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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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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斓依着沈昭的话又等了些时日,果见鼓街东的宁定楼流出客人酒后过身的传闻。
周围客人顿减,都绕着街尾走,一圈的铺子本就是借着地利卖些比市价高得多的闲杂玩意,这下没了生意,三两天只见关了五成。
秋家攒着的身家这次是一下子全都掏了出来,囫囵算是在城北有了落脚的地方。
秋母的手艺是一绝,只要有了这不算太过偏僻的位置,就绝不怕东西卖不出去。
更重要的是这地方位置绝佳,近处既有私塾,也有药店,比起一家子住在南城的时候要方便太多太多了。
于是秋父大清早就雇了车,带着秋母和德良从城南搬到城北。
眼下是这头方落下脚,秋茂彦和夫人罗姝英又要忙着打理铺子收拾东西。
秋斓便和满庆儿一早就来迎,从打包的行装里挑找片刻,果然看见竹筐里还有好几颗去年冬天储在地窖里没能吃完的芋头。
秋斓眼前一亮,伸手将芋头都捡出来,让满庆儿拿衣裳兜着去洗了。
去掉皮的芋头又白又嫩,切成见方的小块,只下锅熬煮一阵,就会变得软糯,汤汁也会变得粘稠。
秋斓又翻箱倒柜地找出碱面来,只轻轻撒一小撮进锅里,翻腾的芋汁很快就变得鲜红透亮。
等芋头再煮一阵变得软糯翻砂,锅里便再需加些藕粉进去,平日里秋母做点心少不得藕粉,秋斓自然也就随手摸来。
眼见一锅糖芋苗已经煮得引人垂涎,只差最后一步,秋斓却发觉糖不知去了哪。
饶是翻来覆去地找,却死活找不见往日里的糖罐子。
反倒是她这动静太大,惊了旁屋的德良。
“阿斓?”德良一脸疑惑地进屋,“你在做什么?”
秋斓连忙摆出个噤声的姿势。
“现下天气越来越热,你们忙着打理,午饭也草草对付了。”
“我煮些顶饱的甜汤晾着,等阿爹阿娘歇下正好能解渴,可偏偏找不到糖罐去了哪,只剩了一锅粉汤。”
德良轻笑:“阿娘怕要搬的太多,前日用完糖就没再续了,说是来这边再制办呢。”
秋斓脸上多出点失落:“啊?那成什么样子?”
“让你们喝芋头粉面汤?”
德良笑弯了眼:“我有办法。”
“阿娘那有罐花蜜,色泽赤红又香又甜,大约是因为难得,阿娘轻易不肯用的。”
秋斓也咧着嘴角朝满庆儿坏笑:“那我们只偷用一点点,一点点就好。”
三个姑娘一拍即合,探头瞧秋父和秋母还整理着被褥冬衣,就挨着溜进主屋里头,果见秋母收着罐花腌蜜。
那罐子精巧得很,花蜜的盖都还没揭开,几个人就能嗅到一股馥郁香气。
秋斓不禁有些差异:“这不会是什么名贵花蜜吧?实在太香了。”
满庆儿也点头:“嗯,真的好香。”
德良也凑近一点:“唔,好像是玫瑰蜜。”
隐隐的交谈惊动了在院里拆箱的秋母,她一回头,只从窗中见得三个脑袋凑在正屋的柜边研究玫瑰蜜罐子。
秋母不禁抬声问:“你们三个干什么坏事呢?”
抱着蜜罐的秋斓吓了一跳,连忙把东西藏在身后冲秋母摇摇头:“没有,阿娘。”
“我们没干什么坏事。”
秋母失笑,又转过身叠件衣裳:“想吃玫瑰蜜?”
“吃吧,蜜做来总要吃的。”
秋家的几个孩子各个懂事,可终究还都是孩子。
她料想着孩子们或许是馋了,便也没有再多加关注,只是忙着打理手上的活计。
待得片刻之后,秋母始觉得日头高起有些累了,正要拉着秋茂彦坐下歇歇,秋斓便端着凉好的糖芋苗出来院子给他们吃。
小碗里的糖芋苗色泽红亮,晶莹剔透,冰凉清爽。
最点睛的还是那汤汁上的一勺玫瑰蜜,糖芋苗顿时越发香甜,芳馥浓郁。
只一眼,便能让人食指大动。
秋茂彦端着碗一愣,视线不自主落在秋母身上:“这……这孩子怎么把你的玫瑰蜜翻出来了。”
“姝英,孩子不知道,你别生他们气。”
秋斓和德良不知道秋父为何会有这么一句,也一个个不敢吱声,悄悄看着秋母。
倒是秋母笑吟吟舀一勺甜汤喂进嘴里。
“是我叫他们拿的,娃儿做东西比我做的好吃,用了也不打紧。”
“留克不过也就是个念想,往后日子总能越过越好的,到时候再腌就是了。”
秋茂彦便也尝一勺,扶着膝盖望了望天。
“嗯,我们阿斓煮的玫瑰糖芋苗,比什么都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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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昭前几日就收了宫里的信,故而趁着午后便潜出别庄到约定的地方等着人。
未几,果见元令几人依约而到,只是几个人一直对最后头跟着的那个恭恭敬敬,显然那位还有些来头。
沈昭便也就毫无隐蔽地直盯着最后的那个人瞧,梭巡的视线始终没有挪开。
眼见着元令都被打发开,这位才终于扯下兜帽,露出整张脸。
他容貌俊朗,鼻若山棱,端站着的身姿霞姿月韵。
正是太子朱嘉煜无疑。
朱嘉煜唇边噙笑,抬眼朝沈昭道:“你可有些日子没来见我了,非要我三顾茅庐?我们沈世子当真是好大的面子。”
沈昭也不意外,只漫不经心地抬起视线,轻撩眼帘随口便道:“手伤没好,沈昭无颜见殿下。”
“你可得了吧,装什么孙子。”朱嘉煜冷不丁嗤笑一声,“你若是当真肯听句人话好好养着伤,我倒要去烧高香了。”
“少拿这些事当借口搪塞我,不然太医陈方金怎么会死的,别说你不知道。”
沈昭也不急着解释,只活动着自己的右手:“不是给你回过话么?我不动刀。”
“我是不动刀,可又没说我不杀人。陈方金害死循王,毒杀我祖父,你既然敢告诉我名字,难道想不到他会有今天?”
