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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Chapter 01:西界黑海(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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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海如墨,唯一的色彩恐怕便是海底这片珊瑚礁群,深艳得让人惊叹。奇异之处在于,斑斓的珊瑚礁绵延数顷,却被不知何处来的巨大的冰凌解体,就像下了一场刀雨。冰刀巨阵之中,游鱼早没了踪影。
整座海床就像一场大战后的废墟。
一把冰刀之上,映出一道清冷的光晕,结界包覆着一个修长的身影,好似自身体发出的光芒。
光芒之中,一袭白衣御风,下摆绣银线山水,束腰绣龙凤呈祥,外罩一件半长云纹对襟黑斗篷,黑发高束,长于马尾,扫诸腰际,面敷琼雪,瞳漾秋水,仰而视之,恍然出离人世。
“本公子还从未见过如此景致!”
七哥躲闪着冰刀,靠近其中一朵盛开的珊瑚,指尖轻轻一碰,珊瑚礁就像风干的石像,化作粉末,瞬间散落,只剩镜子一般的冰凌,长在海床。
又一次余震袭来,深海中浮现幕布一般飘荡的蜃景。
“真热闹!”
七哥勾起一个无邪的笑容。
当此时,仰头见一个瘦弱的人影,正被浪潮掀来掀去,这人奋力游着,却始终不敌滚滚汪洋之力。
七哥敛容,直冲海面,将那瘦弱的身躯托了起来。
少年人穿着麻衣,浑身湿透了,冰冷的雨点已不再有丝毫影响。海水令他睁不开眼,鼓着腮,出自本能地想要咳出积水,又怕适得其反,沉浸在窒息的噩梦里,被人救了也浑然不觉,只管挣扎着摆动双臂,几乎又要掉落海里。
如此一来,终还是窒住了,脑袋一歪。
实在不妥,当即凝敛道法一掌轻击在他胸口,又急匆匆向他口中吹了一大口气。寻常人遭此施救便已恢复呼吸,少年却毫无反应,七哥只得将他右臂绕过脑后架稳了,足下一蹬,踏上惊浪。
谁知,无独有偶,残帆木船就在不远处,却见船侧的海面上却飘着另一个人影。此人一身夹克衫、牛仔裤的打扮,还是个西方脸、金头发,已四肢僵硬发胀,死去了。这里远离震源,海浪稍小,却也不是太平之地。
七哥足点海潮,凌波几步,借助法术将死者一同搭上木船,放在甲板上。
颠三郎一见七哥,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七哥!快救容哥!”
不等他说完,七哥便又跃入海中,将溺水昏迷的木容捞了上来。
颠三郎扑了过去,直念“阿弥陀佛”。
七哥掌心凝法,法术击在木容胸口。木容身躯微颤,随即恢复了呼吸。
“好了?”颠三郎问。
七哥未答,又见木容脸颊手背生出许多暗红色的斑块,立马将她扶起,一掌拍在她后背。木容一口水吐了出来,红斑见消了。
颠三郎拿袖子给木容擦擦,见她依旧没醒,不由一通乱叫:“容哥舍己救人……”
七哥翻翻眼睛:“通了淤滞,解了毒。一会儿就醒。”
说着,便去查看少年,见他不知何时已自行复了呼吸,白皙的脸上未见红斑。
见大功告成,颠三郎终于放下心来,指着那袭白衣,说:“七哥的新衣服脏了!”
七哥低头一看,原是裙摆叫海水湿了两片,银线山水变了淡墨山水,摆摆手道:“哪有什么关系!”
颠三郎一笑,而后瑟瑟发抖地蹲到外国人身旁:“这个人呢?”
七哥近前,四处查看外国人的尸体,道:“此人面色煞白,眼睑淤血,口衔白沫,指腹皱缩,全身红肿,毛孔隆起……想必是溺死的。”
颠三郎连连点头:“七哥说得对!没想到七哥还懂医术。”
七哥挺直腰板,正色道:“不过,这还不是全部的死因。”
颠三郎严肃起来,等着下文。
“三哥也看到了,沿海地陷,海水上涨,这些也是表象。而在海中,确实出现了时空裂痕的天街蜃景……隧道开启,将这名可怜的外国人送了过来,却赶上海床震动,洋流无心,即使擅游水,也不免……”
话毕,七哥陷入沉思,惹得整片大海静谧、缄默,涌动的潮声退到了天际。
眼皮被晒得透红,紧接着喉咙里翻腾起来,嘴里是说不出的味道。
木容一口苦涩吐了出来。
“醒啦醒啦!”颠三郎将木容扶起,拍着她的背。
木容意识到自己还活着,再吃力地撑开酸涩的眼睛,发现自己回到了甲板上,船行平稳,雷霆已歇。
她难受得捶捶胸口,忽低头道:“我怀表呢?”
