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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50-窃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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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
气温一点点升高,林琴南逐渐熟悉了非诉流程,在新所的工作也步入正轨。
手头一个破产案子接近尾声,一口气忙完工作已经是茶歇时间。林琴南和夏云锡一起点来外卖在会议室吃,自从去年病情复发之后她就很注重饮食,即便点外卖也是吃药膳或者素食。吃完饭,夏云锡在桌子上排开她按星期分拣的药盒,吃完又推给对面的林琴南。
“你也吃一格,都是对女性健康很有帮助的保健品。”
“好,谢谢。”她在手心倒了一格混着水喝下,瞄到夏云锡手上的戒指,又问,“夏律师是不是好事将近?”
“可能吧,”夏云锡转了转戒指,“这就是普通情侣戒,我还没跟我男朋友说我生不了孩子,所以不晓得他知道之后会怎么样。”
原来之前的病情还挺严重的,林琴南一时不知该如何回话,只点点头,把药盒子推了回去。
“没什么要紧的,不提也罢。对了,你新房子怎么样?其实那边周围堵车有点厉害,也没什么地方停车,倒是很适合养老。”
“我挺喜欢的,树多,小店多,特别有烟火气。夏律师有空的话可以来坐坐?”
“好啊,今晚你有空吗?”
林琴南露出一点迟疑的表情,夏云锡立刻懂了:“哦对,周五了,郑越钦要来吧?”
“没事,我可以让他别来。”林琴南看了看时间,“他肯定还没出发。”
“算啦,我就不打扰你们一周一次的鹊桥相会了。”她的笑容很成人,带点颜色,“注意安全。”
林琴南顿时红了脸,低头收拾桌上的外卖盒以逃避话题。
“不过他应该挺负责任的,你们讨论过结婚之类的吗?”夏云锡擦完嘴,补了补口红。
“没有到那一步,而且我……”
“你不想结婚?”
“我就是对婚姻、家庭没什么概念,而且估计他们家不会同意。”
夏云锡叹了口气,“那你跟你父母说过吗?”
林琴南平淡地顺嘴一提:“他们去世了。”
难得看见夏云锡堂皇的模样,林琴南赶紧笑笑说:“没关系的,是我很小时候的事情,都不太记得他们的长相了。”
“你真棒。”夏云锡露出同情中带着欣赏的表情。
“其实我买那个房子有一部分原因就是,我从厨房窗户往远处看,能看到小时候的家。虽然印象很遥远,但不知道怎么的,一到那我就认出来了。”
夏云锡走到她旁边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背道:“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啊。你一路跑那么远,兜兜转转还是回来了。凡事随遇而安就好,冥冥中都有安排,你说呢?”
“同意。”
这个案子前前后后忙了一个多月,林琴南出门的时候还在活动她的颈椎,每动一下就能听到骨骼伸展的清脆响动。跟保安大爷告别完,她就看见郑越钦的车停在大门口,车主穿着浅褐色衬衫,袖子挽起,摇下车窗正悠悠闲闲地吹着傍晚的河风。
她转身去拉安全带时,听到驾驶座那侧关窗的声音,一回头郑越钦就凑上来亲她,她立刻嗅到他香水里干燥的木头和烟草味。那味道若在街头的陌生人身上闻到,定会觉得这人冷漠不易接近,亲近之后便多了稳重又包容的感觉。逮着她的上唇亲了会儿,他离开一小寸距离,哑着声音说:“想我么?”
“嗯,有点肉麻。”林琴南打量他,上扬的眉眼看着神采奕奕的,鼻梁高挺,下颌线利落分明,衬衫领口解了两颗扣子,因展臂的动作露出一点锁骨,她心跳有些快。
郑越钦注意到她聚焦又扑闪的目光,意味很足地笑笑,鼻息掠过她脸颊,逗得她蹙眉。
“我不觉得肉麻,我挺想你的。”他又亲上去,环着她的脑袋不松开。
下一秒车窗的敲击声把二人都吓了一结实,郑越钦迅速地退回原位,定睛一看,夏云锡站在车窗外,满脸怪笑。
他有些尴尬地呼了口气,把车窗摇下来,说:“夏律师好啊。”
“不好意思叨扰二位,麻烦挪个地方呗,我车被堵住了。”她指了指后面自己的车。
“好,这就走。”他干咳一声,想挥手告别。
夏云锡笑说:“郑律,你嘴巴上的口红别忘了擦。”然后对林琴南扬扬下巴,勾着车钥匙走了。
林琴南窘迫地扶着额头,看到郑越钦边打方向边用手背擦嘴的样子又觉得好笑:“其实这色号薄涂还挺好看的。”
郑越钦目视前方,腾出手搓了把她的头顶答:“我知道。”
“早上出门前我炖上了牛肉,等会儿再加些蔬菜,简单吃点,行吗?”
“挺好。”
夜里,林琴南在餐桌边吃水果,郑越钦的声音从主卧浴室传来:“你精油在哪?”
林琴南走到门边上:“护发精油?在吹风机旁边。”
“不是,就玫瑰啊什么的。”
她有些疑惑了:“够精致的啊?镜子前面滴管的那个是护肤的,浴缸旁边有个泡澡用的。”
里面哦了一声,林琴南答完便趴在床上,打开投影仪。
浴室门打开,夹杂着香波味的水汽漫出来,她没抬头,迅速刷着电影页面。
猝不及防地,她宽松的上衣被掀开,林琴南惊讶地翻过身,手里还抓着遥控器。
郑越钦穿着白色背心坐在床边,摇了摇手里的玻璃瓶,若无其事地解释道:“你出来的时候不是一直在揉脖子么?”
