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第一集:念慈恩 之十一 ...

  •   “好凶的大狗……比咱家□□可厉害多了。”她喃喃说。
      汪丹撇嘴:“□□?有比它还不如的吗?你倒找一只出来我看看。”
      “嘘,家丑不可外扬……”
      夫妻俩窃窃私语间,听得那条大黑狗的呼吸声,咻咻逼人,喷着食肉兽的凶残与贪婪的气息。
      汪丹一面跟老婆胡说八道,一面却无时不在密切注意着两只妖兽。说也奇怪,九头鸟先前仿佛怕得要命,这会儿它的克星现了身,它反而镇定。或许是明知已无退路,只能背水一战,这笨重狰狞的庞然大物一旦安静下来,倒也有型得很。只见它松开抓着车建强的铁爪,将他平放在草地上,低头端详片刻,忽然用喙梳了梳昏迷中的中年男人的头发,竟似爱怜无限。
      白玉唐一见它低头,顿时就要冲上前:“它要吃人!——老公你干什么,车建强要给吃啦!”
      “稍安恶躁!”汪丹极力拉住冲动的老婆,沉声道,“——我想车建强没危险。那只九头鸟看来对他没有恶意,你看,它只是要替他理头发而已。”
      “哼,说不定它跟那只‘袄’一样,要在人脑袋上选个下嘴的地方,呆会儿就要把他的脑袋啄个洞吃脑浆了呢!”虽然对这位大老板没有任何意见,为了挽回面子白玉唐仍然乌鸦嘴地咕哝着。
      “我看不会,它明明是很疼爱他的样子,好象在哄孩子睡觉呢……”
      “那它抓他做什么?”
      九头鸟对二人鸡同鸭讲的争执恍若不闻,只顾专心致志地把车建强被淋得透湿的头发理顺,让他舒舒服服地平躺好,还衔了一捧藤蔓给他垫在脑后当枕头。随后它抖抖身子,将全身如利刃怒张的羽毛收敛起来,蹲下身去,展开一只翅膀覆盖在沉睡的男人身上,像是生怕他着凉。
      可怖的怪鸟发出咕噜噜的温柔声音。此时它看上去完全像一只孵蛋的母鸡,年近半百的宏力集团总裁、叱咤风云的商界巨子安静地睡在它羽翼的保护之下。
      “车建强看上去真像一个蛋啊……”白玉唐小声说。忽然,静夜中一个苍老的女声陡地响起。
      “贱人,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告诉你,谁要害我儿子,先跟我拼了这条命!”
      这声音苍劲嘹亮,充满愤怒。白玉唐的嘴巴登时张得能塞进一个她刚刚提起的那东西——当她环顾四周、终于确定这声音是从泳池对岸的九头鸟口中发出的时候。
      它昂然高举九个头颅,虽然淌着血,怒睛炯炯地瞪着几十米开外的那条黑狗。白玉唐却没察觉,她高喊:“谁要害你儿子啦!莫名其妙!我根本不认识小九头鸟!车建强是我的病人,我只想救他,死鸟,有种的就把他放下,过来跟你姑奶奶大战三百回合!”
      衣袖急被人一扯:“少说两句没人把你当哑巴!人家不是说你!”
      白玉唐撅着嘴不依,汪丹还在絮叨:“真是!说话之前也不看看清楚,别人说‘贱人’你也接口?有捡金捡银的,没有捡骂的……”
      黑狗微眯双眼。那两汪血红颜色,被挤得狭窄,因而更深浓。
      浓得像千仞血海。一个不小心跌进去了,许就万劫不复。
      “哈哈哈哈!我怎么会害您儿子呢?他可是我最心爱的人儿,我疼他爱他还来不及。害他?我说婆婆大人,您别多心,我只想和阿强在一起啊。”
      “这狗!”白玉唐指着它上蹿下跳。健壮如小牛犊相似的大黑狗会说人话不奇,奇的是它的声音如此美妙、悦耳、回肠荡气——她所听过的最深沉动听的女中音,咬字不是很标准,反倒更增了几分娇柔魅惑。
      九头鸟恨道:“不要脸的贱人!谁是你婆婆,你害我儿,拆散我好好的一家人——你这狠毒无耻的贱妇,我与你不共戴天!快把我儿子放了!”