颠三郎才反应过来,急忙掏出怀表和银笄,拿袖口擦了擦,递给木容。
打开怀表看了看,又将其戴正,银笄重包了回去,木容这才注意到旁边。
两个人,隔了五六尺,严整整躺着。木容有种不好的预感,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凑上前去。
近处一看才意识到不对。
这一个,单看打扮,便知是降临者,再看面相与满头金发,是个三十多岁的西方人,此刻躺得笔直,就像睡惯了硬板床一样。
“刚才是他……”
而那一个,正是落海少年。
木容冲过去,颠三郎跟着。
只见少年闭着眼,脸上的海水未干。木容刚刚走近,少年突然身躯一颤,紧接着剧烈地咳嗽起来,嘴里冒出几股散发着腥臭味的海水。他的呼吸平复了一些,缓缓睁开眼睛,瞳中的银光像是被海水染黑了似的。
木容用宽大的袖子给他擦了擦脸,方才发现绨袍已快干了,只是仍旧冷飕飕的,灌着风。
她不回头地跟颠三郎说:“你说这救上来了也不知道把他肚子里的水挤出来,还以为他死了呢!”
颠三郎只是耸肩。
木容扶少年坐起来,自己却打了个喷嚏。
这时,有人在她背上披了件斗篷,木容当是颠三郎,不回头,取下糊在少年头上一揉,又一偏头,将自己的发辫拧了一把,海水呼啦啦地淋了一地,才道:“去看看那人。”
“他死了。”
木容闻声转脸一瞧,见是七哥,立马跳了起来。颠三郎一撇嘴。
眼前肃立一人,木容实在喜不自禁:“回来了!”
“久等了!”
少年抬起虚弱的脑袋,朝声音的主人望去,怔住。
七哥轻笑,看都没看少年一眼,兀自把覆在他头顶的斗篷拎走,转手盖在木容肩头,拖了地。
众人坐下来,七哥简叙海上诸事,听得木容又惊又疑。
木容沉默半晌,皱眉道:“天街蜃景,我也见了……”
七哥道:“这次的时空裂痕出现在海里。不知是否与珊瑚礁群有所关联……”
“什么关联?珊瑚粉碎,听起来像是被烧过……”
“没错!”七哥十二分肯定,“就是被烧过。”
“听着像可燃冰啊……”颠三郎浮想联翩。
“你说可燃就可燃?那也得有火烧啊……”
木容正欲阐述海底烧不出火的论断,却听七哥叹了口气,道:“火是有啊……还不小呢。”
“哪儿来的火,冰怎么没给烧化?”木容疑问。
“你当这儿真有可燃冰啊!那是燃料不是冰。就算有也不是那么个烧法儿……”颠三郎自信满满地说。
“就算真有,”七哥打断颠三郎,“那是另一码事。海底这冰,不是冰晶,是矿物结晶。原是这火先烧了起来,才触了冰的机关,火烧之剧烈,使得海水极速结晶,看起来就像是珊瑚礁陷入了刀阵一样,可见冰不是寻常的冰,倒像是御火的禁制,火也绝不是普通的火……”
“什么火这么厉害?”
“该问什么冰这么厉害才对!”木容驳道。
“没有火,哪来的冰?”
七哥大声:“你俩不要吵了!”
木容耸耸肩,道:“与其猜测,不如带我们看看去。”
七哥跟着耸耸肩,一时不知怎样说明。
这时,一旁的少年尝试开口,嗓音却干涩沙哑,说不出完整的字句。三个人投去疑问的眼光。
七哥这才正眼瞧那少年。
察觉到七哥的目光,少年的眼底闪过一抹惊慌。他立刻垂下眼帘,睫毛颤抖着遮住泛银的瞳孔,脸颊和嘴唇冻得失去了血色。低眉也逃不过七哥耿直的眼神,他不自觉地抱起两膝,整个人都瑟缩起来,仿佛一株含羞草。
“你想说什么?”七哥问。
少年简直堪比害羞的少女,被七哥一问,竟然红了脸。
“你会说话?喉咙不舒服?”
少年干脆把脸埋进臂弯里,也不知算不算点头。
“你就别问他了。”木容道,“看着跟你差不多年纪,兴许还大些,偏生跟不会说话的婴儿似的,婴儿还会哭呢,等他说话得累死!”
七哥一愣,佯装不悦地撅撅嘴:“木姐姐,你暴露了我的年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