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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第79章 为什么这么固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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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开始前的周末,夏阑跟随孟晓老师在酒店用餐,同桌吃饭的还有国内几个高校的教授和老师们,在场的学生只有她一个。于是饭桌上她成了最忙碌的人,从端茶倒水到催促上菜,只在偶尔闲下来的空当紧赶着扒拉几口菜,还要想着应付饭桌上的交际闲谈。
“不敢不敢,我才疏学浅,这次是沾了孟老师的光,还要向在座各位老师多学习。”面对一波又一波“后生可畏”的夸赞,她的客套逐渐从诚惶诚恐演到驾轻就熟。举杯间,灵魂仿佛又抽离了身体漂浮在上空,对着她在高朋满座中的得体表现满意地点头。
岁月悄无声息地改造了他们,从前瀚山上那群心思缥缈的青葱少年,不知不觉就长成了合格的大人。
暑假在家的时候夏妈妈有个同事因为出短差,把十三岁的女儿寄放在夏阑家里一天。夏阑陪着她写作业、看电视、闲聊,感觉从女孩的眼里读到了对成长、自由的渴望及对所有成人世界的强烈好奇和艳羡。
女孩端详夏阑的发型、妆容和项链,问她有没有男朋友。夏阑仿佛窥见了自己的少女时代,那个在诸多方面没有自由、谈恋爱打电话都要偷偷摸摸的年纪。
她忽地意识到,原来已经这么久了。她已经长大并拥有“成人自由”这么久了。不再是谈到爱情就红脸的年纪,也再不会把所有心事都写在脸上,而她想做的事情,大抵也都能凭自己的力量办到。
但如果有人问她,现时之自己与彼时之自己哪个更幸福,她更喜欢哪一个,却永远也没有答案。
夏阑喜欢的演员胡歌曾说“以前的我和现在的我,我都喜欢。我不能因为现在的我更成熟坚强,就否认过去的我,因为没有过去的我就没有今日之我。”
她庆幸自己完整无缺并一以贯之地走到了现在。但而今这种知足享受的状态,绝非以忘记过去抹杀痛苦为前提,相反,过去是她的生命,没有过去就不会有今日的她。而且,今日的她一样会偶尔迷惘、痛苦,也会有情绪波动,只是她已与自己达成了和解,摸清了全部的自己并全盘接受。
真实的世界也不再那么可怕。她开始期待以自己的力量去开创未来,去直面黑夜。
这一切就是成长。尽管得来不易,也许曾使她遍体鳞伤,但它终究还是来了。
在一个十三岁少女羡慕的眼神里,夏阑看到了自己的长大。就像此刻得心应手地在一群知名学者中间应酬交际,也没有感到丝毫的底气不足。
第二天,夏阑的发言终于顺利圆满地完成。被分到的会场里多是Z大的学生,没什么大牛,因此她发挥得自信从容,没有后顾之忧。
出乎她意料的是,孟老师并不像她想象中那么严苛无情,除了刚来第一天嘱咐夏阑务必旁听几个重要的老师的发言外,竟然一个劲儿地鼓动夏阑“多出去找朋友玩一玩”。那双笑眯了的美丽眼睛像在说“我也是从你们这个年纪过来的,我知道”。
夏阑欣然接受了这个提议,在酒店单人间里痛痛快快地洗了个热水澡,换下压抑的正装,穿上舒服的白卫衣和牛仔裤,然后出门去见唐冰。
从北京出发前她给唐冰发去微信,约她在广州见一面。对方有没有感到讶异她不知道,但她知道自己的确和以前不一样了。
到上下九步行街的时候,夏阑和唐冰花了二十分钟才在人群中找到彼此。唐冰把长发盘成了丸子头,戴着珍珠长链耳环,俨然是一个时髦女孩的样子,夏阑一时竟有点不太敢认。
整个夜市水泄不通,较之摊贩她们看到更多的是黑压压的人头,不过比起北京来还是充满了温暖的烟火气息。拥挤的人潮中,唐冰很自然地挽上了比她高出半个头的夏阑的手,夏阑也很自然地夹着她的手往前走。
喧嚣吵嚷中,唐冰说她已经考完了国家公务员考试,报考的是广州某事业单位的法务部,成绩要到一月份才能出来,作为备选她现在还拿到了一家民企的Offer。
“挺好的,替你开心——”夏阑也扯着嗓子说。
他们在一家糖水店坐下。夏阑搅动着碗里的西米露,随意地问了一句:“允之呢,他准备在哪儿工作?”
