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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酒馆(修) ...

  •   晚上十点钟的时候,藏在不起眼的窄巷里的“天堂酒馆”开始按部就班的照常营业,一如往常。开张时间是固定的,自这家店存在的第一天起就是这样,日复一日,从来没有过哪怕一次例外——至少老板是这样介绍的。我们认识了一段时间,虽然算不上长,但至少足够让我对他产生这种程度的信任。

      我是在开始营业之后的半小时掐准时间到的。这条小道糟透了,随处可见的各式各样的污渍和凹凸不平的路面,目光所及之处都又破又旧,倒是让我想起我的老家。绕过老远才有一个的接触不良的路灯、七拐八拐的窄路和或者躺或者坐在路边的人们,我终于走到透着室内暗黄色灯光的玻璃门前。那些半梦半醒的人一动不动的以各式各样的姿势镶在路边,像一座座死气沉沉的雕塑,可能是醉得太早的饮客,也可能是太过疲劳的上班族。谁知道。

      这家酒馆看起来像是得有几百岁了一样,破旧得几乎能被风吹倒,尤其是门——玻璃上有横竖几道裂纹,正中间还有一只发黑的手掌印儿。门框是木头做的,好像快要断了似的。上面挂着一盏油腻腻的小灯,昏暗的光环只有巴掌那么大。

      我停在门口,深呼吸了一下,做足心理准备,抬起右脚用金属制的靴头踢了三下门框,再伸手把门环旋转了一百八十度,然后才用力把它拉开。上了年纪的门不满的发出刺耳的惨叫,我不得不放轻手下的动作。酒馆的主人从来没有把它翻新的意思,据他的话来说,这就是“颇具岁月感的复古美学”——我确信这是他的原话。

      ‘天堂’的门槛很高,门框却是低矮的,像我这样个头的人都要稍稍弓着身子,把腿抬得高高的,才能勉强在不磕到头、或绊个跟头的前提下跨进店去。我一探进头去,浓浓的麦芽发酵酒精和面包香气就扑面而来,把我打了个措手不及,差一点儿就要跌个跟头。店里一如既往的喧嚣,顾客们举着玻璃杯子高声谈笑,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夸张的笑容。那种笑容生机勃勃,甚至太过于鲜活了,对于我来讲是格外少见且陌生的,和门外惨黑色的一片死寂形成强烈的对比,就好像是出自两个不同的世界。

      或者说,“天堂”、和外面的人间地狱,本来就属于两个世界。

      我小心翼翼的侧着身子从两个光着膀子的壮汉之间挤过,顺便避开左前方那位喝醉的男士丢过来的玻璃酒杯。刺耳的碎裂声从身后传来,我一秒钟也不想耽搁,已经迈到了屋子的中间。和我差不多高的金发侍应生穿着黑色的吊带短裙,手里端着木头托盘,抬起手寻找刚刚点餐的顾客。我依稀记得三周前这里的侍应生还是一位棕色头发的姑娘。看样子她是新来的。

      我走过去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金发女郎转过身来,冲我笑了一下,两只眼睛是紫色的。我多看了它们一秒,然后假装不着痕迹的挪开视线。

      “嗨,你好。请问想来点什么?”她冲我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牙齿白的反光。

      “不用了,谢谢。”我摇摇头,礼貌起见,也同样冲她微笑了一下,是那种在我的能力可及范围之内最大限度的微笑——其实也就是快速挑了一下两边的嘴角。“我是来找人的。”

      我扬起下巴,示意了一下远处位于屋子深处角落的吧台。“我来找艾萨克,他今晚在不在?”

      “哦,你赶巧了,亲爱的。”侍应生点点头,错开身子让了个位置,让我能够顺利越过人群挪到吧台那儿去。

      身穿着白衬衫的男人站在吧台后面,咖啡色的长头发打着卷儿垂在肩头,袖子卷到手肘的位置,露出两只修长结实的胳膊。他的手里端着一只小巧的杯子,我亲眼看到他摘下一只手套,把食指往里头一蘸,杯里桃红色的液体就开始燃烧起来,冒出蓝色的火焰。

      呕。天哪。

      “艾萨克。”我从人群之间挤到他跟前,冲着他翻了个白眼,皱着眉盯着他手里的那团火光,“你在做什么?”

      “如你所见,节省打火机的钱。”酒馆老板兼职酒保不动声色的擦了擦手,重新把手套戴好,把酒杯往吧台上一放,转过身招呼侍应生把它端走。“每天节省一个打火机,一个月就是——”

      “好了,闭上你的嘴,我不想听这些胡言乱语。”我不耐烦的挥挥手打断他,“你应该庆幸没有人因为卫生问题投诉你的酒馆。”并且,我再也不想在这里吃东西了。

      “他们最好敢。”艾萨克冷哼了一声,懒洋洋的掀起眼皮看了我一眼。“好久不见。这次想要来点什么?我推荐你夏日限定菜单,非常不错,我刚在Zagat上收到了好几个好评。”

      “什么是Zagat?”我问,以及,脱口的瞬间就已经感到后悔了,因为不想听艾萨克的长篇大论。“算了,忘记这个问题——我需要情报。”

      艾萨克从衬衫胸口的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我摆了摆手,拒绝了他递过来的那张塑料卡纸,用手在吧台上敲了敲。“你明知道我在说什么。”

      不靠谱的酒馆老板唯一一点靠谱的地方就是情报的准确度。在这里,我不能没有他。

      “好吧,好吧,着什么急嘛。”他摇摇头,低叹一声,弯下身打开台子下面的抽屉柜,里面马上就传来翻动纸张的声音。“有没有人告诉过你,耐心是一种美德?”

