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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共道长途 ...

  •   霈云霓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尴尬境地。

      凋华颜就那样站在她眼前,不知道是不是洞穴昏暗所以无所顾忌的原因,凋华颜慢慢掀开了自己的兜帽,露出了霈云霓几乎都没见过的容貌。

      她们相识,源于利益,是为了偷盗,为了神陨地隐藏的秘宝。

      那时候的神陨地是公认的禁地,从来没有人能够闯进过。没有人知道里面究竟是什么模样,各大宗门、世家曾召集一群人前往探寻,但这些人多数连进都进不去,就算进去也是九死一生,活下来的也大多神志不清。

      这样的危险性使神陨地渐渐丧失了人们的关注。毕竟,没有人愿意去做这样赔本的买卖。

      直到灵绮素与凋华颜暗中寻人探索神陨之地,她们声称手中有进入神陨之地的方法,只是需要同伴。

      度氏作为曾经的第一家族,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轻而易举地拿到了消息。

      于是,曾经辉煌过的家族再也按捺不住蠢蠢欲动的野心,重回巅峰的诱惑让他们无视了那些危险,联系上了这两个女人。

      度氏到底也是养育过“神子”的家族,虽然最后将其赶出家族,但到底意义非凡,最后,在灵绮素与凋华颜的默许下,他们成功达成了合作。

      这个曾经的第一家族也没那么愚蠢那么草率,所以只是塞过来几个年轻人,美其名曰,历练。

      霈云霓,那时候还叫度轻云,她才刚刚17岁,她在度氏实在太不起眼,天资平平的人在一个经历过辉煌又走入衰落的家族是得不到关注的。

      但是当家族需要牺牲的时候,这样的人就是最合适的棋子。

      这样的小孩儿,最容易忽悠。

      他们瞒下了目的地,瞒下了危险,只说随人出门历练,然后一通为了家族为了你的父母为了你的未来的话砸下来,就能哄得这些平平无奇的小孩儿心甘情愿地为家族卖命。

      连带着度轻云在内的几个年轻人被塞到了灵绮素和凋华颜身边,他们的家族太贴心了,那两个女人其实只愿意要一个人。

      但是那些聪明人还是送来了好几个,让那两个女人选出最称心的人。

      度轻云就这样被选中了,因为她是同行之人中,唯一一个专精医者之道的。

      对于这个结果,度氏也很满意,他们觉得选中女孩好,女孩更容易和那两个女人打交道。

      度轻云突然多了一项任务——想办法查清这两个女人的底细,并且将两个女人所作所为悉数汇报。

      临走的前一天,她被传唤进了主院。

      度轻云活了十几年都没见过的族长已然垂垂老矣,浑身都是腐朽的气息,那个老人抬眼望去,适逢雨过,天际云霓沛然。

      “出门在外多有不便,既为历练,暴露身份难免不妥。日后,你便唤霈云霓吧,望你此行,若雨后云霓,纵贯长空,一路顺遂。”

      那时候的霈云霓还不懂这一段话的意思,直到零星几个家族、宗门弟子进入这个队伍,她看到那些人满目愁容,聊过之后,才知道,那些都是被放弃的人。

      她抱着手里的花枝,那是她走之前从家中小院折下的海棠,或许她心中早有预料吧。若是这样的历练真有长辈吹嘘得那样好,怎么可能轮到她头上呢?

      直到锦衣寒带着那个黑衣随从加入队伍,这是一个行事毫无顾忌的人,他肆意讽刺着那些送族人、弟子来送死的家族。

      那时候,霈云霓才惊觉这是怎样的一遭。令她改换名姓,是因为度氏才不愿承受这样的讥讽。所以,从她踏出度氏门的那一刻,她大概已经被默认为死人了。

      雨后云霓固然锦绣,却也只是昙花一现罢了。

      灵绮素那时候还是个很体贴很温柔的女人,她将霈云霓搂入怀中,说:“小云霓,不要怕,我们都有办法的,我们不会死的。”

