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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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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天谢地,双溪并不知晓这些。乖孩子双溪还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笑眼弯弯:“那便有劳公主啦。”
巫神殿背山靠水,灵气十足,十分养人。双溪脸上的蜡黄褪去,露显出白如细瓷的肌肤,愈发显得唇红齿白。他右侧嘴角旁有一个小梨涡,笑起来浅浅淡淡的,看得人暖暖的。
虽说作为男子汉,双溪眉目过于秀丽了。但是他很会笑呀。不是浪子多情眉眼皆是风流,也不是岑允昭那般招惹人的桃花四溅。他纯净如稚子,眼神干净明媚,生机勃勃。笑起来时,便如东升旭日,融融春月,乍然现在面前,教人瞅见壮丽景色。
沉璧不自觉就红了脸,觉得这么一个小孩却将遭遇公主毒手,颇有些不忍心:“你可听过一个故事,巫神殿上有神鸡……”
“咳咳。”承安咳了声,瞪了她一眼,见双溪关怀地望过来,摸了摸鼻尖道,“不打紧,不打紧。”
待到承安的药被端到双溪面前时,沉璧站在一旁,眸中热切又带泪,欲言又止。
双溪捧着碗,不解地将她望着。沉璧提醒道:“其实也不必喝完……”扫到承安的眼神,她又艰难地改了口,“趁热喝的好。”早喝早超生。
承安抿着唇,捡了把石子撒了出去,嗤嗤几声,穿过窗格的纸飞了出去,接二连三地响起了哎哟哎哟的声音。
双溪:???
承安:“我的这些师兄弟呀,羡慕你的好运气,都想着能进来分一杯羹呢。”
双溪仍有些不解,只当药材珍贵。承安却是耳尖,听得四周嗖嗖几声,原本趴在屋外的师兄弟们散了个干净。
双溪仰头,喝药。沉璧全程盯着他,眼见着他眉头紧皱,眼睫乱颤,不由得跟着屏气凝神。待到他一碗尽了,沉璧才猛喘了一口气,递上蜜果与漱口水,问如何了。
双溪漱了口,未接蜜果,道:“果然是良药苦口。”
沉璧着急地问:“然后呢?这就完了?”
双溪瞪大了眼,眨巴了几下,试探着道:“除了苦,可能还有点辣……辣嗓子?药效的话,急不得的吧。”
沉璧不敢置信地将他看着,又去看承安。承安挑了挑眉:“如何。”
沉璧同手同脚地走了出去。承安望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见着双溪仍是一脸迷茫,便将神鸡的往事讲了。
双溪问她为何不澄清,承安道:“其中艰辛,不好与外人道。”
承安上一世被折磨得差点死去。岑允昭的太医只治得了表象,而她要的是夜奔千里,要拿得起四十斤大刀,要杀敌救命。
少有人知道,巫神殿的医阁藏书中,有一处禁术,通过草药针灸,可洗筋易髓。她记不清药方,便只得偷了宫中草药,在路上一个个试了。试上千遍百遍,排除掉那些不可能的,便总能遇上那一味对的。
再没有比给自己试药,更容易锤炼自己的医术了。承安那时试药,嗅觉味觉毁了泰半,也并不在意药的口味如何。听到双溪说苦,那些久远的记忆突然涌现了出来。
承安笑眯眯地望着他,像是对自己,也像是对双溪,道:“辛苦了。”
双溪时时觉得离承安很远,然而这是第一次,觉得承安遥不可及,仿佛顷刻便要羽化。
他惶恐地抓住承安的手腕,见承安望过来,才觉出手中的细腻触感。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早年读过的词句突然一下子有了实感。双溪不知怎地,红了耳尖。他移开手,不知怎地,道:“以后我会一直陪在公主身边。”
被人推倒在地,拳打脚踢时,与娘亲缩在阴冷的柴房里,吃着馊饭凉水时,被那些皇侄嘲笑时,双溪不止一次期盼自己强大,抑或是有个能罩着自己的兄长。许是听到了他的祷告,给他了一个姐姐,虽然是他单方面认下的。
皇位有什么好?虽明面上坐拥万里江山,权倾天下。可孤家寡人,独登高处,连一知心人都难求,抑或是不敢求。权势是空的,需的,一时的。唯有陪伴,才是暖的,闻的,触手可及的。
相比起来,他更想要这烟火人间。
双溪从未如此感激过自己一时的心血来潮,找人替代自己入梁。许是可以安排着,让“镇南王”卒了。
承安并不知他一时间竟已想了这么多,只觉方才触摸过自己的小手,凉凉的,手心却有汗。
“你体质太虚了。我改进一下药方。”承安说着,就要走。却被双溪一把抱住了。
