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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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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暖还寒,春雪压桃。
而整个京城里,满是这点点银装也裹不住的盎然之色。
按说这位于城南集市的听雨轩本是京城中排得上名的风雅之处,平时来这儿喝茶的雅客们谈论的内容,除了文学就是艺术。
可是当朝皇帝的亲姐姐泓阳长公主突然悔婚一事,此番竟是让这么个地方也不能免俗了。
“你听说了吗,牧老将军家的那个大儿子......”
“也是奇了怪了,不是去年末才赐了婚,这才不过几月,怎的又......”
“这亲不许了也就罢了,偏用的是长公主顽疾缠身的接口,这让人家牧小将军的面子往哪放哟!”
“可不是嘛!若长公主真是玉体欠安,将这婚约拖着便是了,又何至于这么急忙传旨退婚呐!”
高坐于南市阁楼内的酸客们你一言我一语议论得热闹,而城外二百里的行进军队此刻却显得有些低迷,士兵们只是埋头前进,几乎无人言语。
队伍为首的身着黑光铠的少年将领便是人们口中议论得正酣的,牧老将军的儿子,小将军牧宗。
眼见离京城越发近了,按日子虽说是入了春,气温却不见回升。
玄甲少年骑着高头大马,闲庭信步地盯着前方空无一物的关道,一言不发——像是在沉思,又像是在发呆——丝毫不觉自己做了这低气压的源头。
身边的副将被这气氛压得不敢出声搭话,只能在心里头犯嘀咕:
“这哪有一点打了胜仗回来的样子啊......这圣旨可真会挑时候,咱们明明是立了功的,却搞得像犯了错一样......”
而比起城外的沉默,皇城内围,宫墙里的长庆殿上,两位天家轶闻的始作俑者,可就激昂得多了。
年仅十三的小皇帝,本该学乐诵诗舞勺的年纪。
此刻却挺直着脊背,立于紫楠案前,昂起尊贵的头颅,向面前的九钿薄烟色罗衫少女要一个答案。
“长姐,朕不明白,去年三冬你说要与牧家结亲,朕便下至赐婚;
前几日你又着急忙慌地反悔了,朕便又传令取消婚约;
怎的今日却又关心起了迎军回朝的事了?”
小皇帝看起来并不生气,而更像只是干着急:
“朕原本想,你若是真喜欢这牧宗,那么等他回来,朕就封他个正二品将军,驻守京中,让你安心出嫁便是。
可你若只是为了替朝廷稳固他们家的兵权,那么大可不必如此,只消等过几年他爹致仕,朕虚封他个镇军大将军就是了。封号朕这里可有的是!”
见姐姐仍不接腔,小皇帝眉头紧锁却无可奈何,满肚子急切最终只化作一声叹息:
“长姐,你得让我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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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松玉不接话是因为,她也在想,自己到底该怎么做。
三日前,她才眼睁睁看着国破民遭殃,看着弟弟被冷剑架住脖颈,看着前线传来牧家满门忠烈受奸人所害,尽数以身殉国的战报。
她万念俱灰,却被送回她的永乐宫,在正殿枯坐了一整夜。
可天亮后,她却不知怎么,竟就这么生生回到了五年前,回到了一切的开端。
杭松玉不敢置信,反复询问控人,这的确是靖平元年,她的弟弟杭景元登基的第二个年头,自己也的确还是大宿朝的泓阳长公主。
然而确认无虞后,她却不敢将这一切,都当作致仕一个真实的梦境。
因为,将那柄冷剑架在弟弟脖子上的人,是他们的亲叔叔,嘉亲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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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松玉想了想,还是放软了腔调,拉着杭景元到案几前坐下,抬手给他倒了一杯茶,是头年供上来的,徽州产的敬亭绿雪。
看着白毫缓缓翻腾,她勉强稳住心神:
“皇上,对于这门亲事,你最关心的是姐姐喜不喜欢,可在旁人眼里,却未必如此。
尤其是,咱们意料之外、不曾提防的有心人。
先前......是姐姐草率了。
今后,我们还是得周全些筹谋才是。”
杭景元看着忧虑重重的姐姐,只觉得,她似乎......哪里与之前不太一样了。
任凭他再怎么关心姐姐的婚事,也觉得此刻不该再继续执着追问。
“也罢,总之这旨意也已传出,眼下汾央军大部队已在回程途中,不出三五日便该到了。”干脆说回迎军回朝的事,“此番他们从辽境驻守归来,本就有功,再加上这月余的风餐露宿,长姐你放心,我自会好生犒赏,定不叫咱们的将士们寒了心去。”
闻言,杭松玉稍加思索,更显欲言又止:
“皇上,到时候一并呈堂述职的,除了牧宗,还有嘉亲王,对吗?”
小皇帝这下可算觉出来不对劲的地方了,也不回答她的问题,瑞安茶也不喝了,坐直了身子,直问:
“长姐,你不对劲。
素日里你不这样叫我,更不这样称呼皇叔的。你这几日总是神思深重的样子,究竟怎么了?”
杭松玉斟茶的手顿住,她没有想到自己眼中仍然年幼的弟弟,此刻的觉察竟这般敏捷,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眉头不自觉皱得更深了几分。
“景元......有些事,姐姐日后会再同你解释,但眼下,你要留心我朝现役七万军士的一应供给,从银钱消耗到军备质量。届时到了殿上,事无巨细盘问一番,且看他二人如何作答。”
杭松玉清楚地记得,当年军备军粮一概物资,皆是由皇叔主持。
上一世姐弟俩从来都不曾防备过他们的这位好叔叔,嘉亲王。
因而此刻她也不能确定叔叔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对他们起了异心;
至于叔叔如今这个时间已经谋划到了几分,她更是毫无头绪,不知虚实。
父皇作为开国皇帝,这天下都是他当年在马背上,一寸一尺打回来的。
在她十六岁那年,父皇带着叔叔再一次御驾亲征时,虽然平定了战乱,但也因受了重伤而被残余敌军首领刺杀,牺牲在了南国边境。
然国不可一日无君。
被剩下来的姐弟两人只得痛定思痛,杭松玉勉励自强,帮扶时年十二的弟弟顺利继承大统。
新帝年少,根基未稳,将唯一的亲姐姐泓阳公主封为长公主后,二人一同操劳国事,直至叔叔带着父亲的遗体班师回朝。
杭景元力排重臣举荐皇叔做摄政王的谏言,封了金珠亲王。
是那个时候,就让他开始有不满了吗?
杭松玉忍不住想,却不得而知。
后来,到了第二年,改元靖平。
过年时节,一直带兵驻守在父皇牺牲的那片土地的牧老将军,才总算带着长子牧宗回京与家人团了个年。
外患既解,那么剩下的内忧除了民生建设,就是u文武平衡。
在宫宴上远远见到那个挺拔如松柏的少年时,杭松玉觉得,如果大宿的未来会出现可用之才,那么其中的肱骨应该会有他。
也许真的是为公为民,她告诉自己,这不是为了任何私心。
很快,一道圣旨便传了这玉柱金梁的少年郎进宫。
杭景元想着,要亲自替姐姐来试探试探这未来的姐夫哥的意思。
然而面对此番入宫问话,牧宗当时,对迎娶长公主之事不置可否,致仕在那大殿中,挺直了脊背,淡淡地答:“但凭长公主的意思。”
年纪轻轻的小皇帝并不觉得能从这平淡的回答里觉出什么来,把人打发走了,转过背就跟姐姐告状:
“说了等于没说,感觉是个顶无趣的人。”
“姐姐你确定要嫁给这个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