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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府院(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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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昨晚膳房的事儿遍传整个西厢。
韩蛮子刚洗漱完毕就和同房间的那几个人去了晨会。
穆青倒是没过来,只见得宁为坐在了上面。
“昨天才刚刚说过,做人要低着头,更要安分守己。你们中的有些人是把我们的话当作耳旁风吗?”宁修闷着声音,有些气愤,“师傅让我带话给你们,让你们目前必须夹着尾巴,否则,出了西厢膳房,恐怕你们连命都没有了!”
部分人知道了昨夜的事儿,纷纷对韩蛮子投来埋怨的目光;也有毫不知情的人听到这一脸茫然,也带了一丝恐惧。
和韩蛮子同一房间的李楠看着那些不怀好意的人,随及瞪大了眼睛,好像在说你为什么这样。
韩蛮子也是有一阵没一阵的尴尬,只得假装不知道说谁。
宁为又叨叨了几句。
这时宁修带着一个包裹进来了。那包裹看着便很大,宁修的脸上露出了并不轻松的表情。想必十分沉。
待宁修把包裹放到桌上后,宁为又缓缓地说道:“你们已经是入选地人了,待会上来把自己的银子都领了。今天师傅大赏,准许你们今日可回家探亲。不过今日去了,明日便安安分分地回来干活。”
下面的人一听有银子还能回家,满眼发光,刚刚的恐惧又减弱了几分。
“今日是十五,你们要记清楚,轩王府每月十五都会举办宴席。西厢膳房的人除了师傅、宁修与我外是不可前去东厢的,可记清楚啦?”宁为用不温不火的语气道,“好了,一个一个上来拿银子吧。”
盼望着这银子,终于盼到手了。下面的一干人等自然是欣喜不已,纷纷笑逐颜开。韩蛮子领了银子之后,准备马上回庑房收拾一下便回家去。结果还未走到门口,便被宁为叫住了。
韩蛮子心里想,这下糟了。
果不其然,韩蛮子被叫在那训话了。宁修倒是个好脾气的人,没有说太多严厉的话,只是让韩蛮子之后乖巧一点,平时吃饭的时候就多吃一点,夜晚尽量不要外出。
宁为的话……劈天盖地地说了一大通话,把韩蛮子骂的狗血淋头。最后还不忘来一句:“听清楚了没?”
韩蛮子听了那么久心思早就不知道飘哪去了,一听这话,只得连忙点头。
宁为一脸无语。
末了,宁为叮嘱了几句便放了韩蛮子出去。
踏出房门地一瞬间,韩蛮子感觉无比轻松。本来清晨过来的时候是晨会的时间,天都还是灰蒙蒙的。这会儿太阳都出来了。韩蛮子还是挺高兴的,今日既得了银子又能回家,想到这,不禁加快了步伐。从远处看,只觉得这人蹦蹦跳跳地走着。
或许是跑得太急,韩蛮子一个没站稳,硬是把手中的银子全部摔了出去。那银子包裹立刻散了架,里面的银子立刻像煮沸了的汤圆似的,咕咚咕咚地滚到到处都是。
韩蛮子顿时懵了,下一秒便弯腰去拾。
刚刚为了遮蔽太阳,韩蛮子便靠着围墙在走,这围墙底下到处都是盆栽,种的东西也不尽相同。远远望去,高低形状各异,密密麻麻一片姹紫嫣红。
那银子滚到地上,不知道藏到那个草丛里去了。低着头找着,费了好大力气,才找着了一些。韩蛮子数了数:“还差五两,去哪了呢?”
说罢便蹲了下来,头侧着往下移,差不多快挨到地面的时候才看到了一抹与银色。韩蛮子立刻站了起来,上前费力地移动着地上的盆栽。
“我这是什么运气,这几个盆栽偏偏这样大。”说到的倒是实话,这几个盆栽全是比较厚实的辄鳍树。韩蛮子自然是不认识这具有极强药性的树的,他只觉得太难搬了!