      她失言了。

      她们是有办法进入,神陨之地之所以难进,在于外层魔障。这样程度的魔障,几乎已经成了活物,能将靠近的人瞬间吞噬。

      这是拦住大部分人的难关。

      灵绮素她们确实有办法,是灵绮素结术撑起了光罩,那是他们从未见过的光罩,但是那样的光罩将所有魔障阻拦在外。

      天堑一样的难关,他们轻而易举走过了。

      可走过这关,才是真正考验的开始。无数的迷境幻境、数不清的机关,灵绮素的承诺在这样的设计下不值一提。

      那些人都死了,本来霈云霓也要死的,多亏凋华颜出手,才保住一命。

      最后,到达门前的只有五个人,灵绮素、凋华颜、霈云霓、锦衣寒及随行侍从。

      他们利用花言巧语欺骗了两只被封印许久的剑灵,霈云霓在那时候才知道,所谓的神陨之地即当初所谓“神子”的墓穴。

      可看其他人模样,他们早就知晓。她都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得到的消息,那几个人也不会告诉他。

      他们费尽心思撬开了深处的“门”,还没来得及做什么,从天而降的雷电不知交杂了怎样的力量,更不知触动了什么,最后竟然引起时空洪流。

      盗窃未遂,直接一起穿梭时空,到了四魌界。他们只能不断寻求回去之法。

      但是,他们没有足以撼动时空的力量,最后,只能暂时放弃,于四魌界扎根求生。

      那个时候,在这个异世,他们是最牢固的同盟,也是最生疏的伙伴。除了霈云霓的身份一眼可见,其他人多少都有保留。

      譬如,霈云霓其实从未见过凋华颜的真实容貌。这个女人总将自己隐于巨大的黑色兜帽之下,且另作易容。

      霈云霓曾经好奇过,却被凋华颜冷冷打断:“你的精力不该放在无谓的事上。”

      到了这一日,在这昏暗洞穴内,借着幽微烛光,霈云霓居然第一次看见了凋华颜的真实容貌。

      她的皮肤白的不像话,已经不是正常人可以承受的那种白了,而是类似于尸体一般的青白,如果她闭上眼,敛住呼吸,估计谁都会以为这是一具尸体。

      她的脸则与肌肤截然不同,只看皮肤,忽视不同寻常的颜色,或许还像个小姑娘。但是她的脸已经形同老妪,岁月在这干枯的脸上刻下道道皱纹,可从五官能看出,她应当也是极美的。

      这样的组合是极不协调的,好像是嫁接一样,将别人的头安在了这副躯壳上。

      尤其是当她开口说话时,就更不协调了,因为她的嗓音还是年轻姑娘。

      “你……”霈云霓突然明白了“凋华颜”这个名字的意义,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有些迟疑。

      “天要我死,可我偏不死。这就是代价。”凋华颜倒是不以为然,她随手将劫持来的日盲族人扔在地上,哼笑一声,“你怕了?”

      “许久不见,你应当不是来找我叙旧的。怎样,要帮我们的神子抓我?”

      霈云霓陷入沉默,她该怎样解释呢?最初是因为与归柳公子起了矛盾,她本来是要负气出走的,可归柳公子将她送到了寒光一舍。

      她明白对方的意思,是觉得把她安置在好友居所消消气,回头再来接,就当这事过去了。

      可是,谁规定的霈云霓一定要服从归柳公子的安排呢?

      她承认,自己好似是过分了,求对方庇佑,却又奢望求得一些不该有的东西。

      她指责对方贪心的同时,何尝不是贪恋对方的照拂?

      可她又想获得对方的尊重,想要平等地来往。

      如果放在过去,大概她自己都会觉得自己疯了,跟这个人谈尊重和平等。

      但是,这么多年的相处,真的不配得到一点点偏爱吗?

      枫岫主人与她打了个赌,他说,医使大人,放任自己糊涂了这么久,总要清醒了吧。

      “赌什么?”霈云霓还是不太懂他的话,在意的只有那个赌。

      老神棍将枫叶递到她手中:“一只风筝,漂泊久了,是需要线拉住的。就赌……你能不能成为这根线。”

      她原来也不是蠢笨之人,枫岫主人的暗示很明显,他看出来了她的贪恋与渴望,于是,送上来了一个机会,让她成为拉住风筝的线的机会。

      霈云霓没想到枫岫主人会给予自己这样的机会,有些怔愣:“为什么?”

