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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赔了自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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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二人已离去,周长宁狂跳的心暂且在胸腔里平静下来,她明白至少今日是全然无事了。
但质子一事终如悬在她喉头的一把利刃,三日内步步逼近,她犹豫自己究竟能不能想到合适的对策。
重生之后占尽先机,可与周琮对峙的第一个回合,一招不胜,眼看着就要满盘皆输了。
……还是先回房同大哥道歉罢。
她恹恹地推开门,周仪正坐在床沿抚着后颈看她。
“哥哥,长宁知错了!”周长宁抢先开口,等着大哥的责骂。前世她总闯祸,烂摊子还要留给大哥收拾,今生她想诚心想帮哥哥,却又做错了。
“知错就好。”周仪并无怪罪。
周仪心道小妹往日行事虽然恣意,但不至于像今日一般不明事理。自醒来后他就一直反复思索昏睡前小妹之言,明白了什么。他不知小妹从何处得来周琮的计策,但这计划似乎着实可行。
他想再和周长宁详细讨论一番,却担心贸然从小妹闺房出现解释不清,便吩咐房中内侍传讯。片刻后听到门外动静不小,内侍迟迟不归,随后殿内归于平静。
他约摸猜出七八分门外之事,无非是父王向小妹兴师问罪,可她怎么又给解决了,周琮表示疑惑。
周长宁提到三日之期,又将殿内之事原原本本告知大哥,重点谈及自己与周琮的对峙。
“……哥哥,这下你该信我,周琮安的的确不是好心!”
“此子心思我已知悉,多谢长宁提醒。”
“哥哥,周琮是装病,原本该他去夷国的。”
“即便揭穿周琮身体康健,但质子已定,这关系到王室的信誉,这两日我必须启程。”
周仪顿了顿,接着道:“不会有别的转机了。”
转机……周长宁猛然想到自己读过的史册,两国外交,除了质王子,也常有质王姬的。
质王姬,就是和亲。
和亲?或许是个办法。
但听闻夷国年轻的君王为人狠厉残暴,月前曾攻占一小国,国内有王室不从,他竟将此人头颅割下,高悬在国都城墙上七日。
况且两国相交,作为人质的公子尚有机会归国,而嫁出去的王姬往后只能以别国为家。
……大哥必不会允许自己舍身。
周仪见小妹半晌没答话,神色也不大对,安慰道:“还担心什么,你我既已识破诡计,还怕他不露马脚?”
周长宁闻言回神,已暗自拿定主意。她抬眼望向大哥,轻声道:“哥哥三天期满再走罢,长宁还想同哥哥多聚一聚。”
周仪应下,又道:“此去夷国,定会小心,你且等我平安归来。”
送走大哥,周长宁得空继续考虑和亲之事。
她须得请奏父王,父王同意后会将此事交与诸大臣商讨,商议结果出来再由专人撰写文书。先不说周琮会不会从中作梗,就是顺利走完这一套流程,三日已经过去了。
……除非她先斩后奏!
是日申时末,周长宁乔装改搬成内侍,溜出了彦王宫。
酉时正,她准时来到夷国使臣下榻的驿馆门前。
她打探得知,守卫酉时换班,约有两刻钟的时间驿馆外无人看守。
时间紧迫,由不得她踯躅。
咚咚咚——
使臣闻声开门,见门外的年轻内侍脸生,并不是寻常接见自己传递消息的那位,向其询问来意。
周长宁朝着使臣拱手致礼,道:“今晨一事,吾王表示歉疚万分。”
使臣回礼,心道方才彦文公晌午已派人表达过歉意,并说明太子近日又要事缠身,请他暂留三日,怎么现下又有人来了。
周长宁双手奉上一卷竹简:“大人看了便知。”
使臣接过,展开一阅。
竹卷上内容无他,是彦文公请求两国联姻。
“这便是吾王与诸大臣决议的结果。”
使臣常年负责与彦国往来诸事,一眼认出竹卷上俨然是熟悉的字迹。为防止他人矫拟外交文书,负责起草的专员字迹都异常独特,难以作假。但字迹只是次要,王印才是关键,这份文书没有印鉴。
“只是这没有王印……”
“大人请看右下方吾王的签名。”周长宁以公事公办口吻冷静道,“启用王印程序繁琐,吾王恐误了大人的公事,便吩咐小人带一句话。吾王说,‘见签名如见王印’,大人不必担心。”
周长宁面上冷静,实则内心焦灼。文公墨宝闻名天下,铁画银钩的“周昱”二字寻常人模仿不来,辨识度奇高。但以签名代替王印,旷古绝今怕也找不到第二份,只怕面前这人不信……时间已然所剩无几了。
使臣见此一愣,稍作迟疑,道:“这怕是不妥。”
周长宁心道糟糕,正欲再编个瞎话解释。
只听使臣又道:“不过此事确实紧急万分,虽于理不合,于情而言,想必吾王也能理解。”又连连称赞彦文公当真是雷厉风行。
周长宁才松了口气,催促道:“灵朝城门戌时正关闭,小人不敢耽误大人时间,还请大人速回去转交尊王。”
