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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御题笔洗(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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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直三伏天,棺椁散发的恶臭令人作呕,三人遮住口鼻,合力推开棺盖。
棺椁打开。
甄子彧 “哇”的一声呕了出来。
魏洛忍了又忍,也还是没忍住。
金久奇转头看甄子彧,缓声道:“子彧,你先上去。”
魏洛可怜兮兮地望着金久奇,不敢往那棺椁里面瞄一眼,金久奇对魏洛道:“你也上去。”
魏洛麻溜闪人,他是真的害怕。
甄子彧似是想留下陪金久奇,他扭过头冲那死尸看了一眼,又“哇”的一声呕了出来。
金久奇道:“上去吧,我一个人就可以。”
甄子彧只好听金久奇的,先爬到地面上去了。
金久奇拿出预先准备好的工具,仔细查看了刘达的尸体状况,尸体还没有完全腐烂,依稀可以辨认出死时状态。
脖子勒痕成圈状而不是半圈上抑,手臂有弯曲迹象而不是自然下垂,刘达是被人先勒死再伪装成上吊自尽的。
按照一般验尸官的习惯,既然是上吊而亡的尸身,那主要查验的部位就是在脖颈和舌根,金久奇是个细致入微之人,他忍住恶臭给尸身全身做了查验。
当他查验到死者腹部的时候,感觉到了异样,揭开一看,那刘达的下腹部竟然有一个巴掌大的伤口。
伤口虽然被细致的缝合,却无半点皮肉愈合的痕迹,这伤口有些奇怪,似是刘达死后被人切开的一般。
金久奇用两根手指抚上伤口,顿时眉头紧皱,腹部似有东西,夏季尸身已经发涨,他一时间判断不清,又稍微用力压了压,还是觉得腹部有异样。
金久奇对着刘达的尸身严肃的拜了拜,口中念道:“对不住了。”
拿出一把锋利小刀,切开了腹部伤口。
伤口切开,金久奇愣住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部费工夫。
那枚丢失的御题笔洗碎片,竟然被人用布包裹后,缝进了刘达的腹中。好隐蔽的地方,怪不得四处寻不着它,原来是给刘达陪葬了。
过不多时,甄子彧听到头顶传来一声,“好了。”
他跟魏洛重新跳下墓坑,与金久奇一同合上棺椁。
“怎么样?”甄子彧急切的想知道答案。
金久奇道:“子彧,莫急,回去再说,赶紧复原,以防万一。”
甄子彧发现,金久奇对他的称呼瞬息万变。
短短不过几日,从“三少爷”到“三弟”又到直呼其名,尤其是安慰他的时候,金久奇肯定会直呼其名。
很是奇怪,每次金久奇叫他的名字,他都莫名心安。
似乎短短几日,他与这人便亲近起来。
顾不上思量许多,三人合力复原坟冢。
魏洛在前面开路,金久奇紧紧拽着甄子彧的胳膊,飞奔似的往坟地外面走,一路都未曾放开。
走到郊外大路上,金久奇喊魏洛歇一会儿,三人这才停住脚步,大口喘着粗气。
魏洛拄着膝盖喘气,道:“九爷,可累死我了。”
甄子彧抽过胳膊,擦额头上的汗珠,满手泥土擦过额头成了花脸。
魏洛见状,偷笑。
金久奇瞪他一眼,魏洛赶紧识趣地闭上嘴。
又热又累,甄子彧已是满脸通红,道:“找个地方洗洗手吧。”
魏洛道:“前面就有水,来时见了。”
金久奇道:“走,洗洗去。”
三人来到河边,金久奇递给甄子彧一个手帕,让他擦洗脸,等他擦完脸,金久奇又递上一双干净的鞋子。
甄子彧看他,没想到这人看上去挺糙的,心思竟然这般周到细致。
魏洛道:“九爷说了,回去也要装扮好,莫要露出马脚,乔装是侦探必备绝技。”
金久奇道:“应该合你脚,不是好东西,三弟莫见怪。”
甄子彧道:“多谢。”
甄子彧拿过那双布鞋,套到脚上大小正合适,金久奇从哪里变出这么一双鞋,还是说他早就已经准备好了?
