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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大婚(中) ...

  •   宫女们见惯了达官显贵,对她一个小姑娘并不客套,淡淡道:“今天这大喜的日子哪里来的鱼食?大家都在观礼。姑娘还是好生歇着吧,天气冷,别乱跑。”

      符婉儿不气馁,转向下个宫女继续问。
      若有不耐烦的,她也不生气,始终笑容温煦,即便没有要到鱼食,也会大方地从小荷包里抓颗金锞子,还甜甜说一句,“叨扰姐姐了。”

      搁以前她是绝对做不来这套的,现在跟姜妙宁厮混久了,脸皮着实厚了点。

      所谓开口不骂送礼人,这点人情还是有人愿意做,问到第五位宫女,终于肯搭理她。
      “姑娘要鱼食是想去哪里喂鱼?”

      符婉儿指了指旁边,“方才我从那边闲逛过来,看见好几个大鱼缸,水倒是干净,里头的鱼儿们却瘦的可怜,不像我家里的,个个肥美鲜嫩。”

      宫女笑了笑,“姑娘到底是可怜那些鱼,还是觉得无聊想拿那些鱼取乐呀?”
      符婉儿道:“它们巴不得我天天无聊拿它们取乐呢,姐姐不信去问它们?”

      煞有其事的样子让人忍俊不禁。

      宫女莞尔:“姑娘今儿运气好。”转头对同伴道:“马上轮到你换班,你顺便去找小东子问问,我刚看见他给晏家小公子找了好大一袋鱼食,估摸还剩不少,取一些来给这位姑娘吧。”

      同伴应下,不一会儿换了班,再回来手里就多了一盒鱼食。宫女接过递给符婉儿,“姑娘拿去顽吧,这附近的鱼随便姑娘喂,再远点的鱼缸可得绕开点,指不定是哪宫娘娘养的。”
      “我省得,多谢姐姐。”符婉儿这次直接抓了一把金锞子塞过去。
      宫女却没接,笑道:“小事一桩,姑娘这散财童子当的顺手,我们可不敢这么没规矩。”

      符婉儿只好点到为止,欠了欠身作谢,转身后掂了掂手里的黑漆方盒,心里笑想,这下知道该去哪里找人了。

      —

      抬眼望去是一片宽阔干净的湖泊,平波无澜,因天空倒映其中而泛着淡淡的冷蓝色。一个冬夜后,结出的冰晶开始消融,散成块,静静地漂浮在湖面。

      周遭花木凋零,冷风凛冽,吹走最后几片枯叶,迎着乌鸦的叫声,更显这天地空旷肃清。

      在符婉儿的记忆里,京城的冬日大多时候都是这样的。
      寒冬卷走生机,留下大量空白,寂静而沉重,并不会因为这片土地的主人身份尊贵而更温柔几分。

      等到下雪后,却又不一样了。

      岸边站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其中一人脚边放了袋鱼食,偶尔往湖里撒一把,模样十分懒散。

      “自从我大哥调任回京的旨意下来,我母亲又开始给我爹上眼药了。我爹这次倒难得硬气一回,说我大哥凭自己本事升回京,母亲没有资格阻拦。还说,我已经是世子了,她非要逼死他另一个儿子不可吗?”

      都子濯弯腰捡起颗石子,朝湖面用力掷了出去,石子连跳五次才沉入湖底。

      “你也知道我母亲的脾气,在外面尚顾着几分脸面,回了家素来独断专行,听了那些话还了得?当场直接就动了手。我爹也是让惯了,硬生生挨了几巴掌,倒把我母亲唬了一跳,转头自己也哭了。我当时就在门口没敢进去,就怕火拱到我身上,又教训起我这个世子当的有多不争气。”

      鱼食刚撒下去,带着黑斑的鱼儿们便前仆后继地往晏淮脚下那块位置挤,一重重冒出头犹如煮沸了的汤锅。比不上贵人们喜欢的那些颜色鲜艳的品种,平日缺少照料,个头大多瘦小。若再肥点,捞几条回去打鱼丸吃倒不错。

