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邱木久久

1、第 1 章

　　纪平到研究院来接储鑫的时候，抬头看见虚拟的蓝光数字显示是4：15pm，他加快了脚步，快步地穿过长长的空无一人的白色走廊。走廊尽头的白色座椅上正坐着低着头的储鑫。
　　纪平轻声喊道：“储鑫？”
　　储鑫抬起头来，无辜地看着纪平，有点难受地说：“平，我有点不舒服。”
　　纪平听闻储鑫这样说，挨着储鑫坐下来，搂着他的肩膀轻轻说道：“我带你回去休息。”
　　“李院士还说让我休息一段时间。”储鑫比刚才更难受了，“我还想做我的研究工作……”
　　“我是接到李院士的电话才来的，他说你做研究的时候突然昏倒了，让我接你回去。工作先放下吧，身体要紧，而且你的研究工作还有其他人在跟进，不用担心。”
　　纪平工作的研究院和储鑫只有一街之隔，他接到李院士的电话很快就奔赴过来了。
　　“走吧。”纪平轻轻扶着储鑫站起来。
　　储蓄的头有点晕，也许是因为刚才昏迷倒地的缘故。
　　“平，我这是怎么了？”储蓄问。
　　公元2999年，人类平均寿命已经达到110岁，过去种种不能被医治的绝症都已经被一一克服，但旧的疾病被消除，不代表没有新的疾病会诞生。
　　纪平道：“你就是太累了而已。听李院士的话，休息几个月，不然年纪轻轻就得了过劳症，我会心疼死的。”
　　长长的白色走廊里，只有纪平和储鑫两个年轻人的背影，他们并肩而行，渐行渐远。
　　李院士关掉屏幕，冷若冰霜的脸上若有所思。
　　两人出到研究院大门，外面正下着雨，但这丝毫不打紧，纪平的悬浮智能汽车已经打开车门等候着他了。
　　纪平拉着储鑫往前迈步，能感应天气变化的鞋子已经自动打开了力场，把雨水隔绝在力场外边，令人不会沾到点滴雨水。
　　上了车，储鑫把头靠在纪平宽宽的肩膀上说：“我是不是生病了？”
　　纪平用手轻抚储鑫乌黑的头发安慰道：“亲爱的，刚才不是说了吗，你最近太专心工作了，所以累了。回家好好休息，我会好好照顾你。”
　　纪平和储鑫是一对同性恋人，不过他们在研究院里是相当低调的。即使到了AI极度发达的现今，伦理道德还是不可碰触的禁忌，复制人依然被法律禁止，人类的寿命虽然因为医学发达延长了，但也只能接受自然死亡，禁止将自我意识植入机器人内，仿生人被禁止批量生产，基恩改造工程依旧被禁止，同性相恋结婚一样不是主流，但异性结婚也一样不是主流了，因为大家都更愿意沉浸在虚拟空间里。
　　回到墙壁刷成浅蓝色的洁净家中，大门装置感应到纪平和储鑫的生物特征，自动开启。纪平太喜欢二人相处的空间，所以家里连机器人也没有配置，做饭清洁还是自己动手的，反正买菜购物什么也是智能配送，这边下了订单，几分钟后就投送到家了。
　　储鑫接过纪平递过来的水杯，喝了一口水，“平，要不，下个月我们去月球旅行散散心好吗？”
　　纪平闻话没有马上答应下来，眉色间似隐隐有一丝担忧。
　　即便到了2999年，人类还是没有实现太空移民，只可以到太空作短暂的旅行，也还从没有发现过外星人，也没有外星人造访过地球。
　　地球，一如既往地，是寂寞的一颗行星。
　　“等你休息好，我们再计划吧。你也知道，去太空旅行，需要办理很多手续，和作很多身体检查。”
　　“嗯。”
　　储鑫有点疲倦地闭上眼睛，把头往沙发后面靠，他不知道他自己最近怎么了，他有时突然就忘事了，或者突然就像抑郁了一样，觉得对这个世界很无解，照着镜子刮胡子的时候，怔怔地发呆，把自己的下巴刮伤了，血流出来，把在一旁刷牙的纪平心疼得直皱眉。