甄子彧无奈地摇了摇头,都是人精。
虽是转瞬即逝的细小举动,也没有漏过金久奇的眼睛。
金久奇道:“三弟,你莫要多想,几天前我就想来此处,但那时怕你不同意,没敢与你说。”
甄子彧道:“无事。方才,九哥看出什么了?”
金久奇递给甄子彧一个东西,道:“你看看这是什么?”
甄子彧倏地起身,惊道:“笔洗的碎片?”
魏洛也围过来,大惊:“原来在这儿,怪不得我们找不到。”
金久奇点头,道:“对,正是那枚丢失的碎片,我们无论如何都寻不到,没想到这物件是给刘达陪葬了。”
甄子彧两眼泛红,紧闭双唇,他在尽力克制自己。
这东西极有可能是甄子轩命人放进去的,刘达下葬之事是他一手操办,旁人,没这个机会,也不敢这么做。
金久奇伸手搭在甄子彧的肩膀上,用力拍了拍。
甄子彧道:“那,那刘达到底是……怎么死的?”
金久奇道:“他是先被人勒死再佯装成上吊自杀的。”
甄子彧道:“确定?”
金久奇道:“确定。”
甄子彧低头不语,重新蹲到河边去洗手。
魏洛想过去劝,金久奇拉住魏洛,摇了摇头。
金久奇知道,甄子彧这是心里难受了。
甄子彧想到此事可能是甄府人在作怪,所以他打从一开始就不愿意让金久奇介入。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绝妙布局的幕后人,竟真是他的亲大哥,甄子轩。他更想不到一向待他和善的大哥,会如此步步为营,手段卑鄙到令人发指。
甄子彧想不明白,他到底是做了什么罪孽深重的错事,竟然招人如此记恨?甄子彧的亲娘去世的早,父亲对他确是另眼相待,可他自问从未想过要争什么,他已经尽可能的让自己在甄府隐形了,那人为什么要如此歹毒?
金久奇待甄子彧情绪稍作平复,走到他面前,安慰道:“一切还未有定论。”
甄子彧道:“九哥,碎片我拿走,这件事还请九哥不要再追查了,也……也不要向任何人提起。”
那人说到底还是他的大哥,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大哥。
金久奇迟疑片刻,还是点头应允,他尊重甄子彧的意见。
金久奇道:“我听你的,不过……如何向世伯交待?如何向蔡崇亮交待?”
回到甄府,甄子彧向父亲借走那个摔碎的御题笔洗,三日后便还回。
“这?”甄启荣见那御题笔洗复原如初。
他拿起御题笔洗仔细咂摸一番,面露喜色,由衷感叹,道:“好啊,好手艺。”
形态、色泽、包浆、纹路与老物件并无二致,甚至手感竟然也十分地朗润清爽,就连他这个玩儿了一辈子古董的行家老手,第一眼竟然也以为就是老物件,若是普通玩主很难找出破绽。
以假乱真。
甄启荣意识到有些失态,金久奇还在旁边看着呢。他正了正身形,对甄子彧肃声道:“你做的?”
甄子彧扑通跪地,道:“十日期限已到,别无他法。”
甄家家规,任何人不得做仿品,违者重罚。
甄启荣问:“你怎么做出来的?”
甄子彧道:“凭记忆。”甄子彧只字未提那枚碎片。
凭记忆,竟能将底部字迹临摹的分毫不差?甄启荣可不记得曾经影拓过字迹。甄启荣怀疑甄子彧没有说实话。但依着甄子彧的性格,他要不想说出来,任谁再问也没有用。
这东西是绝对不能拿出去的,琉璃厂卧虎藏龙,根本就不可能瞒住。
甄启荣道:“不行。笔洗碎了就是碎了,让蔡崇亮另选它物。”
甄子彧道:“父亲,他不会善罢甘休的。”
甄启荣道:“他还能怎样?”
