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倾城》田可心

3、3、

　　薛澄谨看看自动切换回屏保的手机，厌恶地将它扔在一旁。
　　“醉卧”是薛澄硕——以及他的两个发小，他们自称“铁三角”的狐朋狗友——最近光顾最多的酒吧，不知给人家送了多少钱和客户了。
　　这一切都是因为，“醉卧”的老板娘长得极美。
　　美到什么地步？
　　江湖人称升级版奶茶妹妹——那是什么概念？
　　奶茶妹妹就是顶级美女了，但也有人说她现在瘦得脱相，脸都成了猪腰子鞋拔子。
　　而“醉卧”老板娘，就是五官精致程度不输于奶茶、却又有着恰到好处的饱满秀美脸型，女人味十足。

　　这个艳名在外的老板娘，其实已经三十多岁了，比薛澄硕他们——以及好些其他富二代官二代年龄都大，之前还结过婚生过孩子，只是离婚后孩子跟了前夫。
　　但对于生冷不忌的豪门公子们而言，这根本不是问题，恐怕还越发因为特别而让他们觉得别具韵味。
　　于是最近这仨在轮流追这老板娘。
　　对这些贵客，老板娘也来者不拒，已经跟过一个了，前面那位兄弟玩腻后宣称准备罢手，于是轮到第二个，就是薛澄硕了。

　　薛澄谨想想他们这种关系就觉得恶心，但他也知道，那些人所谓的乐趣，就在这令他觉得恶心的同一点上。
　　难道这就是他该过的生活吗？难道富二代就活该这样？

　　——
　　那个刚刚踏出成人第一步的大一秋天，为了尽快有机会再次联系方唯念，薛澄谨几乎是寻寻觅觅地抢了个活儿回来。
　　这次师兄师姐们原本说录音不长，就自己抽时间打出来算了，薛澄谨马上请缨，表示自己来干。
　　师兄说：“这次没报酬哦。”
　　薛澄谨毫不犹豫：“我知道。”

　　为担心做得太明显，他还是给方唯念开价60，方唯念接的时候有些纳闷儿：“这个短了不少吧？”
　　薛澄谨没等对方挑明这问题是什么意思就心虚地急于解释：“你做得好，又是熟练工了，当然应该涨价。”
　　方唯念：“那我争取尽快给你。”
　　薛澄谨：“不急，你有空的时候做，明天下午之前给我就行。”
　　方唯念：“好，谢谢。”

　　看她就这样沉默下来，他又有些不甘心，找了句话：“大一大家要么都在忙适应课程，要么都在忙参加活动，你这样真的忙得过来？”
　　方唯念：“生存是硬需求，其他的都得往后排啊。”
　　薛澄谨：“你真的缺钱？”
　　方唯念：“还好，目前够的。我有助学金和助学贷款，回头看看能不能拿奖学金吧。”

　　薛澄谨还是觉得她不像穷人家的孩子，心中暗自思忖：她是不是那种很西化的家庭？父母只养到18岁，然后就断了经济支持，要她自己养活自己？

　　薛澄谨又问：“那你这样几十几十的得累死才够吧？不如咱给你找份带工资的固定兼职？”
　　他心里想着，跟自家公司人力资源部佳姐，他还是能说上话的。

　　方唯念：“那个肯定要找的，不过我才大一，没什么工作经验，总得从这些小活儿积累起来，才能接更大的活儿，不能挑肥拣瘦。”

　　薛澄谨彻底明白了为什么唯有她肯接那苦力活儿了，这眼光和心志，绝对是见过世面的大家闺秀啊！

　　——
　　第二天上班，薛澄谨第一件事就是给人力资源部佳姐发了封邮件。
　　周一的早晨，公司各部门一把手照例要去同总经理开管理层会议，下午则分部门开周例会，都是最忙的时候。
　　薛澄谨在部门算二把手，逃过了上午的管理层会议，但佳姐此时已是人力资源部一把手，他明知道人家没回邮件是有正当理由的，还是按捺不住，看本部门老大散会回来之后，就赶紧给佳姐打电话。

　　佳姐的嗓门里透着一如既往的暖心热乎劲儿：“澄谨啊，我看到你给我发了邮件，还没来得及打开，这不刚回来正要打开呢嘛！什么事？”
　　薛澄谨：“佳姐，上次说给我招秘书的事，我自己心目中有个人选，名字、毕业院系等信息都发你了，麻烦你给了解一下，有没有可能挖她过来？”
　　佳姐有些不好意思：“行行行，你有人选最好了！抱歉啊澄谨，一个月了还没给你找到个可心的人儿。”

　　薛澄谨听到电话听筒里传来鼠标点击的咔哒声，一下一下，像是跳在他的心上一样。
　　佳姐的声音传来：“方唯念……哦，跟你同级的校友吧？手机号有吗？”
　　“没有。”薛澄谨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佳姐，我这儿还有一个信息，可能是她朋友的姓名和联系方式，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我手机上发给你。”
　　“好嘞！”佳姐原以为这是薛澄谨的朋友，没想到他连人家手机号都没有，看来是不认识，可能是因为同校而熟知的优秀人才吧。