      “阿唷婆婆大人,您这话可就说差了,阿强不是好好的在您那儿么?”黑狗的声音仿佛十分委屈,却伸出红舌来舐了舐嘴唇,“我今天登门造访,就是想求您大发慈悲,放我和阿强一条生路吧,我们两情相悦,您留得住他的人,留不住他的心——阿强是喜欢我的!婆婆大人,您扣着他不放,怎么反倒说起我来了?”
      “呸!我养的儿子我自己知道,他再不济也不会喜欢你这装腔作势的狐狸精!还睁着眼说瞎话,建强的魂魄不是你给扣下了却是谁?今天居然欺到我家里来了,狐狸精,你逼人太甚!”
      黑狗咯咯笑了起来。女人的娇媚笑声发自这头仿如来自地狱的黑色魔物之口,委实令人说不出地别扭。
      “狐狸精?哈哈,狐狸精!婆婆大人,虽然您有两千岁了,您的眼睛还不至于老花到这个地步吧!我是——狐狸精?哈哈哈,笑死人了……我说您是真的不知道我是谁还是装糊涂哪?今儿的事,您老以为装装糊涂就能混过去是么?”
      “我当然知道,你是狗——是我族的天敌——你是犬鬼,你这东洋贱妇!”九头鸟啐道,“不错,犬鬼,你是我天生的克星,我很怕你,我一直都怕你!我忍了你很久,我一直都不敢跟你当面对决,可是今天我不怕了!是你放不过我,我不会允许你霸占我儿子的!他有家,有媳妇,我孙子都二十多了,你这贱人要是还有一点羞耻之心就别缠着他!”
      “是吗?可您怎么不问问您的好儿子,是谁先来招惹谁的!”黑狗轻佻而刻薄地笑着,“是谁先缠上谁的?您问他!哼,他也知道他有家,有媳妇,他儿子都二十多了——可他为什么要来招惹我?为什么?!”
      她的嗓门越来越尖,失去了控制,不复方才雍容优雅的沉着。黑狗怨毒地尖叫起来,猛然一团黑雾腾起,宛如千万条乌梢蛇于夜色中乱舞,一阵血腥味弥漫开来,人人都禁不住闭眼屏息。
      待到再睁眼,那架紫藤下立着的赫然是一名丰满白皙的妇人。长发拖地披散,浑身穿着黑色衣裳,一袭黑大氅横扯过来裹得严严实实,全身消失在夜的底色中,只有一张没血色的玲珑白脸仿佛浮雕出来,冰冷、没有生命的白玉石,一双眼睛是嵌的血玛瑙,比血更红。
      这妖艳、邪门、鬼气森森的妇人,她的长发被风掠在身后平飞,长而直的黑发,如一匹黑缎,如中毒的瀑布,直下三千尺。嘴唇和脸一般煞白,除了那一抹斜斜挑起的冷笑,几乎失去在面庞上的界线。她的头发突然倒卷上去,像一窝蛇虫,自行其是的活物卷住了架上半残的紫藤花,狠命一扯。呼啦啦架倾花颓,开得正盛的藤花没了支撑,委顿在地,纷纷披拂。沾着她身体就燃烧起来,烂漫的淡紫花朵一朵朵烧成青惨惨的磷火,在女人发间、身上、胸前、面颊……点点跳动着碧绿的光芒。
      即使她的形象如此鬼魅,白玉唐还是认出了她——
      “是……景雅丽!”她惊叫,几乎没把汪丹的手指捏断,“她怎么会在这里!怎么又变成了狗?”