      枫岫主人将食指竖在唇边:“天机不可泄露。”

      那片枫叶指引她寻找凋华颜的踪迹,只能说,不愧是当初行遍四魌界的楔子。到了苦境,哪怕足不出户,居然也能让他撬到凋华颜的消息。

      而且,还瞒了他们这么多年,也不知道枫岫主人在想什么。

      她带着随后而来的剑灵追踪好久,追到这个洞穴,也不见人出入,她也不敢贸然进来。

      也得亏她没进入,谁能想到,这里面如此曲折?

      “华颜,我们要回去,其实不必……”霈云霓想要开口劝说凋华颜随自己回去,她总是还顾念着昔日情谊。

      凋华颜喟叹道:“谁说我要回去?”

      她一把捞起瘫软在旁边的日盲族人,尖利的指甲划过那人脸颊,而她却露出了一抹满意的笑容,神色隐隐有些兴奋:“此界没有天道!云霓,你知道吗?此界没有天道!”

      “你要做什么?”虽然早知凋华颜不会无缘无故挟持他人,但是听到这句话,霈云霓还是头皮发麻。

      “没有人可以阻拦我活着。夜行一族的宿命,将由我终结。”凋华颜轻声吟喃道。

      一瞬间,霈云霓寒毛直立,突然发现自己忽视了什么。

      那柄权杖!凋华颜几乎没离过手的权杖!

      可惜,她反应得太晚了,在凋华颜无声操纵下,那柄权杖直接敲向她后脑,霈云霓当场昏厥。

      几乎是同时,两侧墙体忽然飞出几段钩锁,将察觉到不对的剑灵绑了个严严实实。

      “蹲了我这么久,总不会以为,我什么都没准备吧?”

      凋华颜上前取过一柄剑,不顾剑身颤动,用钩锁将剑从头到尾绑了个严严实实,而后,随手扔到一边。另一把剑也没逃过被绑的命运。

      于是,好好的两把剑,就这样被扔在了旁边。

      凋华颜则一手一个,拖着霈云霓和那名日盲族人缓缓消失在洞中。
      ——————————

      归柳公子再回到琅渊书肆之时,曲怀觞和天不孤已经等候许久。曲怀觞那日匆匆离去,前往他处求援,可等他带着天不孤回来,却早已没有归柳公子的身影。几番打听,才得到了拂樱斋主的传信,可他前往拂樱斋,旧的拂樱斋早已人去楼空。

      北窗伏龙难得有些后悔,后悔自己对归柳公子的决定听之任之,让自己真的远离了那些纷争,不闻不问,最后只能在这里等候。

      等到终于见到人,曲怀觞没有问这几天他的去向,也对他异于平常的装扮保持了沉默,只是授意天不孤上前为归柳公子诊治。

      天不孤是个很称职的医者,也是个很好的朋友,所以,哪怕猜到了太学主可能是从天不孤处拿到了他的行踪,归柳公子也没想过生气。但是天不孤却有些愧疚,到底还是他泄露了归柳公子的行踪,才使得归柳公子招来祸事。

      “就算没有你,太学主找上门,也是迟早的事。”归柳公子道,太学主既然有了心思,就算没有天不孤,也自然会有其他的手段来找他,天不孤只不过加速了这个进程而已。

      曲怀觞一直没有开口,直到天不孤确定归柳公子身上的伤势无碍,他才开口问道:“你去了月族,罗喉将要复生了,是吗?”

      看似毫无关联的两件事被人用轻描淡写的语气问了出来,实则已充满了试探。归柳公子听出来了这份试探,他低头不语,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想要瞒着曲怀觞,这样好的一个人,他实在不愿意让对方看到自己的另一面。

      然而,曲怀觞却没有再给他逃避的机会,曲怀觞一直很包容眼前人,因为总觉得自己不能过于插手朋友的事,要尊重朋友的决定。可现在看来,曲怀觞是尊重了朋友,却也给了他的这位朋友瞒天过海、胡作非为的底气。

      归柳公子像是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只顾低头看着地面,态度却是坚决不配合。天不孤想要打个圆场,但是平日看起来好脾气的儒生已经不好糊弄了,或者说,他不想被糊弄的时候,谁也糊弄不了他。