　　挂上电话时，那个管清华的手机号也给佳姐发了过去，薛澄谨揉揉头发，调整了一下呼吸。

　　——
　　大一的秋天，给方唯念或真材实料或自己贴钱地派了几次活儿之后，他终于在校园里遇到了她一次。

　　那天他刚下课，一出教室就接到同宿舍老三的电话，拜托他顺便替老三的女朋友带一碗酸辣粉。
　　他于是去了卖酸辣粉的小摊。

　　通常买这个的都是女生，距离小摊还有约莫二十来米的时候，他的心跳得越来越快。
　　前面这个女孩，会不会也正好是去买酸辣粉的？

　　与其说是理性的判断，不如说这更是一种直觉，因为此前只匆匆见过一次，也因为他和她很不熟悉，他并不能确定这是她的背影，以及她正在走向哪里。
　　可他强烈地觉得，这就是她！

　　那是入了深秋之后忽而回暖的一天，气温直逼25摄氏度，她半长的茂密头发被一只玫红色的发卡随意夹起一绺，松松地别在后脑勺，穿着一件灰白色缀暗花的衬衫配白色长裤，衬衫是轻薄的麻布质地，令她背上黑色的内衣轮廓随着她身体的摆动而若隐若现。
　　她显然并没有刻意打扮，可他还是觉得好看，怎么都看不够。
　　他喉咙发干地跟在她身后，惊喜地发现她确实也是去买酸辣粉的。
　　其实，若她并非刚好停在这个小摊前，而是停在别的地方，他八成也就跟在后面了，因为他直到这时才想起来自己本来是要来买酸辣粉的。

　　“方唯念……”他站在她身后，低低地叫。
　　叫出了口，他才意识到，这是他第一次将这个名字玩味于舌尖，之前……其实就连在网络上也没称呼过她。
　　两个人似乎从一开始就直接跳过大大咧咧直呼其名的阶段，进入不知如何称呼的暧昧期。

　　方唯念转身：“这么巧！”
　　薛澄谨笑起来：“你们女生还真喜欢吃这个，我也是替我宿舍兄弟的女朋友买。”

　　这个队伍有些长，薛澄谨一眼望去，是看不到尽头的满心欢喜。

　　他们俩聊天时，他还是无法自持地在探问她：“你特能赚钱吧？这么快就够买电脑啦？”
　　以她向来与他在网上互动的速度，他不信她没有电脑。
　　一如他不信她其实很穷。

　　她回答：“电脑是我同屋一个姐妹的，她几乎不用，都给我用了。”
　　这倒是薛澄谨没想到的：“这么大方！”
　　“嗯，交换条件是我的课堂笔记，还有她父母打宿舍座机查岗的时候替她瞒着跟男朋友出去的事实，还有些随手的小作业，我也替她做了，或者数学作业，给她抄一下。”
　　薛澄谨张口结舌半天：“……你真是，生财有道！”

　　正聊着，方唯念书包里响了一下。
　　她掏出手机时，看了看他，不问自答：“是，手机也是她给我的旧手机，HTC，不太好用，我基本只用来打电话发短信，不太能当智能机用。”
　　薛澄谨想问的却根本不是这手机的来历：“那，留个手机号吧，你报，我打给你！”

　　——
　　下午才两点多，佳姐就给薛澄谨发来了邮件，反馈所查到的关于方唯念的信息。
　　对于人力资源总监而言，找这么个人实在是太容易了，领英和著名求职网站上一搜就能出来简历，什么可能是她朋友的人的信息之类，根本就是多余的。
　　作为在最微妙复杂处专做人的工作的人精，佳姐一开始有迟疑过要不要晚点发出这封邮件，以免显得工作太轻松，倒让薛澄谨的郑重其事显出了外行，让这位公司太子爷下不来台。
　　不过她想着薛澄谨对这事那么着急，恐怕还是耽误不得。
　　最主要的原因在于，她所认为的那个令薛澄谨着急的原因——
　　看这个方唯念挂在求职网上的一寸照片，她长得真是非常好看。

　　佳姐在邮件里除附上简历外，细致地说明了方唯念的主要工作经历：她大学毕业后的三年其实就供职于同一家公司，这是家业内尚算知名的公关公司，与她的专业相符，最初是从助理做起，后来做编辑，最近刚成为独立的撰稿人。
　　佳姐还周到地交代了一下那个管清华的来历：她也是这家公司的职员，所以与方唯念是同事关系，今年32岁。

　　这样一来就清楚了，那天方唯念应该是去替管清华取她的孩子落在亲子餐厅的画儿。

　　薛澄谨正准备给佳姐回复，佳姐电话就打过来了：“澄谨啊，我的邮件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正想跟你说麻烦安排面试吧。”
　　佳姐却有些不确定：“这个……她之前虽然做过助理，但是她那个专业领域的助理，对于你来说，可能有些不够用啊……”
　　薛澄谨却不觉得是什么问题：“佳姐，我的职位也没多高，秘书不需要比我还厉害，三年扎实的工作经验够了，何况我们学校毕业的，学习能力不在话下。”

　　佳姐那边依旧踯躅，薛澄谨忽而醒过神来——
　　佳姐真正的顾虑其实在于看似矛盾的两方面：既有他刚才说的那个，也有她不好出口的另一重——人家刚刚算是熬出了头，可以独立撰稿，在业内立稳了脚跟，恐怕不太愿意换行业，再去做一个杂而不精的小秘书。

　　薛澄谨补充道：“如果面试后觉得她没问题，可以给她开高于同职位20%的工资，或比她现在的薪水更高。”

　　他不信，用钱招不来她。
　　毕竟，曾经，无论如何，用钱都能搞定她的。就算她现在已经不那么缺钱，但在经济压力巨大的当下社会，出了校园的人们，往往都比在校时更为窘迫，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