      专做汽车生意的美国大企业蒙克斯集团中国地区总代表、精明干练、华贵高雅的本城名女人景雅丽景小姐,她为什么会在此地,如此奇诡万分地出现?
      并且以与她的公众形象大相径庭的造型?
      她是狗倒也罢了,怎么又成了“东洋贱妇”?
      车建强的灵魂竟是她扣留的?原来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她——是景雅丽,可她为什么又要帮助宏力集团度过危机?
      九头鸟真的是车建强的母亲吗?它怎么会有一个人类儿子?
      一连串的疑问在白玉唐心中翻涌。景雅丽和九头鸟,两个女“人”,她们双双对峙,一时没人注意被晾在一边的龙貘夫妻。
      “我真的爱阿强!是他先对我讲他爱我的!他说他爱的是我!你不能把他夺走,我除了他什么都没有,我什么也没有了!我不会害他的我真的只想和他在一起!”景雅丽嘶声叫道。她情绪激动,周身不停冒出磷火。白玉唐忽然心念一转,借着夜色的掩护,把左手放在背后,小指悄悄指向地下。
      一缕细若蚕丝的黑色光线自指尖流泻而出,垂落在地后贴着地皮蜿蜒爬向前去,它绕过泳池、爬过草坪、越过花丛……人不知,鬼不觉。它爬到红着眼悲愤地喊叫的景雅丽身畔。
      沿着她的黑大氅一路向上、向上。颜色相融,天衣无缝。
      轻轻地,它像条渴血的小蛇,在女人面颊上探索一会,扬起“头部”无声地没入景雅丽的太阳穴。
      她丝毫未觉。

      这一生……如何,从头说起呢?
      在那云海般滔滔暗涌着的思想中,从头到尾,这错乱的一生是个背景,不管她愿不愿意想起,它永远都在那儿。
      在那儿,在貘的寻索中,她的一生像一轴打开来的古绸缎,那些山水楼阁,那些花卉人物,那些光怪陆离却满是伤痛的颜色,不得不一一展开,从卷成圆筒状密密掩藏终生不愿再看一眼的记忆里被迫呈现在这以梦为食的神兽眼底。
      这个名叫景雅丽的女人。
      一切的一切。该如何——如何,从头说起——
      最开始,是在母亲温暖的腹中。是的,谁说胎儿没有知觉,她记得那黑暗而稳妥的世界,不见天日,潮湿甜蜜,兄弟姊妹们紧紧挤在一堆酣睡,偶尔蠢蠢一动,母亲好象吃得很好,营养充足,通过脐带传输给他们她有力的心跳。一切都安稳,大伙儿抡拳伸腿,只等待出世的那一天——那些在生命成型最初的、短暂的好日子。
      有一天终于等到了。一道强烈的光划破睡眠。突然间,这整个坚硬而冰冷的白日世界轰然砸到她的眼里。她出世了,却不是母亲把她生下来。
      降世的第一个记忆是血。鲜红的血,粘稠的血,肌体刚刚死去,还没来得及变冷。她睁不开眼,惶惶哀叫着,小脸被强行按到那腥气的液体里去。她挣扎着,扭动发出惨叫。她听到一种尖锐、邪恶、刺耳的噪音,许久以后才知道,那是人类的笑声。
      在落草的头一刻,满头满脸裹满了余热犹存的腥血。
      母亲的血。
      母亲在生产前一刹那被人活活地以利刀剖腹。血流了一地。她死了。
      还未睁眼的小犬崽,看不到母亲横卧于地的尸。
      ——必得取还没见天日的黑狗胎儿,活剖出来,才是不沾一丝阳气,才够阴、够煞。
      她被一双人类的手捧在掌心。“吆西~~~~~~~~”她听到他啧啧赞叹,以她所不懂得的语言。