“所以呢?”她眨眨眼,后知后觉地把衣服拉回原位。
“马杀鸡啊。你想什么呢?”他似笑非笑地问。
尽管对于其观察入微有些感动,林琴南依然抱有一种怀疑的态度:“啊?”
“别啰嗦,”郑越钦把她海狮一样昂起的头扳回原位,“选你的电影吧。”
她当然是没有心情再看电影,随手选了伍迪艾伦的老片《开罗紫玫瑰》,米高梅的狮子仰天一啸,电波声中电影开场。
“对了,我妈想和你吃个饭,你想去么?我还没答应,不想的话我们就不去。”
“你妈妈知道我?”
“嗯。告诉你件事,你别觉得难受,她查过你,全方位的。”
“那她……不同意吧?”
“同意什么?”他总是擅长抓对方话里偏僻的重点。
“见家长这种事,不是都……要到谈婚论嫁的阶段么?”
“你想结婚么?”
林琴南赶紧否认:“不用结婚,这样挺好的。”
“她可能有话要说,你不想听也没事。我只是觉得比起她单独找过来,我跟你一起会好一点。”
“还是算了吧。”她轻声说。
“行。”郑越钦不常听见林琴南用这类拒绝的措辞,听似委婉,其实强硬。
“你记得我们上次去看杨阿姨的时候,我说在那之前我一个人不太敢去看她吗?”
郑越钦仔细回忆了一下说:“不太记得,你继续说。”
2015年,章父去世后,林琴南和章山月分手前。
杨湖袖子上挂着黑布,站在厨房里淘米,办仪式前后她已经哭了一个月,和丈夫多年的远距离爱情、突然降临的天人永隔和更年期身体的变化让她对人生多少有些怀疑。这种怀疑的外化表现不只是悲伤,更有些愤怒,这种愤怒可以随时爆发,爆发在任何东西上。
于是过了几分钟,林琴南和章山月进门时,便听到厨房里锅碗瓢盆愤然落地的声音。二人焦急地跑过去查看,杨湖喘着粗气站在一片狼藉之中,气得发抖。看见他们担忧的目光,她强忍着情绪说自己没事,蹲下去就想收拾碎片。
“妈,你先出来,我来收拾。”章山月把她扶起来,示意林琴南带她去外面。
林琴南从门后面拿出扫帚说:“你陪阿姨说会儿话吧,我来就好。”她不知道怎么安慰杨湖,故觉得由亲儿子出面或许更合适。
章山月点点头,嘱咐她小心手,然后搀着杨湖走出去。
林琴南打扫完地上的残破餐具,又把淘了一半的米洗好放进电饭煲,对着冰箱里的菜不知该从何下手,便擦干手想去问问情况。
母子二人在杨湖房间里关着门说话,林琴南在门口犹豫着要不要敲门,正听到杨湖不高不低的声音说:“可能就是晦气。”
章山月立刻反驳道:“妈,你说什么呢?”
“以前我听邻居说,还不相信,现在想想真是……”
“你别说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你看,她全家人没有一个留下的,自从跟你在一起,你就事事不顺心,现在连你爸都没了。”
“别说了!”他压低声音,“你现在是心情不好才胡思乱想,以前你不是挺喜欢她的吗?”
“我答应她姑姑要照顾她,可我没想到你们真的会在一起。你们在一起之后,你过的顺利吗?你自己想想。”
“够了,这都什么年代了,别想这些了行吗?”
“你们平时自己在外面过得开心,也不常想着回来。但是即便和你分手之后,怀沙也还是时不时带东西来看望我。我以前听你描述觉得这小姑娘娇气泼辣,见了本人倒是觉得不错。”
林琴南捂着嘴快步走回楼下,她一直觉得杨湖是个温柔和善的人,所以难以想象人前人后会有这样的落差。她清楚记得杨湖和姑姑无间的友情,以及姑姑去世后杨湖对她亲切的照顾,现在想来都只是作为旁观者的同情与照拂。当对象真正绑定到自己的儿子身上,命运又使她自顾不暇的时候,之前给予出去的善意就成了一种负担。
半小时后,杨湖又恢复正常下楼,林琴南已经简单炒了几个菜。
饭桌上,杨湖尝了一口茄子,还对她说:“小南现在手艺越来越好了,真懂事。”
林琴南笑笑,继续吃自己的饭,她余光瞄了一眼章山月,他脸上也依旧风平浪静。
那个被窃听的对话仿佛从未发生过,谁也没有再提。章山月订婚那天,他们被当场撞破时,林琴南看见了杨湖复杂的表情,她瞪着眼,眉头紧锁,眼里或多或少带些愤恨。林琴南想,那天杨阿姨在房间里说她晦气时,大概就是那个神情了。
“总之就是,我知道家长是不会喜欢我的,杨阿姨尚且如此,更不要说你母亲,所以也不用强求。”说完,林琴南对着电影画面发愣,脸上平静得像是在和命运握手言和。
后颈热乎乎的手突然停下,推拿师举着手进浴室绞了块热毛巾擦掉糊在她身上、他手上的油,又走出去把毛巾塞进洗衣机。
林琴南看了一眼郑越钦出门的背影,自顾自把衣服拉下,仰天躺好,望着像刀锋一样投射在空中的光影,感觉肩颈确实舒服了很多。
脚步声又回来,郑越钦站在床边,无言地看着她。
“怎么?你也被说服了?现在跑还不迟。”林琴南无所谓地笑笑。
他没笑,躺到她旁边,把手伸到她肩膀下面,下巴抵在她的肩窝。
声音透过肉与骨酥酥麻麻地传过来。
“一起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