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 2 章 ...
-
二
西行百余里再右拐五十里。
正午的骄阳如烈火,炙烤著大地,沙石在脚下哢嚓作响,如同沸腾了般,隔著靴子亦感到那份灼热,孤烟直伸手擦了擦汗,茫茫沙海,热浪灼天。
百余路里於他不算什麽,从南走到北,三年来踏遍穷山恶水只为寻找失踪五年多的剑神,一边算著脚程,一边想著日落时要赶到图集镇,据说一年前有人在那看到过剑神出没。
西行,日落的方向,他衣袂飞舞,身子如离弦的箭般飞奔著,踩著自己的影子,追逐著日影而行,恍惚中觉得自己如同那追日的夸父,无望,却又不能停止。忽然心生悲壮,便嘬唇一声长啸,铿然一弹手中剑,身子拔空而起,在空中连翻几翻,卷起的风沙在衣摆处滑过,他好象御风而行,踏沙而去。
西行百余里再拐右五十里,一路上无人烟,唯有沙丘连绵,平沙莽莽黄入天,阳光嚣张而放肆,脚踩热浪头顶酷日如同置身火炉。抬望眼,天地一片苍黄,深深浅浅交错著,地黄,沙黄,树也黄。一里地一里地的默算著,孤烟直如同孤独的苍狼般,独行於这蛮荒中。太阳在他侧臂处落到了滚沙下面,沙层似被点燃了般层层灿黄氤著点点晕红,柔和了半边天幕,几近透明的光彩如霞如烟,天,要黑了,这是最後一丝光彩,阳光坠落前最後一次的浓妆豔抹。五十里还未到,脚程比预计的要慢的多,孤烟直有些焦虑,风忽然大起来唳叫著从身边穿梭而过,脚下有白骨森然,回头,风狂沙飞天,一片沙海,来路早已被淹没,除了往前走,他别无选择!
苏楼回酒肆的时候已暮色四合,萧先生依然在柜台上算著帐甚至连姿势也未变,一堂的客人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正吃得热火朝天,烟火漫开氤氲出一丝迷离的温暖。苏楼清冷的脸庞依稀也有了丝温度,没有看到孤烟直,心中不由咯!一声,那个孩子……
“他去图集镇了,说是三日後必归,让我转告你一声。”
“图集镇?”他刚从图集镇回来,不过一天内即可以往返,他为何要约定三日?
萧先生劈里啪啦的拨弄著算盘珠子,脸上带笑:“来往这里的人哪个没有自己要做的不能诉诸於口的事?”
苏楼想也是,哪个没有自己要做的事,可是孤烟直,怎麽不跟他说一声?
苏楼去了客房,果然不见了孤烟直的行李,不由心神不宁。
“唐三,你知道孤烟直的身份了!”虽是疑问,苏楼说的肯定,外头风声大作,刮过土墙在院中打了个旋转拍打在窗户上,一阵!当作响,灯火明明灭灭在两人之间拉一道阴影,萧先生终於停下了拨盘算珠子的手,抬起的脸一阵恍白。
“是的!”他答的波澜不惊,唐三这个名字已有数年未听人提起了,想不到苏楼会率先提起,那个刀光剑影的浴血江湖难道终究不曾逃离过?
“他在哪?”苏楼的脸在黯淡的烛火下发出一阵青白如同淬火的锋芒,唐三有一下的瑟缩继而索然,垂下的手指在袖中动了动,终於攥紧。烛光灭了,在风中激烈的颤抖几下後无声熄灭唯有一缕轻烟,苏楼微垂下眼,转身,推门,风便汹涌进来,一阵啷当作响,器皿家具帐幔乱作一团,纠缠著发出高低不一的声音,嘈嘈错杂乱耳,唐三看到挂在廓檐下的灯笼红成一缕飞溅的鲜血,刚刚苏楼的眼中有杀气。
“唐三,我若没回来,这酒肆你经营下去!”也算是你我相交一场。
苏楼的声音随著朔风狂沙一齐涌进来,凛冽,肃杀,唐三怔了一下继而纵声大笑,屋内一片漆黑,屋外天地混沌,苏楼,孤烟直会毁了你的!
他的声音如同受创的孤狼,悲怆绝望中又带著股毁灭的快意,刹那间风止沙停世界荒寂,他慢慢伏下身,喉中低低的呜咽,他会毁了你的!