      晏淮看了会儿,又才接话道:“你大哥在任不过四年,尚未任满,离下一轮考绩还有一年多。又非外官大计之期,这时候升迁就是异动,怎能不惹异议。更何况……”

      拍了拍手上的鱼食碎沫,“你哥并非进士出身。照以往惯例,非进士出身的地方县官即便升迁回京,也不过顶多去六部或五寺担个主事。而你哥,吏科给事中,一来就成了天子近臣。那些寒窗苦读十几载才考出头的天子门生,不知要在地方熬上多少任才能有这样的机遇,你哥一个锦衣玉食的侯府公子还要跟他们抢,有没有天理了?”

      他似笑非笑地看向都子濯,“权贵之家养出来的孩子跑去当言官,怪少见,就不知他日后要弹劾谁了。”

      “放你爷爷的屁!”都子濯怒道:“我大哥再和我母亲离心,也不至于把刀子往自家头上砍。”

      晏淮倒是没否认这点,但也说:“六科品级低,权柄却大,往上直逼内阁中枢,哪天讨到巧处,一跃成为二品大员也是不稀奇的。看你大哥这架势恐怕不会止步于此,若说没有人暗中指点,我却是不信的。”

      都子濯沉默半晌,“我爹可不敢。”

      晏淮不置可否,“不敢也帮你哥瞒了,否则以你母亲在京城的人脉,怎会现在才收到消息。你爹不信你母亲,怕折损了你哥的前程,这才是你母亲最气不过的吧。”

      都子濯摇头苦笑,“何止是我爹不信我母亲,我母亲又几时信过我爹。表面看着和和气气的两个人,背地行事说话却总要提防几分,不像夫妻,倒像合股做生意的。”

      晏淮直言不讳道:“归根结蒂,怨你爹。”

      新婚一年正是浓情蜜意之时,夫家突然冒出个已能满地跑的私生子,还是长子,任谁心里不堵得慌?华亭县主尚算大度,容下母子双双进门,衣食无忧的供养十几年,即便有所偏颇,也是人之常情。

      都子濯从小就知道母亲是为这事才频频同爹怄气,心里也烦,发狠踢了一脚地面。“我爹是犯了一次糊涂!”
      石块混着沙尘“咚”地飞进湖里,炸跑了觅食的鱼,晏淮看着轻啧了一声,很不满他吓跑了自己的鱼。

      “但也是招人算计来的,我那姨娘一家的厉害你是没见识,不比你文姨太心宽和气,家里又没有姜老太太那样的人物坐镇,什么下作手段使不出来?亏我大哥还有几分良心罢了。”他越说越烦,“若我大哥是个女孩就好了!”

      晏淮随口便道:“没他这个人不是更好。”那口气淡的像是在说一件平常再不过的事。

      都子濯听得心里打了个寒,低下声:“再怎么,那也是我哥。”

      晏淮似乎觉得可笑,“那你搁这儿纠结什么。既是兄弟,那就高高兴兴为你哥办个升迁宴,痛痛快快喝一场。抱着哥哥的大腿撒撒赖,日后犯了事儿,叫他多担待着点。”

      都子濯呸道:“又咒老子,我看你明个儿就得进去吃牢饭!”
      泄愤般往晏淮身上招呼了几招,带风的拳脚落下去梆梆作响,力气用尽后一屁股歪在地上,脸色委顿。

      晏淮本是有意相让,顺手陪了几招供他发泄,但久见他提不起神,也看不过眼,刚想出言刺几句,一抹鲜亮的身影出现在余光里。
      茫茫天地里的一小点,本不该引人注意。但他还是下意识止了话看过去,只见那人儿低着脑袋,提起裙子小心翼翼避开地面的枯叶往他们这边挪,蹑手蹑脚的模样几分娇憨,好像真以为自己能吓唬得了谁似的。