废了好半天功夫,才把这些盆栽稍稍移动开来。
随及他惊讶地说不出话了——盆栽后面居然有一个狗洞……
半晌,他才反应过来:轩王府不至于连个洞都补不好,定是有人故意用着盆栽挡着的,或者说,这盆栽太高了以至于真的没有人发现。思索了片刻,韩蛮子想到这应该是轩王府地西南角。他透过这个洞向外看去,只看得一片墨绿。
这也不难解释了,相比其他几个角落,西南角位于稍微偏僻的地方,外面常年来没有人走动,加上里面又有盆栽挡着,所以这才未被发现。韩蛮子想到这,又看了看周围,确认没有人看自己的时候,又把盆栽给挪回去了。
将银子重新装好后,韩蛮子便背着银子往家里走。这十二岁的少年,虽然踏着轻快的步伐,但那行囊却显得又有些沉重。的确是苦了这少年。
本是应被呵护的年龄,却不得不出来谋求生计。
一想到这儿,江安儿就开始流泪。
“娘,别哭啊。晚饭过后,我要准备走了。你若是不笑,我怎么能安心去呀”韩蛮子连忙安慰着江安儿。
短短一句话,却充满了复杂的感情。
说这句话的时候,韩蛮子或许也感叹着自己的命运,或许也有即将分别的不舍,或许还有对未来的担忧。可他能怎么办?哥哥已经两年多没有音讯了,自己的爹又是个不担事儿的,自己的娘又怀着胎,家里的重担大部分都在自己身上了。哪怕再难受,也要挺着。
告别江安儿,韩蛮子又匆匆忙忙地赶回了轩王府。可回去的时间有些不凑巧,西侧门恰好关了。只得走正门。
韩蛮子又来到正门,正好看见有其他下人往里走,想必也是今日回家省亲才过来的吧。韩蛮子看着他们,也紧跟了过去。
刚进院落,便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韩蛮子一眼认出了那是窦佳。随及便跑了过去:“窦佳!终于看到你了”
那人一看是韩蛮子,也是瞬间两眼发光:“韩哥哥,你才从家里赶过来么?”
韩蛮子只顾揽着他往前走:“是啊,才将银两送回去了。窦佳,你应该没回家吧。今天在府上可做了些什么吗?”
听到这,窦佳的眼睛突然失去了颜色,挣脱开韩蛮子,随后道:“我……我没做什么呀。就……就在房舍里待着的。”眼神中竟然充满了闪躲,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韩蛮子一眼就看出了他在隐瞒着什么。看着窦佳与自己的距离有些远,韩蛮子便伸手去扯着他地手臂,谁知,刚碰着窦佳的手臂,他便是大叫了一声。
韩蛮子一惊:“你这是怎么了?我把你扯疼了?”
窦佳连忙摇着头:“不不不,不是的。是……”话还没说完,韩蛮子便过来一把撩起了他的衣袖,结果这见着瘦弱的手臂上绯红一片,中间还夹杂着青色——几乎没一块好肉了,到处都是被打的印记,还有几处破了皮,血都凝固了。
“你这是怎么了?”韩蛮子呆住了,连忙问着窦佳。
窦佳也是一脸难受,挣脱了韩蛮子的手,赶紧又扯下衣袖挡着:“没事,是我自己摔的。”
“摔的?这明显是被人打了啊。是谁,你快说是谁打的?”韩蛮子挡在了窦佳的前面。