      在东瀛岛国,北海道的乡下,一户不起眼的农家后院。她当然不会知道,豢养了她母亲又将其生生剖腹取崽的那个男人与邻家淳朴的农人不同。他是整个岛国有名的阴阳师,大名鼎鼎的酒井泉秋,他的阴鸷刻毒与一身伤人于无形的邪派功夫,令知道他名字的人无不闻风丧胆。他是个认钱不认人的活夜叉。
      她的出生本是他一手安排——
      饲养阴月阴时生辰的纯黑母犬,又在阴月阴时午夜时分令其与雄犬□□怀胎,此后只在夜间投喂,饲以血肉活食,兔崽儿,活麻雀,才落地的小老鼠……喂足四个月,在母犬临盆之前用刀子活活地把它肚腹剖开,倘若内里没有全身纯黑无杂毛、双眼天生红色的小狗崽,则此前一切努力尽付东流,也就罢了。
      ——但恰巧,天遂人愿。
      酒井泉秋在母犬腹中取出的总共六只幼崽中,发现了她。
      他为她取名雅丽子。那本是二十年前他的幼年夭折的女儿的名字。传说,在某次对邪神的祭祀中,那女孩儿丧命在亲生父亲的刀下。当她到来的时候,他无妻无女,孑然一身。他隐居在乡下,扮作一个善良无害的农民。
      他只有她了。
      那时她不很明白这一切的渊源。只知道,主人待她很好。在她落地之初,便喂她吃一种非常肥美的食物——啊,那肉酱真好吃。雅丽子趴在主人身边晒着月亮——他从不让她晒太阳就像他自己一样,这家农户的一人一狗,永远昼伏夜出——舐舐嘴唇。后来再也没吃过那么香的肉酱,虽然主人后来喂她的也都是好东西。才孵出来毛还没干的小鸡雏,一给就是十几二十只,咬下去,一包嫩嫩的、腥甜的汁液……但是这些都没那肉酱好吃。真香啊。
      雅丽子永远不会知道她母亲的尸身与那些同胞兄妹的下场是怎样。
      其他幼崽毛色都不纯,眼也不是红的。都是没用的货色。
      对酒井泉秋来说,世上的一切物与人,只分为两类:有用的,与没用的。
      或者,可杀的,与不可杀的。
      小小的赤睛黑犬雅丽子被用母亲和兄弟姐妹的血肉滋养长大。她长得高大,比同龄幼犬都凶猛。一个月大她就能捕食成年鸡鸭,三个月,隔壁人家饲养的西洋种健壮大狼犬莫名失了踪。到得一岁上,村里丢鸡、丢牛、丢猪的事件已是层出不穷。
      一天村长的儿子因与酒井泉秋争吵了几句,次日出门便一去不返,傍晚在他家门前发现了这年轻人的头颅,正正地摆在大门口。
      雅丽子尝过人的滋味,不愿再吃鸡鸭了。她满怀希望地跟着主人远足,出海去。乘着大轮船,度过大洋,来到一片陌生的土地。
      雅丽子,这里是中国。我们露了行藏,不能再在北海道呆下去。你乖乖地听话,这里有很多人,我会让你吃个痛快的——雅丽子,你听话、听话……
      主人抚摩着她的头顶,喃喃地说。雅丽子摇着尾巴。她清楚地记得那一晚是难得一见的月全食,传说中,天狗吃月。漫天的黑暗。月亮被那虚幻的神魔吃掉了。这世界突然显得如此不真实,只有进食的欲望,只有那对鲜血的渴想如此炽热猛烈。熊熊地烧灼在五脏六腑。
      月亮没有了。天空这样的黑。这样的黑。这样的黑。
      在主人流水般不停的、催人昏迷的念诵声中,雅丽子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触目仍是一片漆黑。
      如此熟悉的皮囊。根根毫毛,油光水滑。这初成年的黑犬的毛皮,气味,膻里夹杂了血腥。
      雅丽子嗬嗬地发出叫不出来的哀号,双目圆瞪,瞪着那条空荡荡的皮囊——油光水滑的黑色裘皮,完整剥落下来的整张狗皮——
      她自己的皮!
