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生》弹弹真的没有睡醒

3、一、初遇（2）

　　场面僵在这，薛晏西一时也没得奈何，只得抬了尸首回了大理寺。
　　人群散去，独独剩下我和那名男子。准确来说，是男鬼……
　　这两天到底是什么好日子，一出门就撞鬼……我本不欲掺和，只是见那男鬼愣在当场，突然起了怜悯之心，遂好心提醒道：“兄台，你已非这尘世之人，还是尽快去你该去的地方吧。逗留人间，可是没法超生的呀。”
　　那男鬼茫茫然看我，颇像无家可归的大狗，我突然便充满了身为一名道士的使命感，觉得有必要为他引条向黄泉的路，遂道：“来，我给你念段大悲咒，兄台你就赶紧走吧。”
　　言罢，我坐在地上盘了腿、闭了眼，开始念大悲咒。那男子像是突然回过了神，急急道：“小兄弟且慢，我还有一事未了，望成全。”
　　我不欲理他，心想趁他不成气候，赶紧送到阴间才是正理，便继续念了大悲咒。那男子见状，又急急道：“那密报悬赏一千两银子，求道长去换了赏金，九百两送至城南慈安药铺的学徒处，余一百两权当是给道观添些香火钱。”
　　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正在饿死的边缘疯狂挣扎，登时吧嗒睁开了眼睛：“一百两银子归我？”
　　那男鬼点点头，“是。”
　　“若我答应你，你便好生离开人间？”
　　“那是自然。”
　　我非常认真的思考了一下一百两银子可以购买多少猪肉白菜包。然后，我坚定的吐出两个字：“成交。”
　　我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叫我宋引便是。怎么称呼你？”
　　“曹文。”
　　我当下便随曹文去取了密报。待取完密报，天色已晚，已然来不及再去大理寺领赏。我只得先行将曹文领回了道观。

　　长安南、城郊外，便是莲花观所在。九阶石阶之上是一扇破烂的大门，原本的朱色已经掉落大半，门上贴的那张门画都已经泛黄落了灰，连我也不知画的是个什么东西。
　　曹文不知古怪，正欲进门，被我一把拦了下来。“这扇门，你可碰不得。瞧见门上这画没有，能把你烧的魂飞魄散。”我在曹文身上贴了张道符，再由我开门，这才放了他进去。
　　门吱呀一声，复又被关上。夜空中明月清冷如初，投在这苍凉的城郊，抚过那朱色的大门，映在门扇上方的匾额上，“莲花观”三个大字在幽暗的夜色中发出了微弱的金光，转瞬即逝。
　　进门之后，我引路向前走去，穿过三重大殿，进了后院的禅房。曹文四处望了一眼，“这莲花观似乎大的很啊。”
　　“原本是大得很，不过如今都破败了。我只住一间小厢房而已。”我带着曹文七拐八拐，进了东边一个独立的小四合院。
　　平阳原本就被我安置在这了，如今见我又带了只鬼回来，甚是惊奇的凑上来，颇有几分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的架势。
　　于是，我便只得烧了柴火，和两只鬼围坐在一起，大眼瞪小眼的强行尬聊人生。