“少在这和我得了便宜还卖乖。”
朱嘉煜见自己的心思被昭然揭开,也不气不恼,反而乐颠颠笑几声:“我是知道你寻这为虎作伥的帮凶寻久了,方做了这君子成人之美,叫你亲手料理解恨。”
“过些日子要是不磨一磨,我的喋血刀就钝了。”
“不过叫你养好伤,却也是急迫的事。杨大夫说你的伤这样拖下去便毫无痊愈可能,现下务必要仔细照顾修养。”
“我决不能看着你有事,实在不成你日后……”
沈昭浅声道:“心领了,没必要。”
朱嘉煜撇撇嘴,上前两步不见外地勾住沈昭的肩,压低声音语重心长道:“小王八犊子,你怎么跟我说话呢?”
“你看,你爹中风,我爹宠妾。咱们都是爹不疼娘不爱,总被继母搞虐待的可怜人,我不忍心看你走上歧途,这是人之常情。”
沈昭面无表情把自己肩上的手拨下身去:“我是说不劳你这狗东西费心,我自有人照顾。”
“留点力气,对付你的三皇弟去。”
朱嘉煜一愣:“有人照顾?”
他顿时把视线转向宏毅,又忍不住摇摇头:“咱们一帮糙大老爷们,做这种细活恐怕不太成吧。”
宏毅这才拱拱手:“殿下容禀,我们爷所言非虚。”
“别庄里确有夫人主事。”
朱嘉煜摩挲着食指,沉声揶揄道:“夫人?秋泰曾家那个?照顾你?”
“我看是想照顾死你?”
沈昭唇边弯起丁点弧度:“我心里有数。”
“别在这扯闲篇,你专门出宫,总不至于就是来告诫我这点事。”
“说正经事。”
朱嘉煜无奈笑着点点头:“无甚,就是听闻你叫宏毅捞了个上京来告御状的书生。”
“你这是准备要干什么?”
沈昭目光微沉:“秋泰曾掺和舞弊干扰科举,十几年想来也收过不少好处。”
“书生被害得家破人亡,告一告也是人之常情。”
朱嘉煜挑眉,手指又微微摩挲几下:“我说你是不是也太不讲情面了点。”
“秋泰曾可是你老丈人,跟小关氏是真真的亲家,你就拿他第一个开刀?”
沈昭凤眸微眯,唇边带着几不可见的笑意:“皇上次次动心思想废你这太子的时候,可曾对你讲过情面?”
太子无可奈何地笑着点点头:“我这太子当的,可真是没劲透了。”
“我怎么命这么苦,半点不像三弟朱嘉灼,天生就有个能吹枕边风还受宠的皇贵妃亲娘。”
沈昭神色淡淡:“科举关乎国本,陛下最恨舞弊之事。”
“所以这次就算是和关家姐妹沾了关系,只要舞弊的证据被扯出来,事情就必然不会止于小风小浪。”
“秋泰曾攀着小关氏已经是天长日久了,他身边能牵连到的,几乎都是关氏姐妹的人。这次就算动不到三皇子的根基,也能给他们个切肤之痛。”
“你只要装好大尾巴狼,下马的人与我们而言自然是多多益善,拿他开刀不正好吗?”
太子又慢条斯理地搓两下食指:“几年不上战场,你胆子越来越大了。”
沈昭嗤笑:“这不是我挑胆子大不大的时候,要成大事,总要冒些险的。”
“皇上早已就动了立后心思,想让三皇子当堂堂正正的嫡子,你就没想过这事若成了,你会是什么下场?”
朱嘉煜浑不在意地轻笑:“可惜兵权不在手里,真是糟透了。”
沈昭低声道:“太子殿下你睁睁眼吧,边关你早就回不去了,就算有兵权,你还想逼宫不成?”
“事不宜迟,如今更是机会难得,凡事要么不做,既然要下手,那就一次做绝。”
太子摩挲的手指一顿,自顾自摇摇头,抬眼挑眉道:“我知道事关重大,到时候牵一发而动全身,皇贵妃为保羽翼,肯定要拿东厂来捞人。”
“若是短时间审不撂,被东厂的齐灏抢了先把人带走,那岂不就白费功夫替人做嫁衣?”
沈昭不慌不忙:“我自有拿捏秋泰曾的办法。”
“我知道,殿下绝对能让元令混进大狱,掺和一脚审讯。”
朱嘉煜笑而不语,只是稍作思忖,又道:“不对,这几年窦威是主考。若说舞弊,也是他受贿行事。要顺藤摸瓜,该从他这个主考的身上开始才最有把握。”
“可你偏偏第一个钉死了秋泰曾,绕个圈子白添麻烦,为什么要舍近求远?”
“为什么非置秋泰曾于死地?”
“没有为什么。”沈昭听着这番话,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他只散漫地冷笑一声。
“因为我想这么干,所以这么干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