      眼里不禁闪过一丝笑意,倒也没戳穿,一边默默注视,一边继续听都子濯发牢骚。

      “我自然比不得你,有个亲哥顶着万事不愁。而我占了个世子之位,终究碍眼,想学人家兄友弟恭,又怕人家觉得我装腔作势,更怕叫母亲伤了心,以为亲儿子也跟着叛变了。”他抓起一把沙土放在眼前,细看了会儿,轻叹一声,掌倾沙落,满是哀凉落寞之意。“我总觉着一家子,何至于此,母亲上了年纪总会想通,大哥仕途有望,也该放下了。”

      晏淮却不吃这套,“你装什么傻。华亭县主若真容不下你大哥,当初还会让他母子进门?可别小瞧了你母亲的胸襟。酿成今日之局面,一怪你爹举棋不定心志不坚,三天两头扔点甜头,可不得把人胃口喂大;二怪你自个儿能耐不够,端不起世子的架子,叫外人辨不出高低,落了你母亲的脸面!”

      都子濯本指望能得到点宽慰,哪想反受这一鼻子痛骂,登时气得直哆嗦,指着人嘴唇颤抖道:“你这个黑心窝的,佛祖知道你嘴这么毒吗?”

      晏淮再懒得废话,上去就是一脚,“滚起来,少给我丢人现眼!你若真没有相争之心,趁早和你母亲说明白,但凡有半点不服气,就别再装那套假仁义骗人,你总骗不过自己。”

      都子濯哑口无言,想反驳两句又自觉苍白,咬牙往地上锤了两拳,才四肢并用地爬了起来。

      还未完全起身,听到不远处咔嚓一声脆响,狐疑地看过去,顿时乐不可支,朝晏淮小声打趣道:“瞧,你那小跟屁虫又来了。”

      晏淮也不看他,用手肘顶了一记示意他闭嘴。

      符婉儿知道被发现了,恶作剧不成,只好站直身清了清嗓子,不着痕迹地甩掉脚底的枯叶,端正仪态,四平八稳地走了过去。

      她先向都子濯行礼,“世子爷,有阵子未见,近来可好?”看了眼晏淮,却没说话。

      都子濯素爱玩笑,“你真念我好,怎么不去我家看看我?上次赏书会唯独缺了你,可见是厌了我。恐是你表姐们在背后说我坏话,你真听进去了吧。”说着假意伤感地叹气,“虽然我们不常见面,但我心里也是极喜欢符妹妹的,可妹妹平日却只跟晏淮这小子交好,叫我难过。予珹也就罢了,难道他,我还比不过吗?”

      符婉儿直言道:“世子爷就别笑话我了,你明知我去不成赏书会是读书少,见识短,没胆子去丢人现眼。”
      心里想,不过我的好表姐们确实没少说你坏话。潜移默化下,她多少也认为这位侯府世子有时过于流里流气,好在尚不到惹人讨厌的程度。

      “嘿这小姑娘,来京城没两年,脸皮是越来越厚了啊,定是被晏淮带坏了!”
      符婉儿微笑着也不反驳,都子濯见逗不起来,转而问:“天寒地冻的你怎么也跑这儿来了,你表姐呢?又被丢下一个人了?”

      她晃了晃方盒,“来喂鱼啊。”打开盖子抓了些鱼饵撒进湖里,鱼群纷纷涌来。
      “看着个头不大,倒是挺生龙活虎,不愧是养在帝王之家。”她转头看向晏淮,嫣然一笑,“要是能抓几条回去,养肥了煲汤倒是不错。”

      晏淮看着她手里的鱼食,眉毛微扬。

      都子濯看向晏淮,笑了,“巧了不是。”

      晏淮走过去,手掌一摊,“拿来。”
      符婉儿抱住方盒收紧,“我就这一盒!”

      晏淮二话不说抢了过去,细看了两眼,分明是自己托人在宫里囤放的鱼料,转手揪住符婉儿的耳朵,“老实交代,你是不是买通了什么眼线跟踪我?”

