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e》小小未然

16、墓地的安魂曲

　　参加完又一个贵族所举办的交际舞会，露西亚略显疲惫地坐在马车内闭上眼睛小憩。

　　深夜里，只有这一辆马车在行驶，马蹄声与车轮摩擦地面的声响回荡在这空旷的街道上，有着震耳欲聋般的寂静之感。

　　自与凡相遇后，露西亚刻意避开了所有会有肯特家族成员出席的舞会，她对凡那双看透一切的眼睛，和他身上所散发的纯洁气质有着本能的惧怕，过于虔诚的天主教徒，只要他们在吸血鬼前拿出银质十字架，那威力，就连露西亚也要忌惮几分。

　　正当这些杂乱的思绪在露西亚脑中不断浮现时，有乐音如鬼魅般钻进了她的耳中，那是由小提琴演奏的忧伤而祥和的安魂曲，这乐声仿若一双轻柔的手，安抚着一切黑暗的念想。

　　“威尔，停车。”不自觉地，露西亚向自己的车夫喊道。

　　“是，小姐。”威尔说着，拉紧了缰绳。

　　马匹嘶鸣了几声，渐渐停住了脚步。露西亚打开车门，双足轻点地面，站立在马车外，侧耳聆听，那小提琴的声音仍旧时断时续地传来。跟随着这令人心境平和的音乐，露西亚走到了一座小小的教堂前，悬挂在教堂顶部的十字架，即使在这漆黑的夜里，在露西亚看来依旧异常刺眼。

　　避开那十字架，露西亚来到教堂后的墓地中，那宁静的小提琴声便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夜色浓重，却丝毫不妨碍露西亚的视线，她在这略显阴森恐怖的墓地之中仔细搜寻着，很快便发现了那清冷瘦削的身影。居然又是他，露西亚在看到那人熟悉的侧影时，不由得在心中想着，也难怪，能够吸引我停住脚步的，也只有他拉出的小提琴声了吧……

　　静悄悄地靠近，不想打扰了少年专注投入的演奏。然而，仿佛有感应一般，在露西亚接近他的一刹那，琴声戛然而止。少年抬起了头，看着露西亚，眼神中没有丝毫惊讶，反而有着清浅的笑意。

　　“虽然遇见的人不多，但是露西亚小姐，命运似乎总安排你我相遇啊……”少年微笑着说道，露西亚仿佛看见无数红蔷薇正随风摇曳，含苞待放。

　　“凡……为什么，这个时间你会在这里？”露西亚略显讶异地问道。

　　“今天路过这里的时候，看见有人正在举办丧礼，于是便想来此为已故之人拉一首安魂曲，愿他安息。”凡说着，用右手在胸前画着十字。

　　露西亚略微有些厌恶地看着凡做这个动作，稍稍回退了几步。

　　感觉到露西亚的退缩，凡盯视着露西亚的双眼，毫无怯意。

　　“露西亚小姐，您信仰上帝吗？”凡突兀地问道。

　　“上帝么？”露西亚轻笑了起来，“已经很久，没有人问过我这个问题了。”

　　“很久？”凡疑惑。

　　“是啊，很久了……对于这个问题，我都忘记应该如何回答了。”露西亚坦然地看着凡，不打算再隐瞒下去，因为她冥冥中似乎已察觉到，在这个少年深邃的目光之下，自己是无所遁形的。

　　“我是相信的。生而为人的所有的一切，皆是仁慈的上帝所赐予的，无论欢乐，无论悲伤……正是因为有了上帝，我们所犯的错才能得到宽恕，灵魂才能得到解脱。”凡一脸虔诚地说道。

　　“照你这么说，上帝是无所不在的咯？”露西亚玩味地看着凡，问道。

　　“是的。他照看着人间的一切。”凡肯定地回答。

　　“真的吗？可是，当人们遇到疾病灾祸，向上帝不断虔诚祷告时，上帝为什么没有出现，来帮助这些受苦受难的人呢？”露西亚尖锐地问道。

　　“人类所犯的原罪，需要我们自己以生老病死为代价来偿还，吾主耶和华是宽容的，他始终看着我们所经历的这一切，当我们死去之后，灵魂便会得到他的救赎，升入天堂，这就是他对我们最大的帮助。”凡回答。

　　“生老病死么……那么，那些永远不会经历这一切的人，又该如何呢？”露西亚脸上露出了愉悦的笑容。

　　“永远……不会经历这一切的人？”凡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对，那些违背了上帝的意志，受到他永世的诅咒的人，身为该隐后代的诸位，又如何得到救赎呢？”露西亚紧接着补充道。

