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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矛盾初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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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0年,三月二十三日,向先生生辰。
上海早已春风十里,满目桃花。北郊的大道上,飞驰的黑色汽车卷起清香的新泥,后座上是两名秀婉女子,一位身穿梳着发尾微卷的矮髻,虽不够明媚艳丽,倒也肤白清丽,有种透着书卷气的雅致,此刻更因心里念着意中人,垂眸巧笑,面若桃花。
“他今年该有三十岁了。也不知娶妻了没有。”
另一位衣着质朴,耳边梳着两个麻花辫,手中紧紧抱着一个棕色木箱,探着身子望着身旁人的娇羞玉面。
“小姐,你们都快五年没见了,这几年您一直等着他,现在可终于盼来机会了,你们简直就是白娘子和许仙啊!”
“哎呀,说什么呢?说不定人家孩子都有了。”
“你们一直通信,他若是娶了妻,怎会不告诉你呢?”
“哪有一直,就最初的几封而已。我去英国那么多年,他也搬了几次——”眸子黯淡下来,轻叹一声,“都怪当时心高气傲,我那封告白信,他几月没回,我便当是他拒了我,一气之下再不往来了。却不曾想过这世间,还有诸多人为无法控制之事。许是我和他无缘,那信,早就消失在无边的大西洋中了吧……”
“小姐别这么说,俗话说,好事多磨,我看既然老爷把他的新地址给你的时候没提过他的婚娶之事,肯定还没有家室。说不定,就是一直等着小姐呢,你们这对有情人,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啦!”
林双嬿的眸中这才亮起一星光,又看着宝兰怀中的木箱失神道:“但愿如此。”
明珠受邀去向公馆赴宴,便和英东商计着趁机把拍电影的事和寒川说了,一个主讲,一个附和,既要有说服力,又不能太刻意,两人绞尽脑汁,日夜苦思,光台词就对了十多遍。
明珠到向公馆的时候只有英东在,偌大的餐桌摆满了珍馐,椅子却空了一大片。二人最后一次将台词对好,寒川正好归来。
几番推杯换盏,席上诸人俱已微醺。
明珠斟了满满一杯起身面朝寒川敬酒,攒的满腹说辞却被守门的一句“有客人来”噎住。
英东明珠二人正要腹诽,只见一秀丽女子手持三两枝含苞桃枝登门而入。
那女子笑意盈盈,只看着向先生一人,“双飞燕子几时回?”
寒川亦眼中带笑,迈步过去接住林双嬿手中的桃枝道:“灼灼桃枝入堂时。”低沉有力的声音,
最适合吟这自作的诗。
明珠执杯的双手僵住,英东亦哑然,二人面面相觑,未及回过神间,纤腰已被扣在大掌之中。
“英东就不介绍了,”寒川依旧笑着,墨玉般的眸盈着温润的光,如夜幕中闪耀的星。
“英东,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林小姐。”
“这位是林双嬿小姐,这位是殷明珠小姐。”
双嬿的视线从明珠腰间收回,笑得落落大方:“你好殷小姐。”
“林小姐,你好。”
四人重新落座,交谈中方知,林双嬿家住北平,林父是辛亥革命的老人,林母是清朝旧贵,林双燕曾留学英国,此行是送东郊的地契来。东郊,便是日本人和向氏相争许久的跑马场项目的用地。
这块地本是林家的旧宅,林父乐善好施,举家迁至北平后,将旧宅改建成许多民宅赠予贫困难民。
市政府有意在此建一所跑马场,日本人和向氏竞争经营权,正是水深火热的局面。殊不知这块地的主人是向先生故交,林家此举,无疑让向氏轻松将跑马场收入囊中。
林双嬿提出由她和居民商讨拆迁事宜,寒川致谢连连,就连英东都觉得大快人心,对林家和林小姐赞不绝口。“想不到林小姐不仅能吟诗作对,还能运筹帷幄,英东佩服,佩服。”
看到明珠几次欲言又止,英东便使了使眼色,提醒她沉住气。
“没有的事,和英少开影戏公司,向大哥统领华商会相比,我这就和过家家差不多。对了,殷小姐在哪里高就呀?”
双嬿见明珠气质非凡,寒川又对她青眼有加,想必也不是凡夫俗子,便睁大了眼睛好奇地问。
“额……我,”明珠尴尬起来,求助的目光投到对面,谁料那人却低头不语。纤手不由扣上玉颈摩挲起来。是啊,她是什么?影星?八字都还没有一撇。歌女?未免太难以启齿。总不能说她现在是向寒川专职的情妇吧。
“林小姐,明珠,什么都不做。”大手抚上玉背,将那锦衣花容,囿于视线之中。双嬿心领神会,眸中闪过一丝惊讶,又化作满目艳羡。
这样美的人儿,被这样华贵的男人宠着,还用做什么呢?