      “我不在乎,以及,我赶时间。”在等他找东西的期间,我百无聊赖的抬起头,开始研究头顶那块黑板上写着的粉笔字。除了歪歪扭扭的“今日菜品特别推荐”,还有一些傻乎乎的涂鸦。我眯起眼睛瞅了半天,也没能分辨出它们的真身是什么。长着翅膀和喙的办公桌?四条腿的猫头鹰?我的能力真的有限。

      “啊——我找到了。”艾萨克打断我难得的走神,“这是你要的东西。”

      他递过来一打搁在文件夹里的A4纸,我接过来,抽出资料开始仔细阅读,花上一点时间把它们全都记到脑子里。亚历山大·库尔特,这是我的目标人物。接下来的几行分别是他的生卒年月,常住地区,以及人物关系网。我默念了三遍,揭开第二页,上面密密麻麻的记录着近一周之内他所到过的所有地方,大到城市著名景点,小到报亭和公共洗手间隔间。接下来的几页几乎都是照片的翻印版,上面画满了黑色虚线,从各个角度起笔,直指着目标的头颅,或者后心,这是在为狙击手寻找最合适的开枪位置。

      这不是跟踪,也不是观察——我们叫它‘狩猎’。这些虚线给我多少省下了一些力气。

      “你把我的工作都做完了。”我假装不满的抬起头瞪了他一眼,其实心里有点感激。上一个长期任务刚刚结束不久,由于准备工作做得不够充足,我在荒无人烟、漫天黄沙的墨西哥边境伏了三个星期才抓到目标,每天跟风滚草和两人高的仙人掌作伴,实在是太没意思了。

      “这里还有更好的。”艾萨克挑了挑眉毛,从我手里接过资料直接翻到最后一页。我就着他的手看过去,上面只影印了一条消息,看上去是从那种设计简单的校园网站上截取下来的。新闻的主角凯西·库尔特,十二年级毕业生,按照年龄来看,大概率是库尔特先生的女儿。她将在七月份的最后一个星期三参加市里的一场舞蹈比赛,举行地点是哥谭市中心的综合剧院,晚上七点半钟开始。

      七月份的最后一个星期三。我在心里盘算。好巧不巧,刚好是明天。而明天之后库尔特先生就要带着女儿飞往夏威夷度假了——乘坐私人专机——资料面上写的。如果错过了机会,那么再想等到下一个合适的下手时机,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去了。我肯定不能跟去夏威夷。这些该死的有钱人。

      他确认我看完这条消息,手从桌子底下划过,再抬起来的时候,食指和中指之间多了一张塑料卡纸。“我给你拿到了入场券,女孩。”

      哇哦。我睁大了眼睛。

      “别叫我女孩。”我从他手里接过“入场券”,又把资料递回给他。这是一张工作人员内部通行证,灰白色的卡纸套在塑料外壳里,我的照片被印在上面。面无表情的黑发女孩,名字是“艾丽·希德森”,后勤人员,二十三岁——很显然,都是假的。艾萨克今晚第二次脱下手套,打了个响指,手中的资料就被蓝色的火光点燃,几秒钟之后就只剩下了一堆软绵绵的灰烬。

      “如你所愿,猎人。”

      好吧,这个称呼虽然也糟透了,但总比‘女孩’要强上那么一点,只有一点。

      我对艾萨克道了谢,正打算转身离开,却被他再一次叫住了。

      “你开始适应这里的生活了吗?”

      我回过头去,看见他双手撑着吧台,拨开前额的头发挽到耳后,露出笑眯眯的脸。不知是怎么回事,他的笑容总让我想起地狱里那些说话颇具深意的老同事们。以防你不知道,我并不喜欢他们。

      “你说哥谭?没有什么适应或不适应,总的来说都那样。”我敷衍的耸耸肩膀。哥谭、墨西哥边境、洛杉矶,对我来说都是一个样。反正我不会久留。我只是个过客,被迫不得不在一个又一个的地方停留。它们对于我来说究竟有什么意义?我自己也不知道。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他颇有耐心的和我周旋。“我是指这个世界。要和人类和平共处的世界。不能对路过的每个人都挥挥鞭子,你会不习惯吗?”

      我猜他大概是在开玩笑,可还是认真回答了。“从来没对路过的人挥过鞭子。你知道在我们那儿,事情不是这样进行的吧?”