　　年轻的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心理疾病。心理疾病在2999依旧是人类医学无解的题。
　　纪平只好先由着储鑫在沙发上先睡一会。他进厨房准备晚饭了，客厅的灯光自动柔和下来。其实纪平大可不必自己亲自下厨，可是能为自己心爱的人做吃的，纪平觉得是一件幸福的事。储鑫爱吃素，他们的晚饭总是各种沙拉。
　　纪平的手拌着沙拉的动作没有停，思海里浮现出储鑫过往的笑脸：平，你要等我回来。
　　你已经回来了啦。可是我好怕会失去你。
　　沙拉酱混着蔬菜，看上去搅拌得一塌糊涂。
　　“平，怎么我从太空回来后，你一直吃素？”
　　“我一直都爱吃素呀。”纪平笑眯眯地回答储鑫。
　　热水澡，依然是地球人类的最爱之一，晚上两个人洗完澡依旧缠绵地做/爱，这个时候，储鑫总是很沉醉，纪平也是。忽然间，储鑫停下了动作，很认真地看着身下的纪平，纪平这个时候比白天更加迷人，水濛濛的双眸。好一会，纪平才意识到储鑫没有动作，他有点小迷糊地问道：“亲爱的，怎么了？”
　　“没事。”储鑫说。
　　忽然，外面响起了巨大的雷声，下雨了啊。纪平像一下清醒过来，赶紧搂紧储鑫，他的双手穿过储鑫的腋下，把这个人温暖的躯体抱得紧紧的，脸也紧紧的贴着储鑫壮阔的胸膛。
　　“你害怕打雷吗？”
　　“害怕。”
　　纪平从前是不怕的，那件事发生以后，他就害怕打雷了。雷电依然是人类无法操控的大自然现象之一。
　　为了平息怀中人的恐惧，储鑫把纪平也紧紧抱住，身和心都紧密相连。
　　储鑫动情地吻着纪平，同时脑里也在想：我怎么现在才知道纪平时害怕打雷的？我是不是失忆了？
　　二人的积蓄喷薄而出，就像那浓烈的感情，不能分清彼此的。累了，他们相拥入睡。
　　入睡后，纪平做梦了，梦见和储鑫在月球漫步，储鑫，还是一样的，没有不同，他像过去那样爱他。
　　次日清晨，纪平要早起去研究院工作，他吻了吻还在被窝里沉睡的储鑫的额头，留下语音留言：我爱你。
　　“纪平，你也知道现在‘储鑫’的状况不太好。实验计划要终止了。”
　　李院士神情带着近乎冷酷无情，可能同多年做的研究实现工作有关，他见惯了生和死。
　　纪平有些心慌：“他的实验项目等他休息好了，可以继续进行下去的。”
　　李院士摇摇头：“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实验计划。”
　　纪平咬了咬唇，声音小得几乎让人听不见，“我知道。”
　　“别感情用事。如果状况频出，我不想到了不可控的时候才对你说终止。”
　　“那储鑫以后怎么办？”纪平不甘心的问。
　　“你应该知道。”
　　“不。”
　　“那让我告诉你。”
　　这时候，纪平体内的纳米通讯器提示有紧急来电，他只好不得不暂时中断和李院士的谈话，接听标识是“太空旅行申请处”的来电，那头是标准的机器人声音：您好，您的附属物，注册码JPCX1314擅自申请太空旅游资格，拒绝接受禁令条款，现已移交到防暴室，请阁下及时前来认领，否则24小时内移交专业部门处理，不作归还。
　　纪平大骇，顾不得要和李院士的说话了，他着急道：“储鑫出事了。我要接他。”
　　“我和你一起去。”李院士说道。
　　纪平没有拒绝。
　　到了太空旅行申请处，纪平被一个机器人接待，让他阅读了相关文件，做了电子签名后，被领进了防暴室，李院士在外面等他。他推开门，他看见眼圈发红的储鑫无助地坐在椅子上发呆，双手都被拷起来了，一个穿着防暴制服健壮男人叉着腰站在储鑫的旁边。
