在人间久了,偏爱人类的吃食罢了。
这些话元润自然不会对路修远说,梗着脖子纠结了一会。
如果他一直瘦下去的话,这身狐狸肉就没什么可吃的了,但元润有自信短期内就能逃出去,此时吃饱或者不吃,好像没什么区别……吧?
想到这里,元润将自己劝得明明白白,也不再矜持,两只爪子抢过鸡腿,埋头啃了起来。
男人蹲在笼子边看了许久。
小狐狸吃东西很快,吃相却很好,白白的皮毛上一点也没沾上脏东西。
他兴致勃勃蹲在笼子前看元润吃完了一整盘的鸡腿后满意晃了晃尾巴,不知想到了什么,心情似乎变得很好,眉眼之间的霜雪都化了些。
元润歪着脑袋看着他,不知为何生出了一种想要靠近的意愿,软乎乎的爪子钻出笼子,下意识刨了刨铺在地上的黑色衣摆。
那双藏在面具之下的眼睛好像很温柔,像极了他每每抬头时见的一方月色。
小狐狸呆呆盯着男人深邃的眸子,好似透过这双眼睛在看另一个人。
他之所以会接这个天字五号任务,可不只是为了那两千三百万月币的赏金。
自从他从冗长的睡梦中醒来,神魂便不知因何受到了创伤,忘记了一些事。
对于一只生命悠长的妖,记得或者忘记什么事情都不太打紧。毕竟妖的时间太过漫长,一生走过的山川河流、村落城市,遇到不同的风景不同的人,或是短短一面,或是一段陪伴,堆砌在一起足以塞满脑袋。
小狐狸嚼着肉,舒服地眯起了眼。
而后潜藏在他记忆深处的那道身影浮现上来,那么近,却那么模糊。
那个人从背后拥住了他。
那个人低垂的头恰好搭在他的肩头,呼吸是温热的,声音是低哑的,带给他的颤栗是酥酥麻麻的。
他吻了吻他的耳垂。
克制而虔诚。
小狐狸睁开了眼睛,那些零星的、深刻的、扎根于心脏里的画面慢慢被他藏起来,放在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这是一个对他而言很重要的人。
可他永远看不清他的模样。
元润想要找到一个答案。
所以他必须入吾音阙。
他沉入了自己脑海里的画面里,等回过神来时,路修远眉眼的温柔全都消失了,神情阴晴不定看了一眼光洁溜溜的盘子。
那眼神很冷,比外头的风雪还要冷。
他的爪子还勾在路修远的黑袍上,下一刻尖锐的刺痛便从爪子上传来,他的爪子被用力扯下了,疼得元润小声叫了一声。
“唔。”元润忙收回了爪子,舔了舔勾疼得指甲。
他方才怎么会对着路修远去想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