“不是啊,真的是我摔得,不是被人打的。”窦佳哭丧着脸说,“真的是我不小心滑倒的。”
“既然敢做,为何不敢认呢。”在韩蛮子和窦佳两人争论的过程中,突然传来了一阵女声。两人定睛一看,只看见那女子身着彩蝶粉翼锦缎衣,头戴着一支鹅黄色的步摇,分明是少女模样,可脸上却充满了一股戾气。
窦佳忽地慌了神,一下跪倒了地上:“小……小姐好。”
韩蛮子一听窦佳如此叫道,又想着其他人说轩王已婚,想着眼前人必定是轩王的女儿。随后也跪了下去:“小姐好。”
那女子约莫十四五岁的样子,虽衣着华丽,却没有大家闺秀应有的风范,快步来到这两人面前,脸上有着不明意味的笑。
“窦佳,本小姐说了,别人问让你如实答,你为何不听?难不成觉得我是轩王的次女,不是长姐那样的贵妇人,你就可以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吗?”这句话越说越快,刚说完,那人顺势给了窦佳一个耳光。
韩蛮子吓了一跳:“你怎么可以打他?他不说你让他说便是了!”语气很急,似乎有一点质问。韩蛮子抬起头,盯着那女子。
“荒唐,一个奴才,本小姐为何打不得?”随后转身看身后说话的韩蛮子。一转头,只见得一双充满急切和带着一丝愤怒的眼睛盯着自己。再看着这男子的容貌,这女子顿时也是不知言何。
“你是谁?”那小姐睥睨着跪在地上的韩蛮子。
韩蛮子眼神仍旧:“我是西厢膳房新来的下人。”
只见那女子听到这句话忽然笑了起来,随后再用十分高傲地语气说着:“西厢膳房地下人?哈哈哈哈,你也知道自己是个下人。本小姐可是轩王之女陈仪,自然有权利管教下人。你是个什么东西?赶来质问本小姐。我看你是嫌自己太好看了,想让本小姐在你脸上留点什么东西吧?”
“你!”韩蛮子有些震惊,同样也有些害怕。
“怎么,这就吓得说不出话了?”陈仪笑了一下。
窦佳连忙跪着转了个方向:“小姐,他没有那个心思。他刚刚是不知道小姐是何身份所以才言语中略有冒犯,还请小姐宽宏。”说罢又低着头。
“不知道,都叫我小姐了,还不知道?你为了帮助他竟然谎话连篇,看来是昨日受的罚不够。来人,给我打。”话声刚落,陈仪身后地几个人就上前来,冲着窦佳就是拳打脚踢。
“别打了,你看你们把他打成了什么样子。”韩蛮子连忙站了起来,想要上前分开那一群人。在别人眼中,他十四岁。可事实上,十二岁的他又怎会是这几个彪形大汉的对手呢?这几个人被韩蛮子惹得火了,顺势将两个人一起打。
“给我摁住他们!”陈仪大吼了一声。
四个彪形大汉立刻按住了窦佳和韩蛮子,一时间,这两人动弹不得。
“反了你们?敢在小姐面前狂妄。”陈仪身后的侍女说着。
“哼,岂止狂妄,我看根本就想想翻天了。翠红,去划烂他们的脸。”陈仪冷哼了一声。
叫翠红的那位侍女听到如此残暴的事倒也不惊讶,反而笑了笑点着头,缓缓地向前走着,从腰间里取出了一把小刀。“犯了事,就得挨罚。你们给我摁住了!”
拨得了刀鞘,翠红用手帕擦了擦手中的这把刀。她首先用刀对着窦佳,接着放到了他的额头上:“你猜一下,这刀是否锋利?”