      “我不知你有何谋算,可你不该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地。”看着归柳公子低头的模样,到底还是曲怀觞先心软了,他叹了口气,“太学主上门,你可知,我有多么担忧;我遍寻不得你的时候,你又可知……”

      “伏龙。”归柳公子轻轻唤道,将曲怀觞的手笼在双手掌心,“我知你心忧。”

      “那便仔细告诉我,你做了些什么吧。”

      时至如今,归柳公子已然明了,不仔细交代是过不了眼前这关了。于是,又重新将自己前往月族、和火狐夜麟做朋友、一起营救爱染嫇娘、背刺火狐夜麟等事一一交代,到这时候,他才有些恍惚,原来他已经和火狐夜麟一起经历了这么多。

      可惜,他到底对不起火狐夜麟。

      最后,归柳公子终于下定了决心,向曲怀觞寻求一份答案:“伏龙,如果我要杀人,你会如何呢?”

      “若作恶多端,杀之何妨?若为善者,怀觞陪你一同偿还。”出乎意料的,他得到了这样一份答案,一份与从前完全不一样的答案。

      记忆中,也曾有一个人教过他的,无衣师尹教他的……是不能杀无衣师尹……

      “若我要杀的,是甫才出生的婴孩呢?”归柳公子一步一步试探着曲怀觞的底线。

      曲怀觞一怔,显然没有想到还有这么一问:“婴孩?为何?”

      “死神之子,他若不死,我难活。”归柳公子思及太学主所言,神色有些阴郁,“我不能赌死神是否能借其子之手来杀我,譬如昔日弃天帝。虽此身将死,可我仍有要事要办,是以,绝不能放任死神之子这个威胁。”

      “好友,你还会支持我吗?”

      曲怀觞陷入了沉默,归柳公子没想过曲怀觞会直接回答自己,也不着急,只是忍不住把玩手中折扇的扇坠,宛如等待审判一般,静静等着曲怀觞的回应。

      天不孤在一旁无声绣着什么东西,完全没有参与过两个人的谈话。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出了声:“死神之子?是死神同谁的孩子?”

      归柳公子察觉到天不孤神色异常,可当他望去,天不孤的神色只有宁静,没有好奇没有疑问,好像只是他的话到了这里,顺着话题随口提了一句。但归柳公子清楚,不是这样的,天不孤不是这样的人。可他同样清楚,天不孤不愿说,自己怎样也问不出来的。

      是以,他只将这件事按下,淡声道:“我不知那个女人是谁,但是已托龙首寻人。”

      “找到之后,你欲如何?”曲怀觞明明已经知道了答案,却总是忍不住心怀希望。

      “我要活。”归柳公子将曲怀觞的手捧至脸前,眼睛一刻不停地盯着曲怀觞,再一次寻求曲怀觞的认同,“伏龙,现在,我不能死。”

      “没有余地吗?”

      “或许曾经有,但自太学主上门那一刻,便再无转圜。”

      曲怀觞默然,收回了自己的手。归柳公子没有多加挽留,任何事情,强留无用。可真到了这一刻,哪怕早有预料,他还是有些失落,原来他和伏龙到底还是两路人啊,原来他……

      “那便随你心意来。”

      出乎意料的,曲怀觞站起了身,当着天不孤的面弯下腰,轻轻环住了归柳公子的肩:“怀觞非迂腐之人,所以,好友无须如此试探。只是,有些决定须要慎重,我不希望好友日后因此悔恨。”

      归柳公子被这一行径震得不知所措,如他曾经想的无数次一样,曲怀觞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可曲怀觞能用无数次言行告诉他,眼前这个人还能做得更好。

      白衣公子的姿势其实并不是很舒服,可他就那样静静地将归柳公子笼在怀中,轻声道:“这些时日,我总是有些忧心,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不说,我不问。如今,我很高兴你能告诉我这些,你终于愿意向我坦诚,我也终于可以帮上你的忙了。”

      旁观者天不孤总觉得自己可能有些多余,而且,他看得分明,曲怀觞是故意这样说话的,目的全在最后一句!在此之前,归柳公子有意将曲怀觞排除在行动之外,可今天曲怀觞这么一闹,恐怕之后这位伏龙先生又要重出江湖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5章 共道长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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