　　“您说的是……”凡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啊，不对，他们不应该被叫做人，世人给予了他们一个更为恰当的名字，作为因弑亲而背叛了上帝的该隐的子嗣们，他们被人类称作——吸血鬼（Vampire）。”露西亚以咏叹般的音调说着，眼中暗红的光芒渐渐弥漫开来，红黑色的燕尾血蝶瞬时聚集在一起，围绕着露西亚蹁跹飞舞。

　　诡秘危险的气息骤然产生，凡看着眼前露西亚的变化，神色依旧镇定如初，只是那眼神中显现出一丝了然。

　　“果然……如我所想呢……露西亚小姐。”凡释然地笑了。

　　“凡……你还是真是个奇怪的人类呢，不会感到害怕么？”露西亚伸出手，血蝶静静停在了她的如玉白皙的手指之上，她转过视线，盯着凡，沉吟般地问道。

　　“有什么可怕的呢？血统高贵的您，是不可能加害像我这样的普通人类的吧？”凡沉稳地说着，坦然地看着身处蝴蝶包围中的露西亚，浑身上下找不到丝毫破绽。

　　露西亚眼中的暗红光芒渐渐褪去，气氛也随之恢复安详平和，血蝶见到这一变化，动作也变得散漫起来，似乎很不满露西亚收敛住吸血鬼应有的气息。

　　“普通……人类吗？普通人类如果有你这份淡定与从容，那就算不得普通了。”露西亚扬了扬手，安抚着满是怨气的血蝶，温和地笑了起来。

　　“谢谢，我将这话当做您对我的褒奖。”凡稍稍弯腰致谢。

　　“是因为对上帝的虔诚信仰么？所以，你能宽容接纳出现在你四周的一切事物？”露西亚不确定地分析着。

　　“或许吧。”凡模棱两可地回答道。

　　与其说是因为信仰，不如说是因为作为肯特家族最小的孩子，从小便见过太多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当一个人连最为丑恶，污秽不堪的事情都已见过，他还会惧怕什么呢？与吸血鬼相比，凡有时候觉得，人恐怕更加可怕也不一定。因此，在家族中，他努力做到淡漠地对待周遭的一切，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是一副处变不惊，置身事外的态度，将自己在家族中的影响降到最低。不出风头，不冒风险，让大家都以为，他只不过是个醉心于艺术的单纯少年。

　　他绝对是肯特家族中有史以来最聪慧的孩子，却无心权势，只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过于早熟的他，很早便看清了家族内和睦安宁的表面之下，不断掀起的阵阵暗涌，及时地抽身而退，是他觉得目前保护自己最好的方法。而这样做的后果，便是周围没有一个可以值得真正交心，绝对信赖的伙伴。

　　露西亚思索着凡的回答，不禁又看向他的双眼。比夜还要幽黑的双眸，虽然深不见底，但伴随着那深邃而来的，还有露西亚所熟悉的，浓得化不开的孤寂。

　　原来，他跟我是一样的啊……忽然一股爱怜之感涌上心头，露西亚伸出手，抚上了凡的脸颊。

　　“其实你……一直都很孤独吧？”露西亚轻声问着。

　　那始终清冷的面容有了些微的松动，没有躲开露西亚抚上自己面颊的手，凡闭上眼，静静享受着自那手上传来的冰凉温度，心中却似有暖流席卷而过。

　　抬起手，凡那温热的手覆在了露西亚的手上。一阵轻颤，露西亚终于了解了那夜舞会上如触电般的感受究竟是什么，对于这个人自己为何会想见又不敢见。

　　不是害怕他那过于虔诚的心会对自己造成伤害，而是害怕，一旦他知道了真相，便会厌恶她，惧怕她，永远不再愿意见到她。初见面时便产生的爱恋，到此刻，才真真正正地确定了下来。

　　那是来自灵魂深处的相互吸引。

　　他们虽然不同种族，却是一类人。

　　同样纷繁复杂的家世背景，同样的政治暗斗，不同的是，他们一个选择了回避，一个却站在了最高点。然而，在内心深处，那一块小小角落，他们始终都为自己这样不自由的命运而感到悲哀，为无人倾诉这份哀愁而感到寂寥。那如同是无人能解的毒药，只能自己一个人慢慢品尝这无尽的痛苦，如受伤小兽般舔舐着自己的伤口。

　　暗夜之中，两个人影渐渐融为一体，凡一手搂住露西亚那纤细的腰身，一手握住露西亚没有温度的手，深情地吻了下去，仿佛要将自己的全部热量都传达给那连心都快要冰冻起来的美丽少女。在此刻，他想要与她分享，属于两人的快乐、悲伤、痛苦、哀愁，一切的一切……

　　血蝶再次雀跃地舞动了起来，围绕着紧紧缠绵在一起的两人，洒下一片暗红的温柔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