窦佳早已被吓得魂都丢了,浑身都在冒着汗,脑子里一片空白。
“真是个草包。”翠红笑了笑,又对着韩蛮子说,“你觉得这把刀能不能在你的肌肤上留下一道印记呢?”说完便把刀紧挨着韩蛮子的右脸。
冰冷。
韩蛮子感受到了这刀的温度。
和人的温度倒是差不多。
没有温度。
韩蛮子第一次明白了为什么穆青说出了西厢膳房要夹着尾巴做人,第一次感受到了轩王府的压迫。
“住手!”好似听过这声音。
顿了两秒,韩蛮子反应过来,这是自己师傅穆青的声音。
陈仪也被这一声吓了一跳,直到那人走进,陈仪才发现是穆青,便冷哼着:“青师傅不在西厢膳房给那些下等的侍卫做饭,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穆青也不气恼,面不改色:“二小姐,您要处罚的是我的徒弟,我这当师傅的自然要过来看看。请问二小姐,我徒儿到底是犯了什么错”
“他犯的这错可就大了,而且还不止犯了一个错。其一,他明知道我是二小姐,却出言不逊以下犯上;其二,本小姐管教杂役房下人时,你这好徒弟指指点点,莫不是忘了自己也是个下人。这其三嘛,青师傅,不是我说你,你定的规矩也忒宽松了。你这徒儿半夜进膳房偷东西的事儿已经人尽皆知,搞得人人效仿之。你看着旁边这人,叫窦佳,是杂役房的人。杂役房隶属于管事处,而主管人乃是东厢的宋锐。窦佳恐怕也是听了你这徒儿的事迹,半夜跑到东厢膳房偷东西吃。且不说偷吃的是多大的罪名,但是这东厢膳房也是你这杂役房的人能进的吗?简直让人生气。”陈仪面上带着一丝怒气,“青师傅,我劝你还是回去多听听自己家兄的劝告,没必要为了一个下人来搞得大家不合气。你说是不是?”随后,竟然一笑。
陈仪这番话说的天衣无缝,句句有理。本来不是多大点事儿,甚至根本与韩蛮子无关的事儿,陈仪竟然都能三言两语扯到韩蛮子身上,这让穆青一时间想不出任何应对方式。毕竟,韩蛮子夜入膳房这事,已经是铁板钉钉无法否认。只得从窦佳身上下手了。
“这位叫窦佳的人,我且问你,你是否听说过韩蛮子夜入膳房的事儿。”穆青对瘫坐在地上十分恐惧害怕的窦佳说着。
窦佳脸都白了,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先是一抖:“我有没有听过……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接着不管穆青怎么问,窦佳都是这句话。
窦佳此刻已经被吓得不行了。
“青师傅~”陈仪拖腔带调地说了一句,“你还是别费力气吧,我看这孩人半已经吓傻了。青师傅,你徒儿的事你就别费心了,待我在他脸上刺个字,让大家都知道这是个盗贼,这事儿也就过去了。否则,这事儿再传出去,大家再添个油加个醋,这事儿不得传成什么事儿啊。要是传到了大姐耳朵里,恐怕不止这两人要死,穆青师傅你也怕是逃不了干系的。”
陈仪竟然拿出了自己大姐当挡箭牌。
陈仪的大姐乃是出了名的铁石心肠,素有“狠辣娘子”一称。当年,陈仪与府院中某一高等侍卫发生了争执,本来错在陈仪,她竟也能把责任全部推到那侍卫上。后来还杀了那人。这些,穆青都知道。
穆青顿了顿:“此事,我以为有必要禀告轩王爷。”
“我爹一天多忙,怎会有时间理会这下人。好了不必再说了,我现在就要执行家法处置这二人!”陈仪似乎失去了说话的耐心。
说罢,翠红便要动手。
韩蛮子心里一震。难道真的无法挽回了吗?
此事的窦佳已经吓得晕了过去,躺在地上,早已不省人事。
“堂兄家就是这样对待自己的下人的吗?”忽然传来了与周围冰凉格格不入的一声。
穆青好似听到了熟悉的一声,立刻向声音发源处望去。
翠红的手在此刻也顿了下来。
韩蛮子顺势便侧眼看去,只见得两位气宇不凡,衣着华丽的男子走了过来。
“爹!”陈仪喊道。
韩蛮子看着那二人,衣着不凡,想必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左边那位穿着一身黑色衣袍,在大袖处皆用金丝绣了几朵祥云,腰间挂着绝世红玉髓的吊坠。长相也是姣好,整个人看上去气宇轩昂,只是眉间充满了凌厉之气。韩蛮子刚望过去的时候,看到那人眉头微皱,但只一瞬间,又消失殆尽,恢复了常色。
右边那位,看起来就随和多了。衣着虽然也可称华丽,但一看便不是爱显露之人。那人着浅蓝白菊衣袍,周身每隔一段距离便绣了一朵小白菊,束发也是白色的玉簪。这样看起来,给人一种清幽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