　　原来曹文生前原是隐藏在京城内的双面细作，专门收集情报然后高价卖出，今日那所谓的密报便是一份京城布防图，也怪不得大理寺亲自出动了。只是那曹文原本已是收山良久，却因唯一的儿子近来染了恶疾，不得不重操旧业，也是可怜。
　　我问道：“那药铺学徒便是你唯一的儿子？”
　　“不错。”
　　“不知是什么恶疾啊？”
　　曹文却有些支吾，“我一时也记不得那病症的名字，只是听大夫说这病可怕的很，一旦患病，便很难治愈……”
　　我还想再细问，却被平阳适时的感叹打断了，“都是可怜人啊。”
　　平阳眼巴巴的看着我，“宋引，你已帮了曹大哥，何时才能帮我了却心愿呢？”
　　我讪讪一笑，脑子飞速运转，想着如何把平阳搪塞一下，“这不正是为了你的事么？我拿了密报就能见到薛晏西，见了薛晏西才能求他带我去见萧十一，不然我哪能平白见到萧将军？”
　　这话说的如此之顺畅，连我自己都没想到。想想那一百两银子，莫名有些心虚。
　　“薛晏西……”，平阳喃喃道，似是想起了什么，“你说的对，当初是薛晏西助我去的西城门。你央他带你去见十一哥，他一定会帮你的！”
　　我真是目瞪口呆，表示从未见过这么积极给自己戴绿帽子的人。再联想白天里薛晏西狠厉的做派，觉得他怎么也不像是这么喜欢给自己戴绿帽子的人。
　　我讪讪一笑，觉得平阳这孩子纯真的傻了些，也不欲反驳她，便转而问道，“你既然已能附身，你随便附身到他身边的哪个人身上，都能直接问他，何必要揪住我不放，多此一举呢？”
　　平阳的脸色赧然，“咳……我还没那么大的本事……上次只附身那小贩一下，便被弹出来了……”
　　“那你还说附身我“我的声音登时拔高了一个度，”你骗我啊？”
　　平阳谄笑着凑上来，“阿引，你最善良了，不会在意我小小的谎言，定会送佛送到西的，对不对？”
　　“……”我表示不想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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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城大理寺乃是复核各地刑狱重案之地。各地衙门与刑部的重案均会汇总到大理寺复核。此次曹文一案事涉京城布防图，皇帝震怒，直接下旨由大理寺全权负责。
　　说白了，大理寺其实也会承担一部分刑部的职能。故而这大理寺公堂其实与衙门公堂很是类似。大堂之上，明镜高悬的牌匾高高悬挂，牌匾之下便是主审人的桌案。
　　如今这案几之后，薛晏西身着官服端坐在黄花梨木椅上，好整以暇的盯了我足足一盏茶的功夫，直盯得我满身的鸡皮疙瘩。
　　我只得再次重申：“那个，薛大人，这密报的确是我捡到的……我这不想着为国为民，为大人分忧，就赶紧过来了……听说有一千两的赏金…”
　　“我劝你实话实说，这大理寺的刑具可不是摆设，还望小道长莫要让自己受皮肉之苦。” 薛晏西语气平稳的截断了我的话头，极是让人不寒而栗。
　　我想起昨日亲眼所见，丝毫不怀疑他会对我用刑，顿时便起了一层白毛汗，“薛大人，不是我不说，只怕我说了，您未必肯信。”
　　“信不信是我的事，说不说是你的事。”
　　我瞧着他那张冷冰冰的脸，心里腹诽白瞎了一张俊脸，却也不敢造次，只得将始末原原本本讲了一遍，只说的我口干舌燥，却见那薛晏西低着头看些什么，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明显是不信。我郁闷的住了口。
　　薛晏西见我终于住了口，方抬了眼，“你可知我们为了你手里这份密报花费了多少精力和心血？一个月之前，布防图自兵部被偷，我们排查锁定了不久前才被革职的曹顺，一路追到开封才将曹顺缉拿归案。严刑之下，曹顺招供偷盗行为，并供认出已将布防图转手卖给了细作曹文。为了捉到曹文，我们又在黑市蹲了小半个月，这才终于发现了曹文的踪迹。”薛晏西停顿片刻，嗤笑道：“而你却告诉我是曹文的鬼魂带你去拿了他藏匿的布防图？他死都不肯供出来的东西，竟然这么轻而易举的告诉你。你当我是三岁孩童，让你耍着玩吗？”
　　“你们那一套我不懂。但曹文本已隐退，想要做个普通人。岂料他的儿子患了重病，急需银子，这才出手做起了见不得人的老本行。他落在你手里，便是死路一条，自然不能告诉你京城布防图的下落。但他若告诉我，我就可以换了赏银替他去给他儿子治病。城南慈安药铺，你一查便知。”我其实内心已经是不耐烦的了，但是碍于薛晏西的淫威，我实在是不敢放肆。