      在熟睡的时候,雅丽子被人活活地剥了皮。可是为什么不痛?啊一丝一毫的知觉都失去。
      仿佛变成个麻木的僵尸。雅丽子也真不知道,她如今算是活着还是死了?血淋漓鲜赤赤被扒了皮的身体……行灯的惨淡光里,她徒劳地扭动着嘶嚎。
      行灯照亮主人的脸。酒井泉秋,他老去的臃肿的脸庞无动于衷,像一个半腐的尸首,把那张狗皮向她嘴边塞过来。
      雅丽子,吃了它。我命令你吃掉它!
      吃,这是雅丽子最喜欢干的也是唯一会干的事。但此刻被活剥了的她拼命躲避着自己的皮,哀鸣……
      最终她不记得她是怎么咽下去的了。那属于自己身体的、整张活生生的皮囊……毫毛刺着咽喉。她一口一口地咬碎了自己、撕碎了自己。把自己吃掉了。
      主人终于恩赐给她最后的慈悲。酒井泉秋满意地看着黑犬将自身的皮完全吞下,他提起经过祈祷咒炼、在邪神座前用九个童子的心脏祭祀过的匕首,刺入雅丽子的嘴巴,使劲一搅……
      雅丽子死了。但这不是酒井泉秋要的结果。费尽心力,辛苦培植的这黑狗,有着生于阴月阴时的母体,自身也在阴月阴时受胎,天生带煞。又是活剖母腹取出的,以母犬与同胞犬崽的血肉作为最初食料喂大。从小吃活食,还吃过人……
      最后在月蚀之夜活活剥皮,命令它吞下自己的皮肉之后,以经过巫咒的利器刺死。一切都合乎手续,完美不过。
      ——造就出阴阳师们梦寐以求的魔物——犬鬼。
      这凶邪、煞气、嗜血的灵力惊人的式神,它吃生母,吃同胞,最终吃自己,它拥有深不可测的黑暗魔力,它六亲不认见佛杀佛,世上只有一个人可以控制它,那就是把它“制造”出来的术士。
      这种犬鬼在灵界也是地位极高的妖魔。因制造的过程极之惨酷,犬鬼是一种怨念冲天性情毒辣的魔物,作为被操纵的式神,它发生意外的几率远比其他式神高得多。一旦得到机会,它的灵力压倒了主人,便会毫不留情地反噬。自古以来,因操纵犬鬼而发生逆风、落得尸骨不全的例子比比皆是。故犬鬼虽威力强大,却多为正派阴阳师们所不取。
      酒井泉秋不屑:“那些都是没出息的家伙!男子汉就要做大事业,我一手养大的犬鬼,难道我还制不了它?中国这么大,发财的机会这么多,谁不发谁才是傻子!”
      他说到做到。酒井泉秋在中国很快地发了财,大财。这个神秘地突然崛起、坐拥巨资的东瀛大亨除了正当生意,暗中还做着贩毒、□□集团、甚至军火……任何发财的买卖,他无不插上一脚。
      一面自是文质彬彬地戴着金丝眼镜,出席各种慈善活动、公益竞拍……
      不能说完全瞒天过海。他的勾当也早被警方注意,还引来了国际刑警的盯梢。在云贵边境一带,他的贩毒基地来了卧底,从事缉毒多年的经验老到的警员,酒井泉秋隐忍不发,一边把他们委以重任。
      某天这两人突然消失。消失得干干净净,好象他们从来没在这世界上存在过。
      消失得连根骨头也不剩。
      连根骨头也不剩。
      很多人或多或少地知道这位大亨背地里的底子,但没有人能奈何得了他。黑白两道,无论是打击犯罪的中外警方还是利润被抢占的同行们,用尽各种办法,暗杀,缉捕,下毒,爆炸、美人计……或明或暗的手段,所有派出铲除他的人都以神奇地失踪宣告失败。
      酒井泉秋很安心。没有人知道他的秘密武器。人类,再老奸巨滑,再悍不畏死,有谁会是一只犬鬼的对手?
