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身如欲》奚泉

14、第十四章

　　大致是昨晚的厮杀投入太多精力，这头暴怒的狮子累着了。他沉沉一觉，睡到日头老高，还没有醒的意思。

　　我揉了揉酸痛的腰背，伸了个懒腰，轻悄悄将空调被给我的金主盖好，又轻悄悄下了床。

　　我正在卫生间里洗漱时，听到一个熟悉的音乐声响起。

　　“爱上一个天使的缺点，用一种魔鬼的语言，上帝在云端，只眨了一眨眼……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手心忽然长出纠缠的曲线……”

　　我手中的牙刷就这么停在嘴里。

　　我呆呆地望着镜中那个满口泡沫的自己。

　　2001年，我找到了第一份正式的工作。虽然文凭难看，但凭借多年在报刊杂志发表文章的不俗成绩，终于，“剪爱”杂志社决定破除成见，聘用了我。

　　“你你你你穿的都什么衣服？看这么大个美女让衣服糟蹋了我真不忍心。”杂志社同事王笑语和我差不多年纪，属于见面熟的热闹性格，说话是富有特色的连声语调。第一天上班，她就对我的着装予以不留情面的严重抨击，到了下班，竟直接拉了我往街上跑。

　　“我刚参加工作，手头紧呢。”我一边在橱窗旁流连，一边拒绝进入商场。

　　“我去跟梅姐商量让她预支一个月薪水给你好啦。女人在外要讲形象讲风度讲仪态尤其我们做传媒业的。”王笑语不由分说，将意志本就不够坚定的我强制性拽入商场。

　　“……懂事之前，情动以后，长不过一天，哪一年让一生改变……”天籁一样的歌声，不知从何处遥遥流转而来，奢靡的华丽，浮光的流莺，衬着字字如珠玑如灵玉，一声声，一句句，切切如我心。

　　是哪一年，我尚未懂事，已然情动；是哪一年，不过一天，已将一生改变……

　　“喂，拜托，你什么眼神这中年人才会穿的衣服你站这儿看什么看呀？！”王笑语在身边叽叽喳喳。

　　我缓过神来，问她：“这歌是……”

　　王笑语很无语地看着我，像看外星人一样：“我看你不止需要换外面的还得换里面的。这是王天后的口水歌流年满大街都在放的，你从来不逛街的吗？”

　　“流年……”我喃喃地念。

　　三年了，时光如水流逝，我早该将往事断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可邰杨光，为什么你还留在我心里？还这样深刻地留在我心里？

　　……来不及说再见，已远离我一光年……

　　“hello，amy。”我听到邰杨光接起了电话，原来这是邰杨光的手机铃声，而且是为这个amy专设的铃声——我听过他平时的手机铃声，是一个喧嚣的朋克音乐。

　　我一口泡沫喷了出来，溅到镜面上，一片白花花的。

　　我笑我自作多情！我真是自作多情！我居然还对他自作多情！

　　接下来，邰杨光说了什么，是什么语气，我强迫自己不要去听，我强迫自己想其他的事情。可怎么办，他的声音仍一字不漏清清楚楚传入我的耳帘。

　　“是啊，按你说的，一切顺利。”这么普通的一句话，他说起来却如此酥软，像口香糖黏到墙上拉不下来。若非亲耳听见，我绝不敢相信这种语调会出自邰杨光的口里。

　　“哦，亲爱的amy，我怎么敢骗你？”从台词到语气都琼瑶。

　　“我绝对归心如箭，可政府部门的办事效率不是我所能控制，我希望你能谅解……”似乎说的是给我办签证的事情。听这意思，他急着让我去美国，莫非就是去见这个amy？！

　　“啊，暂时不回来？”事情似乎起了变化。

　　“OK，OK。我会想念你的。Bye！”挂掉了电话。

　　然后听到邰杨光叫我：“简双，你好了没？”

　　他正说着，悠扬的音乐声又再响起：“爱上一个天使的缺点……”

　　他“咦”了一声，便再无动静。直到王菲唱到“有生之年，狭路相逢……”了，他还是没有动静。

　　他怎么不接电话？！

　　铃声攸止。对方停止了呼叫。

　　我正纳闷，听见邰杨光的脚步声。我回过头，他手上拿着我的手机，眼神怪异地望着我，道：“刚你有电话，好像是个叫什么笑语的，回过去吧。”

　　我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我的手机在响。我不由记起，在听了很久的流年后。我对自己的痴妄唾弃以及。正好那时，段志海有意向辞职自己发展，而我所采访的一个有钱老头对我垂涎已久，我于是开始了我的第一笔钱色交易，并且将这首挚爱沉迷的流年设置为我的金主铃声，以示鄙夷。直到与他结婚的头一天晚上，我有意识地将该铃声换成了其他曲子。

　　但我还是疏忽了一件事情，就是我很早便将王笑语所在的闺蜜类铃声设置成了“流年”，以纪念这唯一的一个闺蜜，以及这个闺蜜将这么好的曲子带给我的莫大功劳。

　　“谢谢你。”我洗漱完毕，给王笑语回了电话。

　　一接通，就传来王笑语的特色连声：“女人幸福的女人快乐的女人没良心的女人，这么久不跟我联系有没想我啊。”

　　“嗯，想。想得不能再想了。”每次和王笑语对话，总是我觉得最轻松的时刻。和她这样乐天派的女人在一起，想愁眉苦脸都难。

　　“骗人骗人骗人。想我怎么一个电话都不打来一听就是忽悠人的。”

　　“我哪儿敢忽悠你啊。你可是咱杂志社老魔女一只，我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啊！”

　　“简双你竟然敢这样说我，你这超没良心超冷血的。亏我还……”王笑语居然欲言又止。

　　这可不是她的风格。

　　我正纳闷，听她那边又问：“哎，你现在一个人在家吗？”

　　“不，和他一起。”

　　“这样啊……”这可恶的家伙，又来个欲言又止。

　　“好，我待会去逛街，老地方等你，OK？”这鬼东西还有话电话里不能说的，真是匪夷所思。

　　电话通完，我才发现邰杨光眼神炯炯，一直在注视着我。

　　我被邰杨光看得有些尴尬，耸了耸肩，解释道：“王笑语，杂志社的同事，很有趣的一个人。改天介绍你们认识。”

　　“王笑语。”他轻轻念了一遍，然后笑道：“我这次回来，第一次看你笑得这么开心。让我回想起了从前。简双，你还是笑起来的样子最好看。”

　　他正正经经地笑起来，笑纹像当初一样，自然地微微展开，阳光、帅气，令人心动。

　　“忘了那个所谓契约，忘了这场无谓婚姻。我们回到从前，我记得我答应过你的，我们一起考北大，考清华……简双，我们去一趟北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