      耳朵上的力度跟挠痒痒似的,她哪里会怕,大声抗议道:“你污蔑人!这里是皇宫,我能买通谁去!就算真的有人肯收我的钱,你晏三公子上天入地神出鬼没的我跟踪的了吗?我闲着无聊,找了个好心的宫女姐姐要点鱼食不行吗!”

      晏淮也没想深究,只是这妮子总能在一些意想不到的时候出现在他眼前,猜得比他家老爷子还准,心头难免异样。
      警告地敲了她脑袋一下就还了鱼食,“以后少跟我着跑。”

      符婉儿低哼了声,有些不服气,“宏澈表哥不也老跟着你跑。”
      晏淮瞪了她一眼,“他没你烦人!”

      她刚要反驳,又见他把自己那袋鱼食推给她,“喂完了赶紧回去找你表姐们。”
      她瞬间乐开花,殷勤十足道:“泽之哥哥最好啦。”

      虽知道她是得了便宜刻意讨好,但听着甜言蜜语晏淮倒也受用,拍了拍她脑门,“离湖边远点。”

      好表现好比较的都子濯看了还有些泛酸,从晏淮身后冒出头来,“不就是鱼料嘛,你要是想,我立马让人给你拉一车来。”
      符婉儿道:“多谢世子爷,不过这些已经够了,再多它们该吃撑了。”

      “看来是你泽之‘哥哥’给的鱼食更香。”他加重了哥哥两字,以示对符婉儿称呼过于客套的不满。
      符婉儿笑着打了个哈哈,并未在意。姜晏两家自来亲近,小辈们的关系也更紧密,妙仪她们亦是如此,他肯定早就习惯了。

      果然,都子濯转眼抛之脑后,想起另一事,冲晏淮问道:“姜家私塾现在还收人吗?”
      晏淮:“怎么,你想回来?”

      都子濯长叹口气,“我母亲看着你们一个个考中能不眼红?”
      符婉儿奇怪道:“世子爷将来继承爵位还需要科考吗?”

      都子濯倒也不装:“这你就不懂了妹妹,未来的侯爷不用科考,但如果能师出名门自然更好。姜家私塾现在办的风生水起,我读的可不止是书,更是面子。”

      符婉儿心说,不,还有先生的戒尺吧。
      听说他上回退学闹得不好看,先生们差点气得半死,还牵连了妙慧。三舅舅又是最尊师重道的人,就算有华亭县主调停,事情也不会太好办。

      都子濯心里清楚,于是笑容越发热情,“符妹妹难道不觉得可惜吗?我们这群朋友里,唯独我不能和你一起读书。”
      符婉儿有预感他接下来要说什么,顿时头大如斗。
      “不过姜老太太这么疼妹妹,若有妹妹替我求情,说不定我明儿就能给妹妹磨墨了。”

      符婉儿表情为难,“外祖母那里我尚能进言,但学堂事务多是三舅舅做主,我恐怕……”飞速转动脑筋,想着怎么说才不会伤了他的情面。

      晏淮就直接多了,“我们学堂人坐满了,下辈子吧。”
      都子濯没好气道:“姜家差我那一张书桌不成?”
      晏淮道:“书桌有的是,但多摆一张,影响风水。”
      都子濯:“……”

      符婉儿差点笑出声,但看他气得不行,勉强忍住准备宽慰两句。
      晏淮却说:“别管他,堂堂侯府世子,真想学还怕找不到名师?有这决心怎么不上蜀中求学,鬼知道他打的什么小九九。”

      都子濯勃然大怒,撸起袖子道:“你非跟我过不去是吧!刚才没打够,再来!”
      晏淮岂会怕他,两人围着湖边打闹起来。都子濯同为武家出身,比宏澈强了不少,一时半会儿未见落下乘。

      打的起劲之际,几位宫女突然出现。领头的看向晏淮,“晏三公子,晏二奶奶请您回去。”

      晏淮慢慢收了手,看着宫女们眉头一皱。
      按他以往的脾气不可能会搭理曾氏,但奇怪,现在竟转头对都子濯说,“我去一趟,你带她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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