她摸了把双溪的头,问怎么了。却听得双溪哽着声道,我能不能叫你姐姐。
“我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娇气的哭包小弟?”承安笑道。
双溪心中一梗,退了开去,扭过头背着承安,道了声抱歉。
承安只觉好笑。她并非刻意逗弄。若是上一世,双溪这样的,她一开始就不会看在眼里。只是多活一世,便多了许多宽容,对人的,还有事的。双溪此前坎坷,才造就了他的性子。但她要调/教出的弟弟,是要备受宠爱却不自骄,是皮实耐得住千锤百炼的。虽历经磨难却依然不忘初心,不折傲骨。
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唯有这样,才能无论逢着盛世,还是乱世,都能安然生存。
双溪认真听了,转过头,坚定地道:“我会成为这样的人。”
他眼睫上还带着泪,鼻尖也红了一处,煞有介事地说这话,不由得让人心软。
承安朗声笑道:“好的,我看着呢。”
除了闭关的大师兄,巫神殿上上下下都来看过双溪,在确认他确实没有任何异样后,啧啧称奇。最后来的是大巫。
他却不是为了看双溪,只是上下扫了眼承安,翘着胡子道:“看来确实长本事了。”
“那师傅是不是该向我开放医阁了?!”承安惊喜道。医阁藏书无数。神鸡事件中,她就是潜入医阁自己找的药房,事件后,医阁加重了防备,她使劲浑身解数,也再没能进去过。
“自大小你便是个蹬鼻子上脸的。”大巫这般说着,仍是点了头,又嘱托道,“除了地下那一层,其他的你都可以看。”
承安佯装很不开心地道了是。地下那一层全是禁书,洗筋易髓的门道,就是神鸡事件中无意中窥到的。她当年虽然琢磨出了方子,却是个残的,只能支撑她不过半个月。时间一到,精血散尽而死——幸亏上辈子死得早,没等到最后。而真正的方子,一生无碍,只是相应地损失一些其他东西。
前途未卜,承安只能为将来多加一些保障。
双溪觑了她一眼,便知她虽口头应了,背地里总是要做出一些惊世骇俗的事来。
虽是夏日,然而入了夜,山上的风愈发凛冽。
承安向来不用人服侍,沉璧等人早早睡了。她自己屋中的灯却是亮了一夜。
她顺着记忆梳理了时间。
14岁与岑允昭初遇,而后便随他离开。15岁上时,梁国边境告急,柔人强攻。她随军出征,而后一年,被送回梁都。在梁国内为前线督促粮草,趁机扶植一批线人,收集情报,为岑允昭打扫后方。
待到岑允昭凯旋,皇室倾轧已告一段落,排在岑允昭前的皇子死的死,伤的伤。各地连起灾情,梁帝不得已,下罪己诏,禅位给岑允昭,是为太平元年。而她被迎入后宫,却无人知。与宫外联系的线人也被全盘切断,犹如断了耳目。
也是那时,她一十七,最后得到的关于召国的消息——胞弟继位。
太平二年,沉璧去了,她也废了。再一年,她19岁,召国国破家亡。
承安百思不得其解。
召国与周边诸国皆友好往来。既不是什么昌黎繁盛之国,也不出什么簪缨世家,小康没有,不过温饱。因何被人觊觎?
狄人与柔人皆是游牧民族,一年四季跟随草原与河流迁徙。两国相争,抑或是骚扰较少地接壤了一部分的中原之国——梁国,隶属常事。为何狄人偏偏要占了召国?
偌大的谜题摆在面前,承安一刻拼不起,便一刻不敢安眠。
自重生以来,这个疑惑没有一刻不困扰着她。她凭着直觉行事,却也知道,最不可靠的,便是直觉。她试图为自己,为梁国,理出一条康庄大道,确切地说,是一条生路。
召国十万子民,无法与其他诸国相较,却也都曾是鲜活的生命。
至于遇见双溪,甚至是将他带回来,算是重生后的一次小任性——假如可以,她总不忍见着这样的小孩子落难。更何况,她想以此证明,她的血仍是热的。
征兵,加固军防,安置探子……承安将待办的事项一条条列出来,又标了红。写到最后,她又在第一条前面写上了一条——父皇康健。
父皇身体向来很好。若不是因她出走,也不会重病,早早将召国教到不成器的小子手里。
可以让大巫多替父皇诊治,不济的话还有自己。当然最主要的,是培养母后肚子里的幼帝。
想到这里,承安的眸子亮了。
不管前路如何迷茫艰辛,只要去做,总是会有不同的吧。
与她隔了一个院子的双溪,虽然谨遵遗嘱早早上了榻,然而并未睡着。
曾被他嘱咐的乌衣护卫,仍是自行做主留下了几个,说是“以策安全”。
双溪初时暴怒,问:“假如我确实不想要这狗屁凿凿的皇位,是不是会被你们绑了上去?”待他冷静下来,却是心安理得地接受了。
——他现下无法管束,也是正常。已成定局,何不放开手了用,哪怕是做些小事?
“‘镇南王’与三皇子皆被禁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