      “哈,每天都学点新东西。”他颇不正经的说。这幅样子让我忍不住皱眉。

      我不想再跟他纠缠下去,正要转身,他又再次出声打断了我。“对了,还有第二个——好吧,这算是条建议。怎么样,你要不要听听看?”

      “免费吗?”那张票让我节省下了不少时间精力,这让我心情多少好上一些,所以能耗着耐心和他开了今晚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玩笑。

      “当然。”艾萨克笑了笑,招呼我回到吧台旁边去。我一靠近,他就凑近我,用手把垂下来的卷发别到耳朵后边去:“听说——最近有人在找你,你知道吗?”

      “你指什么?”我下意识绷紧后颈,由于不习惯和什么人靠的如此近,不由得眯了一下眼睛。

      比起建议,这听上去更像是一句威胁。

      “城市的守护者,有钱又有闲的大善人。看上去某些人不喜欢你在他的城市做手脚。”

      “你是听谁说的?”我盯着他,问道。

      他做出一副神秘的样子。我不依不饶的注视着他的眼睛,在里面看到了自己嘴角紧绷的倒影。

      “做我们这一行,当然要有我自己的渠道和线人。”

      我移开视线。

      说这话的时候,艾萨克把声音压得很低,声线是平平的,让我想到老式收音机里传来的广播。他依旧懒洋洋的半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垂着。我似乎暗暗知道他在指谁,但不想去深究。这座城市的确有着和其他的不同之处,不如说每个城市都是不同的。它们有着各自的规矩,总有人要遵守,而我从来都不愿意成为其中墨守成规的一员。

      “既然这样,那么麻烦你通过你的渠道,或者线人。”我掀起眼皮瞟了他一眼,再次在他闪闪发光的眼中看见了自己清晰的倒影。

      “活人管不着死人的事,他也管不着我们的事。”我压低声音,把那张票收到外套口袋里。“我只是在做我的工作,他倒是应该感谢我帮忙解决了那么多麻烦。”

      “如果对方愿意跟你讲道理的话。”

      提供信息的人再次直起身来,挥挥手,示意送客。我向他点点头,转身重新钻进闹哄哄的人群。等到我刚要抬起手打算推门的前一刻,艾萨克的声音还是从人声鼎沸的缝隙钻了过来。

      他说:“小心一点,好吗?”

      我想了想,还是没有转身,抬起手冲他挥了挥,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看见。门外面的世界是一片死寂,偶尔有从远处传来的一两声枪响和惨叫。‘天堂’的门板被我重新合上,把一切吵闹和嬉笑都关在身后。世界重新安静下来,就好像刚刚的躁乱只是一场梦。

      我摸着黑回到短租的公寓,一路上碰到三个抢劫案发现场。楼下的那家二十四小时营业便利店的玻璃橱窗被人砸得粉碎,店主坐在地上,捂着脸,哭的很惨。原本就算不上标志的五官拧成一团,尖细的哭声从嗓子眼儿里挤出来,额头上冒出一股鲜红的液体,顺着他的手指缝淌到脸颊上,被眼泪稀释。我没多看他一眼,径直上了楼。

      虽说是公寓,但这里只能算得上是我的临时居所。它位于治安最差的贫民地区之一,社区糟乱的很,安保极差,酱灰色的楼没有一栋超过六层,自然也没有电梯。楼道里的灯是熄的,我数着台阶上到四楼,打开属于我的那一扇门。隔壁的邻居不只是出于什么不知名的原因,连着三个晚上都在尖叫,声音时高时低,意外的颇有规律。没有人向管理员投诉,因为管理员已经不知道死在哪儿了。

      单间公寓加上洗手间和阳台也就只有二十平米大,没有电视和电话,因为电视和电话的声音会引来小偷。门锁住了三天就坏了,我直接拧开门把手走进去。没有人会抢劫这里,因为这里根本没有什么好抢。倒不如说住在这里的人四分之三都是负责抢劫别人的可悲家伙,并且还是那种收成不怎么好的。

      我没有开灯,借着窗外银色的月光把外套脱下来,挂到墙上凿的歪歪扭扭的钉子上。它是上一任房客留下来的,又或是上上任,我不知道他们怎么了,也不想知道。时间已经很晚了,我溜到洗手间去快速冲了个澡,换上睡衣走出来。我没有毛巾,也没有电吹风,只能等头发自然风干。大半的水汽挂在头发上面,不一会儿就濡湿了整个后背。

      房间里没有床,我索性躺在地板上,枪就搁在手边。天花板曾经漏过水,被不知哪一任房客用旧报纸糊了两层。我把双手垫在脑袋底下,百无聊赖的开始阅读那些或新或旧的文字。关于艾萨克今晚提到的那个人的新闻刚巧被贴在了天花板的正中间,黑色的剪影占满了头条的大半个页面。“哥谭市的救星,蝙蝠侠”,这样来看,收集这些新闻的那一任房客——不论是他或者她,是个拥有信仰的人。

      可惜这里太糟糕了,糟糕的蝙蝠侠都不会路过。他或者她,是不是因为失望才搬走了?

      我闭上眼睛,开始等着明天到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酒馆(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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