甄子彧欲言又止。
金久奇道:“世伯,那蔡崇亮偷窃之心,怕是不在甄家某个物件。”说完,他看了一眼低头不语的甄子彧。
甄启荣重重叹了一口气,回到座位上。
良久,甄启荣道:“假的再真也是假的,让姓蔡的拿走迟早也要出乱子。”
金久奇道:“所以,这物件他不能拿走。”
十日已到。
一大早儿,钟阳便过来问甄子墨、甄子彧,道:“二位少当家,今儿~是否正常开铺?”
虽然钟阳不清楚底细,但他在甄家三十几年,他感觉到肯定是有事儿。
甄子墨在心里打鼓,全无底气。
甄老爷子让他过来,他只好硬着头皮过来了。大先生再三嘱咐他,半路杀出个金久奇,此事已经超出掌控范围,劝他不要过多参与,更不要企图拉拢金久奇,金久奇不是他能拉拢的人。
稍安勿躁,继续蛰伏。
这会儿子,甄子墨眼巴巴望着甄子彧。
甄子彧朗声道:“开铺。”
“是。”钟阳也底气十足吆喝一声,“开铺。”
珍宝斋会客厅一片死寂。
甄子墨闭目养神磨洋工,甄子彧和金久奇则不动声色,静坐,不语,喝茶。
时至晌午,伙计通报,蔡崇亮到了。
金久奇一看,心里乐了,他递给甄子彧一个眼神,甄子彧了然。
不仅蔡崇亮到了,还带了赵程。
这就好办多了。
蔡崇亮前几日吃了瘪,如今心里仍然窝着火,甄子墨亲自出门迎接,蔡崇亮看都没看他一眼。
赵程最会打圆场,笑道:“子墨兄,蔡兄前几日在珍宝斋看上一个笔洗,说是个绝好的物件,顺道带小弟也来开开眼。”
甄子墨道:“诶呦,东西都装好了,正要派人给蔡兄送到府上呢,竟劳您大驾亲自过来取了。”
若论瞎掰不眨眼之泰然自若脸皮肉厚,甄子墨若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蔡崇亮阴脸哼道:“是么?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昨儿个可是约定的十日期限。”
甄子墨道:“嗨,这不,昨儿个~子彧非说有雨,路滑,怕匆匆忙忙送去伤了东西,毕竟……贵重~不是。”
甄子彧……
甄子墨道:“快去,把那宝贝给蔡爷呈过来。”
伙计应承一声,片刻便取来东西。
确实是好东西。
甄子墨道:“蔡兄、赵兄,二位请过眼,子彧特意给这宝贝亲手量身订制了这个紫檀的盒子,您二位看这雕花这做工。”
甄子墨特意加重“亲手”二字,其用意不言而喻,说完怕甄子彧不高兴,咳嗽两声算是道歉了。
那紫檀盒子做工确实十分讲究,内里铺垫亦是恰到好处,衬着御题笔洗更加璀璨夺目,光泽盈润无可挑剔。
蔡崇亮终于态度微缓,道:“没想到子彧兄竟有这般好手艺。”毕竟人家都为你量身定制了,虽说是装了笔洗,但量身定制的意义终究还是不同寻常。
甄子彧一如往常,拳头扎在棉花上,打不出一个坑,就是不答言儿。
甄子墨笑道:“子彧手巧着呢。二位,请上眼瞧瞧?”
蔡崇亮拿起盒中的御题笔洗,装模作样看了看,很快便递给赵程。蔡崇亮带赵程过来,就是怕自己走了眼。
赵程接过御题笔洗,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地瞧了个通透。
甄子墨笑道:“赵兄,怎么样?”
赵程点点头,道:“品相上乘,好物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