      不消填牙缝。
      他非常地笃定。
      雅丽子也是。
      她永远忠实地执行着主人的命令,一次又一次,替他清除挡在他通天大道上的障碍物。她最高的记录是一晚干掉了整个来自泰国的贩毒帮派,三百七十五个人,包括头目才出生不久的小女儿。
      当她这样做的时候,她并没忘记她也曾是母亲的女儿。
      雅丽子把前事一点点想起来了。她不再是那条浑浑噩噩的狗。犬鬼的灵性之敏锐,远远超出人类对“狗”这种生物的概念。
      ——雅丽子已经不是一条狗。在世间最残酷的蜕变之下,她已是一个心狠手辣却头脑冷静的妖魔。
      她要报仇!母亲的、同胞兄妹,还有她自己……她要那个名唤酒井的东瀛男人为他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她要他偿还她这血腥黑暗的一生。她发誓。
      酒井泉秋是一名法力高强的阴阳师。十几年来他从未因奢侈享受而中断过刻苦的修炼。他算得很准,那犬鬼的灵力永远不会盖过自己,他永远比她高着那么一点儿,那么一点儿就足够了。她不会反噬他的,不是不想,而是不能。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
      他只是忽略了一点。雅丽子不是一条狗,她不只是一只犬鬼,她是一个蓄意复仇的、心怀恨意的女人。一个为了报复的女人,她可以是不择手段的。
      她所拥有的不只是灵力,还有心机。也许并不次于他的、深沉而隐忍的心机。
      他只忘记了这一点。这一点,就足够了。
      于是在他横行中国大陆,十几年不可一世之后,一天身份复杂的超级大亨酒井泉秋毫无预兆地,就这样凭空消失了。一如这些年中那许多曾企图对付他的人。
      连根骨头也不剩。
      他一直很当心,除了简单的吃人杀戮的命令,并不曾在那条犬鬼面前泄露过任何阴阳术的奥秘。但雅丽子练的是中国的道术。一条狗不会翻书,她却可以把那些法门硬生生地背下来。
      她所能修炼的不过是道术中最基础的部分,但依靠这些,加上她天生强大的灵力,雅丽子慢慢学会了如何把所吃之人的血气、灵魂与怨念化作力量,归纳导引,成为自身的一部分。黑色的犬形魔物在月下静静吐纳打坐,这听起来很可笑,但这可笑的努力最终使得酒井泉秋终于也明白了什么叫恐惧,与死亡。
      雅丽子用道术击败了她的“主人”。在那次逆风中,她成功地反噬,让酒井尝到了剥皮之苦。
      庞大的犯罪集团,酒井所建立的黑暗王国像一盘散沙,在他死后迅速溃败,摇摇欲坠。不过雅丽子没有等在那儿看这个基业的下场。她苦心孤诣,只要那个男人死。
      她去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在那儿不会有人知道她的过去,她生命里背负的痛苦与罪孽,雅丽子决意将它们完全遗忘——当她是一个温柔、美丽、高贵而干练的女子,有一套独自居住的大房子,一份体面清白的工作。在那个城市里,人人尊敬地称呼她为景小姐。
      景雅丽决心抛弃一身惊世骇俗的法术,靠自己的头脑与努力,踏踏实实地活下去。
      做一位单身女强人,在繁忙的工作里没有时间思考其他事情,似乎也不错。下了班,她回到那套按照时尚而高雅的品味布置起来的寓所,放一盆水,洒入迷迭香与薄荷草味道的浴盐,在那香暖的热水里沉溺下去,喝着红酒——这样的生活,是值得继续下去的吧?
      即使那个家里并没有一位男主人。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