　　薛晏西只向身边那个候着那名大理寺正递了一个眼神，那大理寺正便领命去了。薛晏西复又看向我：“我最后再奉劝你一遍，实话实说，或许我可留你一条性命。”
　　“我说的是实话……”
　　“来人呐。”薛晏西只淡淡吩咐了一句，列在大堂两侧的衙兵便齐刷刷的喊道：“在！”
　　声音如此洪亮，登时吓的我一个哆嗦，再看薛晏西的表情如此冷漠，我毫不怀疑他接下来就会吩咐下人对我严刑拷打或是痛下杀手，心中一急，只好连平阳也一股脑抖了出去：“平阳你总还记得吧？她说是你帮她去了西城门！”
　　薛晏西脸色微微变了一变，沉声屏退了左右，这才眯着眼打量我，“这件事不可能有人知道。”
　　“所以我没有说谎。”
　　薛晏西紧盯着我的眼睛，问道：“所以，你现在是说你也见到了平阳的鬼魂吗？”
　　“不错，人死之后，魂魄应入黄泉，若凭执念逆天残留人间，将化厉鬼。道士捉鬼便是由此而来。平阳一心想亲口问问萧十一当日为何没来西城门与她汇合，迟迟不肯入黄泉。”
　　薛晏西的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说出的话却毫无感情，“为何？萧十一已官至左金吾卫大将军，她还问为何？”
　　“是，我也明白，只是平阳当局者迷，若得不到萧十一亲口承认，怕是平阳绝不肯离开人间的。”我略一迟疑，又道“更何况，我一直很好奇是谁保荐了萧十一呢？这和平阳又有何关系呢？”
　　薛晏西只是望着我，并不说话。片刻后方道：“看来道长平素并不关心朝廷之事。这朝堂中人怕是无人不知这萧十一是中书令薛大人的门生。”
　　“中书令……”我诧异道，“是你！”
　　薛晏西脸色淡漠，“当年圣上指婚，我奉旨迎娶平阳。却未料平阳私下求我退婚。我一方面知晓朝堂上的婚姻不容放肆，一方面却也厌烦这种利益性的联姻。何不让平阳试试抗婚会有何下场呢？”他声音蛊惑，噙着笑意反问我。“所以我答应助她与萧十一私奔。”
　　我吞咽了一口唾沫，逼自己冷静一点，顺着分析道，“但你又不甘心平白被戴了绿帽子，丢了薛家的脸面。所以你一面帮助平阳与萧十一私奔，一面又对萧十一许以高官之位诱他离开平阳。薛大人可真是心思深沉……”
　　“利诱…未免太严重了，我不过是提供了另一种选择不是吗？平阳是要私奔还是抱憾嫁入薛府，萧十一是要与平阳私奔被追杀至天涯海角还是官至左金吾卫大将军，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我心知我无法辩驳，人心的善恶岂能如黑白划分的如此分明？“事已如此，薛大人可否请萧将军至城外莲花观见平阳一面？让他编个好些的理由，让平阳好生离开。否则，平阳久久徘徊人间，化为厉鬼也是麻烦的很。”
　　“我有何义务这么做？”
　　“平阳说你是个好人……”
　　“刚刚我已经解释过缘由，你还觉得我是好人么？”薛晏西像是听了一个笑话，笑着反问道。
　　我被薛晏西噎的说不出话，只得可怜巴巴的望着他，期盼他良心发现。望了一会，发现他果然没什么良心，完全不为所动。而且我于薛晏西而言确实没什么筹码可言，可是这样回去又实在无法向平阳交代，一时之间，我站在原地，不知该作何行动。
　　不料薛晏西却主动开了口，“薛某结了眼下这案子，还有一件要案要查，若道长愿尽绵薄之力，薛某或可将萧十一带到平阳面前。而且，若道长能提供些有价值的线索，还会有丰厚的赏金。”薛晏西声线清冷却蛊惑，虽然残存的理智告诉我最好不要和这个人打什么交道，不过又觉得我孑然一身无牵无挂，跟着薛晏西既能小赚一笔，又能帮平阳了却心事，便是吃亏也亏不到哪里去。
　　我脑子里转了几个念头，便道：“小道士虽不才，但薛大人若有需要在下的地方，那便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薛晏西满意一笑，转身欲离去。我见状急忙弱弱的提醒，“那药铺的小学徒，你不要为难他…”
　　薛晏西回头望了我一眼，表情有些晦暗不明，“我大理寺并没有为难普通老百姓的癖好。小道长尽可放心。”
　　“那一千两银子……”
　　薛晏西挑挑眉，扬声道：“来人呐，带道长去领赏金。”

　　我如愿拿到赏金，行至城南慈安药铺，在附近寻了个僻静处，这才撑开了随身携带的油纸伞。伞影之下，正是曹文。
　　“我这便将银子送去给曹衍，你可在这远远的再看他一眼。只是你要答应我，一旦了了心愿，便即刻离开人间。”
　　“小道长放心，为了阿衍，曹某也绝不会食言。”
　　我点点头，便要向慈安药铺走去，却被曹文又唤住了。曹文似乎在强忍着眼泪，“还请小道长转告阿衍，做个正正经经的普通人…莫要再好奇我的事……”

　　又是普通人。长辈似乎都很热衷于让我们做的普通人。
　　但其实，我觉得我天生阴阳眼，很有拯救天下的潜质啊。

　　我收回胡思乱想的思绪，对曹文郑重点点头，向慈安药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