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要面子(歪版)》寂笔

1、完

　　陵阳金姓大户，名刀，行九，人称金刀九，为人粗豪爽直，颇有侠气，外号九环金背大砍刀。唯其面貌尖酸，窄鼻细眼，乍看獐头鼠目，难登大雅，一生引以为憾，但路见相貌堂堂者，莫不停车勒马，钦羡不已。

　　恰金府食客中有一人，曾为戏子，花名六耳弥猴精，擅画英雄妆，偶与公描脸做关公状，红油墨彩，怒眉倒竖，端的几分英武模样。公揽镜甚喜，对镜自赏，几乎日夜相看不得终。此后成癖，喜好装扮，渐无妆不出，连妻妾同房，父子对面，宾朋相会，也罕见公素面相对。更得好事性善的亲朋交口相赞敷衍场面。公沾沾自喜，得意非凡，恨不能夜寝不卸妆。

　　其妾室暗中抱怨，一夜同眠，满面油彩，尤其汗下处，妆腻脸花，更如凶神恶鬼。金公有一小妾名玉楼，春娇水媚，如花似玉，有西子之貌，亦承捧心之疾，金公对其宠爱有加，相亲相近。一夜金公宿于小妾房中，夜起尿急，小妾惊醒，掌灯与公执衣，灯幽影憧，乍见公转面，红黑相交，五官不清，血泥满面，如无面剥皮之冤鬼。小妾夜醒突见，心弱胆怯，竟惊悸心衰而死。金公心痛不已，后悔不迭。此后稍敛其癖，肯寝前卸妆方眠。

　　后一日，金公发疹，病倒，请名医箫沉香入府诊治。医见其面涂油彩，不能观面色症状定方疗治，请家人为公洗妆清面。医开方而去，去前千万交代，服药期间，不可饮酒进辛辣食物，更切忌上妆，否则内热外敷，疹痘腐溃，神仙难救。

　　金公窝躺一月余，素面见人，好不难受。无论家人或轻笑莞尔，或垂眉低目，或神色板木，金公莫不疑人暗笑其真容，偏寻不出什么过失，躁火难出，积郁胸窒，隐隐做痛。疑心生暗病，渐猜医与家人连通威吓，危言耸听。

　　这一日金公有远地过路友人镇元子来访，金公面不能妆，怯懦推脱不肯于见。友去，不悦，拂袖而出。

　　金公苦口难言，夜使家人取酒解闷。家人不从，公怒，喝斥：“关公刮骨疗伤尚且谈笑自若，尔今饮酒半杯何碍？况且大丈夫无酒岂可称英雄？！”

　　家人见其恼，只得取酒，欲斟。金公劈手夺过，掀盖对嘴狂饮，一时畅快，仰面而笑。

　　半夜，酒毒发做，疹烂成疮，公辗转两日三夜，痛苦万状，终暴毙床头。不急留一言半语交代后事。

　　公，尸身表皮溃烂，多有斑剥。金府举家齐哀，内眷号哭. 暂将金公遗体入棺停放于后院祖祠.

　　话说金公彻夜苦熬，痛痒难耐，这一晚忽见床头有一虬髯客，官差打扮, 执薄飞笔勾划, 旁二公人立刻拿链来锁公头颈. 金公一时惊骇，欲挣不得。已被铁链套锁拽过。刹时, 金公身魂轻飘飘浮上半空，只觉苦痛尽消。公知阳寿已尽，天命难违，欲随鬼差同下地府。恰此时回首人间尸身做别，却惊见面目肿烂，丑陋惊人。金公素要面子，苦苦哀求鬼差稍容片刻，准其返魂勾脸。鬼差不耐苦缠, 又因金公先祖正于阎王殿下做文书, 素与差官有一二交情. 又判官愁如海，翻阅生死簿, 知稍晚附近尚有死魂待引，稍待片刻倒也两不耽误. 当下允金公夜深人静时还魂绘脸.

　　待是夜三更天, 金府家人忙碌半夜勉强睡下后, 金公还魂出棺, 回房寻得油彩笔刷, 对镜仔细上妆勾脸. 谁知夫人文殊向与金公恩爱，今公暴死, 夫人哀痛不能眠, 忆起公画脸成癖, 欲取公之画具安整, 好来日下棺同葬. 尤是夜深, 下人劳累半夜熟睡, 夫人只身一人行到公房中来. 远看房中似有灯火, 料是家仆疏忽,未曾熄灯, 遥遥看去恍如公在时, 夫人心下黯然, 走近, 推门而入. 赫然正见一人, 坐于镜前描眉画脸, 一身丧衣, 转头来, 正两道关公眉倒吊, 真是浓疮满面无人色, 油彩鲜亮煞气重. 夫人夜半受惊, 仆地而死.

　　打粉进棺材，噫嘻，真是----死要面子活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