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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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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景渊的话音落下后,小茶坞里陷入了一阵寂静。
桌上温着茶壶的小火炉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响,偶然闪过的丝缕火光惊飞了窗外停在窗台上歇脚的麻雀。
沈默在杜景渊的注视下沉默了半晌,直到方凡的手机突然响起一声信息提示音,他才开口问道:“如果你拥有关于当年那起案子的新线索,为什么不选择直接告知警方,让警方重新进行排查?”
“因为我没有线索。”杜景渊的话紧接住了沈默尚未消散的尾音,答得直白且毫无犹豫。
沈默已经做好了听见什么骇人听闻的内幕的准备,甚至连豪门氏族那些在灰色地带游走的所谓“非常规手段”都算计在内了,但唯独没有想到杜景渊会坦然的说“没有”。
这种感觉就像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拿一朵伪装成哑铃的棉花,让人陡然生出一种没来由的无措。
沈默看着杜景渊,没有说话,安静的等着他的后文。
倒是方凡,好像有些坐不住似的想说什么,但因为被沈默按住了手臂,只得老老实实的坐了回去。
杜景渊看见面前两人的互动,笑了笑,从容地继续道:“你们应该已经查到了,肖雪微的案子发生在八年前,不论对内还是对外的所有资料里,相关记载都说那是场涉了毒的集体死亡案。”
“聚众吸毒,过量致死。贩毒的可恨,吸毒的也没好到哪里去,烂锅配烂盖,红粉衬骷髅,不值得同情。”
杜景渊将右手中的烟换到左手,然后取过另外一个空杯,再次倒了一杯茶推到沈默身前,还顺便给方凡手中的杯子续了茶,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像是在说一件和自己毫无关联的事情,或是复述一段和自己毫无关联的议论。
“杜氏的那群老家伙一开始也是这么告诉我的,”杜景渊说,但说着说着,他语气里那种轻蔑的嘲讽又冒了出来,“呵,糊弄三岁孩子似的。”
沈默皱了下眉:“你从一开始就怀疑警方的侦查方向是错的?”
“没有。”杜景渊抽了一口烟,“能被那帮老家伙当傻子糊弄的人那时候也聪明不到哪去,没经验没阅历,表面上看是个中二病,骨子里揣着傻白甜。”
杜景渊评价起自己来毫不留情,霸总气场全开,只为给毒舌铺路。
“在外人眼中可不是这样。”沈默听着他的自嘲,不由想起当初杜景渊刚刚接手杜氏时,各大媒体上关于这个人的评价。
——和眼前这个人口中描述的,几乎判若两人。
“沈队眼中的外人指谁?”杜景渊笑着反问,“除了主流媒体之外,哪有什么用钱买不下来的言论导向?”
“杜世泽死的早,留下我这么个崽子腹背受敌,觊觎他屁股底下那张椅子的人都巴不得我早点死。但好在老爷子身子还算利索,虽然白发人送了黑发人,但仍自觉对不起我这个便宜孙子,于是变着法的帮我挡枪。”
杜景渊说着,又弹了弹烟灰。
“整个案子,从侦查到通缉凶犯,都有人一五一十的给我传达,的确听上去没有任何问题。”他向后靠了靠,以一个优雅的姿态将两腿架在一处,“唯一的问题是,肖雪薇不可能吸毒。”
“你怎么能肯定?”沈默问。
“因为我了解她。”杜景渊笑,“人为什么会吸毒?”
沈默看他:“追求刺激、追求新鲜、好奇、交际,每一种都有可能。”
香烟终于燃到末端,被杜景渊在花盆中按熄,然后丢在了垃圾桶里。
“她每一种都不符合。”杜景渊道,“她是我爸的私生女,如果她拿的剧本正常的话,她应该找个夜黑风高的日子,把我这个屁事不懂的小崽子掐死再找地方埋了,然后拿着亲子鉴定证明自己的身份,顺理成章的接手我和杜氏的博弈。”
杜景渊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带着些不合时宜的理所应当,仿佛杀人抛尸这种事情都不算什么多重要的事情,轻飘飘的便说了出来,惹得方凡脊背发凉,频频瞩目。
杜景渊感受到了方凡的目光,但并没有在意,而是继续说着:“但她不仅没有,还把照顾我当成责任扛在了自己肩膀上,傻得像个连作弊都学不会的小孩。其他人是什么样的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但是肖雪薇不该以这样的姿态卷到这件事里。”
沈默听到这里,抬起头打断了他:“我很理解你的心情,但这种推测并不能当成肖雪薇没有吸毒的证据。”
他话里有一半没有明说,但杜景渊心中也明白,证明一个人是否涉毒,一切推理都说了不算,真正能够当成决定性因素的只有那张冰冷而残酷的尸检报告。
“我知道她吸了毒,”杜景渊没有对吸毒这个事实做出否认的意思,“但如果她并不是主观意义上的吸毒呢?如果她的吸毒是被迫的,事情的性质是不是就不一样了?”