苏楼提身疾奔,不过片刻功夫象是想到什麽般折身往西行去,他在附近住了五年地形了如指掌,最危险处当属那片号称死亡之谷,唐三必定会骗取孤烟直往那处行去。这般想著心惊肉跳起来,恨不得插翅飞到孤烟直身边相助,哪知,天气恶劣,风狂沙疾平日的功夫竟生生磨去三分,纵使心如火焚亦只能耐著性子施展轻功而去。
风沙打在脸上如利匕刮面涌进口鼻呛心呛肺,喉口如同烧著了一把火,孤烟直,孤烟直……眼难睁,脚涩滞,这天气竟是异常的恶劣,一边心中暗暗祈求孤烟直能机灵点不要一脚踩进死亡之谷一边却不敢怠慢,使劲全身功力如暴风雨中折翼的鸟儿般,仓皇而急促。苏楼二十余年来从未有过如此急迫到近乎惶惶的心绪,背上的汗干了又出,出了又干,一层层和著沙石粘糊成一团硌在身上,动一下便狠狠的砥砺著肌肤。也不知行了多久,只觉得风越来越大,沙石在空中打著旋儿形成漩涡吞天灭地,看不见前方,他从短靴中抽出短刀,刀光照见方寸之地,沙子打在刀上铿锵作响,不一会儿刀便黯然无光。他腾身展臂扬刀,刀光大长,便是这麽艰难的行著,全心全意对抗著风沙侵袭,忽然,刀光掠过处照见前方一块一人高的岩石。
岩石?
苏楼脚下一滞,待细看却已看不清,影影绰绰是个人形的轮廓,心中一荡,扬声叫道:“孤烟直!”
没有回答只有风声呼啸著唳叫著惊心动魄,苏楼却觉得一下子静寂下来,空落落的无著处,恐惧汹涌而来,“孤烟直,孤烟直,孤烟直……”
他嘶哑著嗓子吼道,似乎要将肺内所有的空气挤出来,风声呜呜作响刮得耳膜隐隐作痛,他分不出哪里痛,只能不停的呼唤。
“苏楼!”微弱的声音仿佛两颗沙子相互撞击发出来般,但苏楼准确的捕捉了。
“孤烟直!”苏楼奔过去,孤烟直跌跌撞撞跑过来,两人撞在一起,苏楼顺手抱住了他,感觉是抱住了沙堆般,两人的身上都是沙石,粗糙砥砺,“孤烟直!”苏楼叫道,心跳得剧烈仿佛要从胸口跳出来般,幸好你还在,他在心里道。他平素性情冷漠,年少的时候手中的剑便是他的一切,江湖中有言他人比剑冷,归隐後,两耳不闻江湖事,两袖清风无风也无雨。然而,此时抱住那个少年却心生狂喜,仿佛绝处逢生般喜不自胜,不过是一个初识之人而已,却已兹兹念念,百般辗转。
“孤烟直,你怎麽样?”
“我没事。”孤烟直身子偎在他怀里微微颤抖,双臂紧紧攀著他的衣襟仰著头看他,漆黑的眼眸溶在夜色中,“天太黑,我看不见路!”
苏楼的心紧紧揪起来,疼,绵延散开,“天太黑,我看不见路”,孤烟直的话虽平静,声音却带著些微的颤抖显然心中害怕至极,可以想见夜晚天气突变风沙大起时他举步维艰及前後两顾心茫茫的恐慌,再坚强骄傲他也不过十八岁的孩子而已。
“别怕,有我!”几乎是脱口而出,苏楼抱著他的手紧了紧。
可能还是在劫後余生的庆幸中孤烟直竟异常柔顺的点了点头,将头枕在他肩上:“苏楼,我要去图集镇!”
“好,天一亮我便带你去!”
只这一会功夫,沙石已堆到两人膝盖处,苏楼忙推开他一边牵了他的手道:“我们先离开这里!”孤烟直没有动,“怎麽了?”
“我,我的脚僵了!”走不了三个字咽回喉中,孤烟直勉强笑道,“苏楼你等我一会!”
苏楼蹲下扒开沙子按摩他的小腿及脚踝一边问道:“你站了多久了?”
“不知道,天太黑了,我看不到路,风沙又大,退不得也进不了。”
“你这孩子……”苏楼唯一次不说话不是因为寡言而是说不下去,按摩了会又顺著血脉运行处推拿著,孤烟直低眸看他半跪著替自己按摩推拿,半躬著的身躯似要埋在沙地里般,眼睛忽然有些涩然,沙子落进眼里了,他抬手去擦,满手皆是沙越擦眼便越痛,泪,终於掉出来了。苏楼,为什麽你要寻来?
为什麽你会寻来?
你究竟是什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