“向先生的女人,自然不用像我这样日晒雨淋,来,殷小姐,我敬你一杯,助你青春永驻。”
双嬿诚心的羡慕祝福,在明珠眼里不过是高级的嘲讽。一杯酒下肚,直呛出了几星泪。
“喝慢点,急着回去?”纸巾递来,身旁人轻拍玉背,拉过玉手握于掌中:“不如今晚就别走了。”
“对不起,”明珠猛地站起来,捂住胸口还轻咳着,眼风扫了英东抬起的眸:“我不太舒服,先回去了。”
“我让老常送你。”
“天不早了,我顺路回酒店,我送殷小姐吧。”
“多谢。”
“多谢。”
也不知车子行了多久,方有人打破沉寂。双嬿给明珠讲了一个故事:
五年前,有个来上海探亲的女高中生,因和表妹参加演出穿了和服,不幸被日本人所擒,他们将她做成女体盛,招待一位上海滩的贵客,那贵客不仅不屑对方提出的优厚报酬,还踢翻了餐桌,将西装外套披在女子身上,救了本想在麻醉解除后轻生的女子。
“向先生二十五岁即任华商会会长,在上海滩可以翻云覆雨的人,唯有他。”
“我此行千里送地契,不是相助,而是报恩。向先生对我恩同再造,我必要全力相助。”双嬿侧身看着明珠,满目坚定。
这样好的人,希望你也会像我这样诚心相待。
车窗外的不远处,一棵桃花枝繁叶茂,不知主人花了多少精巧心思,才开得这样灿烂。
明珠扯起冷笑来,靠着车窗侧眸看那一片灼灼,“向先生惯爱做些英雄救美的事情,别的不说,光这上海滩受过向先生惠的女子,就比这树上的桃花还多,若个个都像林小姐这样涌泉相报,以身相许的,向公馆还不得三宫六院。”
双燕不可思议地望着明珠,这样冷心冷肺的话,从这绝艳的女子口中说出,竟生出几分让人心怯的冷艳来。
双燕忆起席间英东和明珠的眉来眼去,不禁替寒川心寒,这样一个凝聚了日月光华的男人,这样一个爱你宠你的男人……
“殷小姐,你知不知道向先生对你……”咄咄的语气,让她反而无所谓了起来,不等双燕说完,明珠忙接道:“我知道——”回眸浅笑,风华绝代,“林小姐,我是向先生的,一个宠物。”
一番道别后终于来到丹桂路15号,浑身像泄了气的气球一般疲累,躺在柔软的大床上也不觉舒坦,抬眸环视身边的一切,这房子是他的,这橱子桌子是他的,这浴缸花盆是他的,就连她自己,都是他的。
可他竟没有一丝一毫,是属于她。
对于以色事人的女子,她从不往心里眼里去,将美貌视为唯一武器的女子,她只会鄙夷。但看到林双燕,她承认她嫉妒,她嫉妒这样一个她本来也可以成为的女子。如果她的父母亲还在,那她也会是这样一个大家闺秀,她也可以理所当然地和名流绅士平起平坐。
如今她不过是有钱人手中的一个玩物,她的宿命,不过是从花瓶,熬成没人要的黄脸婆。她不要!
上海影戏公司的第一部电影,从闸北的一片空地上搭设布景开始。向先生的弟弟投资,向先生的女人主演,这上海滩凡是跟向先生有关的事情,总要吸引大众眼球的,大小媒体的记者们,乌压压挤了一大片。投资人,导演,摄影和几名主演站了一排,男的英姿飒爽,女的巧笑嫣然。
第二天,《申报》的头条便登了照,“华商会主席胞弟涉足影戏首拍《海誓》,海上明珠担任女主必成一代名伶。”
开机礼于上午落成,明珠下午就收到了各大珠宝行、服装店的礼物,谁人都想通过这不可多得的机会宣传自己的产品。大小箱子,里面还夹了数十封或红纸烫金,或香气袭人信,抱了满怀来到客厅坐下,拆开了一一品读。
凤眸一侧,一双黑色意大利订制皮鞋一尘不染,撞进视线来。
只见寒川双臂搭在两侧扶手,靠坐在沙发上,抬了抬手指向明珠身旁散落的信封。
“不错,这些,都是捧场的?”他的嘴角挂着笑,眸中却是深不可测。
明珠面无表情,冷言道:“你什么时候来的。”见她一脸无畏,他站起来,眉眼微怒:“长本事了,谁答应你去拍电影了?英东也没告诉我,两人一起瞒着我,真是叔嫂同心啊。”
她哼笑一声,抬头望着他,长眉轻挑,“我是他哪门子嫂子?拍电影是我自愿,我喜欢,难道要天天在家躺着,混吃等死么?”
他一手撩开西装外套搭上腰间的皮带,一手伸出食指指着她倔强的眸,眉间皱起山川,“殷明珠,不要忘记你的身份!全上海滩都知道,你是我的女人,我可以让你在上海滩呼风唤雨,也可以让你什么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