　　储鑫跟着纪平出来，快到门口的时候，储鑫停住了脚步，说：
　　“他们说我不是人。”
　　纪平也停下了脚步，僵僵地站住了。
　　储鑫继续说，这一次的语气很重：“他们说我身份识别是仿生人JPCX1314！”
　　纪平转过身，勉力想挤出一丝笑容来，“储鑫……”
　　有人类、机器人、仿生人从二人身边，若要从外表上辨认人类和仿生人唯一的方法就是看脖子，仿生人的脖子上会有一串隐约可见的蓝色字母数字组合成的序列号，是按其拥有者的意思编排。
　　不知何时走近两人的李院士出声道：“你的确不算是人，你的这个躯体是制造出来的，类人的神经感官、毛细血管、饥饿感、痛感，一切。”
　　纪平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还有一个月，还有一个月就到千禧年了，为什么连一个月的时间都不给他？
　　“那我是谁？我是储鑫？还是什么东西？！我的思想我的意志也是你们编程植入的？”
　　李院士摇摇头，“某种意义上，你是‘储鑫’，5个月你死于一次太空采集作业的意外事故。我们取出你的脑部，然后放入了这个放生人体内。”
　　储鑫摸着自己的脸部，他很迷茫。
　　“但是，你的状态不太好，你的大脑神经元细胞不能再生，而且随着它们越来越多的数量在死去。有些事情，你自己是不是也发觉忘记了？”
　　李院士的话像冷冰冰的冰块那样扔过来，让储鑫的手心冒出了汗。
　　“鉴于现在的法律，我们无法克隆你的身体。本来人造人，不论是机器人还是仿生人，都是禁止植入人类大脑及其意识的。而我们对你……”
　　“对我破例了是吗？”储鑫平静地说道。他最近的确发觉自己记忆不太好，有些事情，怎么也想不起来，连和纪平的相识纪念日都想不起来。
　　一旁的纪平像极了一个没有意识的木偶，他只能听着，完全想不出什么说话来。
　　“你的大脑也要死亡了。我很抱歉，‘储鑫’，已经死了。”
　　这句话，换来了长久的沉默。然后才是储鑫看着纪平慢慢地说：“你一直都知道的？”
　　纪平痛苦地点了点头。
　　那次太空作业事故中，在那个荒漠的星球上，突然而至的一次雷电沙暴，储鑫为了保护他而死亡的。所以他才答应了这次的实验计划。他当初知道是实验，实验只是实验，是实验就会有意外。
　　但，没想过这么快。
　　储鑫忽然全身像虚脱了一般，倒在了纪平的怀中。
　　纪平求助地看着李院士，李院士只是沉默地摇了摇头。他们带着储鑫回到研究院，储鑫已经昏迷不醒了。
　　“他的大脑保不住了，你也知道，这副身体只是制造出来，包括他的心脏，是用仿生物合成材料……”
　　“求你，别说了。”
　　昨晚两人紧紧相贴的肌肤温热感，还仿佛残留在纪平的身体上。
　　或许，他不应该抱这个希望，答应这次所谓的实验。
　　“如果成功了，我们就是创造了先例、创造了奇迹，我们可以说服他们，改写法律，造福人类，不用克隆人也可延长人类寿命。”
　　不久前充满希望的话语，此时像极了讽刺，回荡在纪平的脑海中，滚烫的热泪落下来，打在了纪平自己的手上。
　　如果身边没有了储鑫你，我纪平即使再拥有130年寿命、200年寿命甚至永生又有什么用？
　　还有一个月，就是3000年，又一个千禧年到来了，不论是哪一个千禧年，每个人类，每个个体都烦恼着同样的事情：生死爱恋。
　　刻骨铭心，只因为是生来就是人类。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