“作为受害人家属,我合理怀疑参加那场聚会的另外十二个人,他们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害死肖雪薇的凶手。”
“你做了什么?”沈默冷静的问。
“如果做一个孩子没有办法去亲自触碰所谓的真相,那就不做孩子了。”杜景渊笑了笑,“我在杜老爷子的帮助下握住了杜氏,然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亲自调查当年的案子。”
“受害者并不一定无辜,所以我得从每一个有嫌疑的人那里入手。”
“私自雇用民间调查组织或个人获取他人信息,属于违法行为。”沈默下意识的从脑子里翻出相关的规定和条款,将之倒在了杜景渊眼前,然后沉默的观察起了对方。
倒是杜景渊,笑意未减,甚至还在某种程度上更显浓重了些:“我一向遵纪守法。”
“沈队听说过衔泥计划吗?”杜景渊问。
衔泥计划,名字取得好听,但实际上其实就是一个杜氏集团为了自家的品牌效益打出来的一个幌子,核心部分其实就是两个大字——回访。
杜氏旗下的每一个企业,不论涉足的究竟是哪一个行业,都一定有一个常设部门,单独将回访工作的每一个步骤系统化的归置建档,严格执行所有集团总部派发下来的“衔泥”任务。
飞燕衔泥,是杜景渊接手杜氏之后大刀阔斧进行的第一个重点企业改革项目,当时还引起了不少杜氏元老的反对,觉得劳民伤财。
但后来推行起来,这些反对的声音也就渐渐小了下去,因为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认,在杜氏企业发展的过程中,衔泥计划功不可没。
对于这个计划,网上曾一度讨论的沸沸扬扬,沈默当然也有所耳闻,只是他没有想到,杜景渊会在这个时候提起它,更没有想到,这个在杜氏集团发展过程当中至关重要的一个计划,被策划出来竟然是为了利用它来调查真相、为人伸冤。
想通了其中关节,沈默一时之间对杜景渊这个人深沉的心思竟有些摸不透了,而他的心情被这种摸不透影响着,连带说话时的语气也沉了下去:“衔泥计划也是你计划中的一环?”
“对。”杜景渊应的干脆,毫不遮掩,“除了刘冬家之外的十一户,每一户都是杜氏旗下不同企业衔泥计划中的重点关注对象,每隔三个月就会有人将他们的近况以商业报告的形式提交到我的手里。”
“那么,杜总查出什么了吗?”沈默问的有些冷。
“没有。”杜景渊按亮一旁放着的手机,点到邮箱里打了特殊标签的一排报告类邮件,随即把手机放在桌子上,调转方向推到了沈默的面前,“十一户,一家生了二胎举家搬离了桦城定居燕都,四个普通工薪家庭,两个拆迁户,两个赌徒,剩下两户一户离异,一户出国。”
杜景渊说起这些来仿佛打过无数次腹稿,无需措辞,如数家珍。
“换句话来说,我在以灰色地带的手法监视他们,但很可惜,他们之中没有任何一家有过异常行为、异常开销和异常言论。”
“那你这不是把自己的推论给推翻了吗?”一旁一直老老实实做听众的方凡忍不住吐了一句槽。
“不,仅仅是他们的家属没有异常并不能代表他们本身是无罪的,”杜景渊分析的十分透彻,“我更需要在目击者已经全部死亡的情况下,还原事情的原委。”
沈默看着他,思考了一会儿,问道:“为什么是十一家?你对刘家的信任甚至超出你对真相的执念,这不合理。”
杜景渊闻言笑了:“因为我从没对刘家信任过,杀人诛心,比起其他十一个人,刘冬的嫌疑反而更重些,所以我不放心把他委托给衔泥计划。刘家的监视行动,一直是由我亲自执行。”
“如果你被骗,你会更容易相信哪一方?是偶尔相见的同学,还是朝夕相处的爱人?”
沈默沉默了下来。
杜景渊并没有因为他的沉默停下,反而陈述的更加按部就班:“除此之外,糖果色那边我也一直在找人盯着,奇怪的很,那里从那之后再没出过任何一起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的涉毒案,甚至连其他小型的类似于扒窃、醉酒纠纷的案件都没有过,看上去比我还遵纪守法。”
“除了警方一直追捕无果的毒品来源之外,受害者和案发地我都给予了最大程度的关注,本来我已经不抱太大希望了。直到有一天,杜氏的一笔生意,让我在叶家的老宅里见到了糖果色的老板。”
“惊鸿一瞥。”杜景渊用了个不怎么合适的词,“与杜氏齐名的叶家,和一个KTV老板,沈队不觉得有趣吗?”
“还是那句话,杜总。”沈默叹了口气,“我们需要证据,没有证据,那一切都只是你的推测。”
“我知道。”杜景渊看着他,郑重其事的说道,“所以我在向你求助。”
“我把一切不合理的地方都告诉你了,做不了实证,但我觉得已经足够请求沈队长的帮助了,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