唐冰大大方方地回答:“他进了一家互联网公司做运营,现在已经签完三方在实习了。”
“那朱萸呢?”她低头喝了一口糖水。
“你不知道么?她还在Z大读研,本专业,保上的。”
夏阑敷衍地笑了笑:“不知道。”她和朱萸的最后一次交集,止于咖啡馆里咄咄逼人的那次对峙。那以后从没联络过,好像还被对方屏蔽了朋友圈,自然什么消息也不知道。
“你说我们这群人兜兜绕绕,最后竟然一对都没成,真可惜啊。”唐冰放下勺子,轻轻叹气。
“你和允之……”夏阑试探着问。
“翻篇了”,唐冰抬起头来,眼神跳跃到摊位外的步行街上,嘴角好像带着微微的笑意,“我放弃他了。”
“他的心不在我身上,强求也没用。去年他说他决定放弃朱萸的时候,我还是抱着最后一点希望的。我总是心存那么一点儿侥幸,觉得我们认识了这么多年,就算不能一见钟情,至少可以日久生情吧?
“可是没用。我试过,他也试过,感觉一点都不对,像是他在还债,根本不是出于心动。我现在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强扭的瓜不甜,爱情里除了百分之百就只有百分之零,没有中间地带。”
夏阑伸出手去,轻轻地拍了拍唐冰的背。唐冰把视线收回来,低头喝了一大口双皮奶,表情始终很平静。“我没事,你现在看到的我早就哭够啦,做了快十年的梦,终于该醒了。”
“其实这样是对的,如果因为我爱他,他就非得勉强自己跟我在一起,那才是后患无穷呢。谁知道他以后会不会遇上另一个‘电光石火’,转眼就把我抛弃?人生还有那么长,谁能说得清呢?”
夏阑无比赞同地点点头。唐冰说的那种可能性,她已经在纪唯和卢艾的关系中见证过了,“将就”和“试试”的确是这世上最容易感动自己却恶心别人的说辞。每一个独一无二与众不同的个体,凭什么要被“将就”,凭什么要被“试试”?如果不爱,彻底的转身绝对好过自以为是的怜悯和施舍。
夜风吹来,寒意从脚底一点点蔓延到全身。夏阑揽紧了唐冰,再次穿越热闹欢笑、仿佛永远不知疲惫的人群。
“朱萸要是也能早点醒过来就好啦,她比我还固执。有时候我总是想,怎么我们这群人都这么固执不肯回头呢,是被瀚海施了魔咒吗?不过现在,允之抽身了,我也抽身了,夏阑,你也早点翻篇吧。
“瀚山上的那三年确实很美好,但那不该是我们人生的全部,更不该成为阻止我们往前走的牢笼。”
夏阑回到酒店,重新又洗了一遍澡。从头顶倾注的热水和铺天盖地的蒸汽让她感到温暖而安心。
要move on,要往前看,不能把自己囚禁在过去,要拥抱未来……所有的道理她都懂,所有人的善意劝告她都欣然接受。
可她还是做不到。
瀚山上的那道光曾拯救她于贫瘠苍白的少女时代,那个颀长白皙、腼腆羞涩却有点儿自恋的少年,是她年少岁月里所有的梦和幻想之归结。她太明白,如果某一天早上醒来她彻底感到心无负担,如果她不再对往事纠缠不休,如果她能在心里放过自己和苏星洋,如果她不再做同样重复的梦,那只能证明一件事情。
那就是她老了。
因为那个少年,就是她全部的青春。
可她不想变老。
或者说,她最恐惧的就是心的苍老。
那天夜里夏阑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和苏星洋手牵着手在瀚海的校园里漫无边际没完没了地散步,从图书馆自习室走到高三楼,从高三楼走到观海平台,再从观海平台走到百步梯,沿着百步梯一直走到男生宿舍后山。然后他们在小山崖边坐下,她靠着他的肩,他搂着她的臂,听夜风流窜,嗅暗夜花香。
没有拥抱没有接吻甚至没有对白,只是静默地牵着彼此的手,好像可以一直牵到天荒地老。
只是在第二天醒来时才迟钝地感受到锥心的疼,理智和情感在白昼和黑夜平分天下的协议似乎失了效,心痛开始进犯到白天的领地了。因为苏星洋此刻离她那么近,也许就在隔壁咫尺之遥的教学楼里,也许会在人群中不经意地与她擦肩而过。
只要靠近他,她费尽心机筑起的所有强堤都会顷刻崩塌,这一点她屡试不爽。
所以她怕见到他,也怕见不到他,更怕他知道她在这里却不肯相见。到Z大的第一个晚上她就给苏星泽发去微信告知对方,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迟迟没有收到他的回复,所以也不敢确定苏星洋到底知不知道她的到来。
她对着镜子用最慢的动作刷牙,靠一遍遍的深呼吸来止痛。
然后来到酒店一楼慢吞吞地选好自助早餐,坐下来就着窗边的景色吃饭。
手机震动起来。
苏星泽发来微信说:“夏阑姐,欢迎你来广州,来Z大。真不好意思,我前两天刚做完手术,今天医生才许我玩手机,这次没法去迎接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