使臣当即告辞,收拾行李离开。
望着城门外车马扬起的尘埃,周长宁解开头顶包巾狠掷于地,心道自己终于为哥哥做成了一件事。太子不用再出使夷国为质,也不会因自己而掣肘。
她善仿字迹,晌午差人窃得与夷国外交文书的备份,花去两个时辰有余模仿出一封挑不出端倪的文书。至于文公签名,她自幼悉知父亲字迹,信手拈来。
周长宁回到驿馆附近,发现门口守卫此时换班归来,她只能绕道而行。
外交使臣除非有要事,否则不必早朝面君。驿馆内设施齐备,也无需与外界交流过甚。想来夷国使臣已然离开一事,暂且还不会传到朝堂之上,她还能再瞒大哥和父亲几天,届时便全然没有翻盘的可能了。
*
周仪信守诺言没有提前离开,一向规行矩步的他甚至没去面君,只修书一封转交文公言明愿意一己承担责任,希望父王不要怪罪小妹。
两日里,处理公事之余,他抽空去韶华殿与周长宁相聚。起初兄妹二人还有说有笑,到后来又免不得说一些离别的酸话。
周仪觉得小妹举止言谈异常,好似二人真的从此天人永隔一般,未免过于悲观了些,只能解释为小姑娘的离别愁绪。
……
冬月初八,三日之期已至。
卯时三刻,尚申殿。
周长宁又跪在了正在用早膳的彦文公面前。
文公正捧着茶盏闻香观色,一见是她,想着小女此次前来应该又是作往日言论,更是气不过,摔了手里茶盏。
滚烫茶汤溅在周长宁浅色衣裙的下摆,溅出一片深色。好在外衣厚实,她也无甚感觉,继续向父王行礼。
“你走罢,寡人不会同意你的无稽之谈。”
周长宁又行一次大礼,顺便打好腹稿,将矫拟文书请求联姻之事囫囵说了一遍。
言毕看着端坐的父亲正攥紧拳头,她估摸父亲定在后悔方才茶盏摔早了。
彦文公震怒,忙唤来侍卫去拦截夷国使臣。
“父王,来不及了,三日前他就走了。”
“……你!”
彦文公他年过不惑,只有一名王姬,又是先王后所出,平日多有宠爱,他后悔自己是不是将小女宠过了头,竟捅出这么大的篓子!
矫拟圣意,干涉外交,这两项都是当诛之罪。
“此事可有外人知晓?”
“回父王,绝无。”
文公稍作冷静,却仍不能相信小女胆大至此,猜疑幕后有人指使。
“谁教你这么做的?可是太子?”
周长宁闻言一惊。
她行此举,既得利益者只有太子。她确实是为了太子的利益,只不过不是权位,而是生命。恐怕此时父王并不是这样想……她又闯祸了,不仅没真正帮到哥哥,反而消弭了父王对他的信任。
她忙道:“启禀父王,此事与太子毫无干系,哥哥并不知晓。”
“一派胡言!”文公全然不信,命内侍传唤太子进殿。
周长宁焦灼万分。
周仪及至尚申殿内,见文公脸色铁青而周长宁跪地不起,忙跪下行礼,道:“孩儿已收好行装,早朝后便可出发。”
文公朝他发怒:“你干的好事!”
“孩儿愚钝,请父王明示。”
“你那好妹妹要将自己嫁去夷国!”
周仪愕然,登时明白过来,忙道:“父王万不可答应妹妹的无理要求!”
彦文公见太子还敢抵赖,怒掀了桌子。
“父王息怒,此事当真与哥哥无半点干系,全是孩儿一人所为。”
她又转头向周仪解释一番。
周仪方明白过来小妹这几日的怪异行径,面无血色。
“孩儿不能以自身言行约束妹妹,请父王重重责罚。孩儿愿往夷国为质,毫无怨言。和亲一事——”
“晚了!”
彦文公见太子不似撒谎,怒气却没有平息,又道:“即日起革你御史一职,不得上朝,也不允许求见寡人!退下!”
周仪离开尚申殿。
周长宁面如土色,若太子没有官职不理朝事,根基尚浅……
“父王——”
“你有什么资格替他求情!”
周长宁朝父亲重重磕头:“孩儿不肖。”
盛怒过后,彦文公平静下来。既然决计不能被人知道外交文书乃王姬伪造,那就只能信守诺言。他深知若一国之主请求联姻又没有过分的附加条件,对方国君没道理不接受。
木已成舟,覆水难收。
彦国都城灵昭距夷国都城桓奚约小半月车程,若诸事顺遂,下月便会有夷国礼官来此商议,年前王姬便得离开。
他只能接受。
但毕竟是挚爱所出,夷庄王并非良人,他又怒又心疼。
“你且回去待嫁罢。在夷国来人之前,不可离开韶华殿半步!”
于是周长宁被禁足了,除非饭食不能与外界联系。唯一的好处是,她不需要面对周仪,待期满禁足令解开,估摸着哥哥气也消了,不会再责怪她了。最大的坏处是,她全然不知朝中动向,不知父王怒气消后,哥哥可曾官复原职。
转念一想,太子一向兢兢业业,是朝中栋梁,想来也是无可替代。过几日父亲便会收回成命罢。
……
腊月初一,夷国使臣出现在彦国朝堂之上。
众臣知其来意后哗然一片。
近日来太子没再现身于朝堂之上,都道太子已然前往夷国,谁知王姬竟也要与夷国和亲。太子与王姬同时为质,史无前例,莫非夷国强大至此一心要与彦国交战,才提的这无理要求,王上竟答应了?
却见彦文公面上没露愠色,端坐不动,众臣似乎从他的眼里找到一丝……解脱?
现任御史周琮不动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