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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Chapter 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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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吹得纷飞的花瓣,
并非为了将来的果实而生,只是为了一时的兴会。——摘
“好啊!好啊!一个堂堂副处级的支队长!徇私舞弊!公然向执法人员行贿!我看他王伟强是不想要脑袋上的乌纱帽了!!!”
“赵局,这事老王的确办得糊涂,你这么处分,合适。但他就是这么个直肠子的脾气,你也知道,自打旧城区开始拆迁,他老父亲闹腾得没完没了,他夹在中间左右不是个人,实在是……”
“实在是什么?试图阻拦执法的是不是他?往执法人员手里塞钱的人是他不是他王伟强?还冤枉了他不成?知法犯法!罪加一等!市局刑侦队支队长啊!人派出所拘了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分局局长一个电话打到我这里,哼哼,你们真是够能耐的啊!”
“这事儿也是大兴区分局那边儿不懂事了,多大点儿事啊,人放了就完了,老王自己面子上也下不来,哪还敢多说什么?他们这还一本正经给报上来,这不是成心给大家添堵吗?”
“不报上来?不报上来他姓冯的一个分局局长怎么往上爬?我交代过多少次了,大兴区那边一点问题不能有!这可好,撞人枪口了,你们自己炒的豆,自个儿端着吧!”
“是是是,老王家那祖宅拆迁的事我亲自去处理,绝对不耽误大兴区改建计划。赵局,你也消消气,这事儿闹不大,我看等过几天也就……”
叮铃铃——
“你少当和事佬!喂,我赵国龙。”
一大清早,蓟城市公安局的房顶都快被掀了。
这通电话算是来得及时,拯救了在办公室里挨骂的副局长,也拯救了外面大气不敢出的“围观群众”。
昨天,天河区商业街暴力砍人案还热乎着,差不多同一时间,大兴区又出一事——市局刑侦队支队长被人扭送到大兴区分局派出所里去了——大水冲了龙王庙,实在令人哭笑不得。但跟约好似的一出接一出,愣是把这位赵局长给活生生气成了高压锅,哪哪儿都在冒烟,一不留神就要爆炸。这时候,所有人都恨不得找个洞把头埋起来,别被赵局注意到,免得一个不顺眼就遭了池鱼之祸。
可偏偏,就有一个不怕死的要往上凑……
“老大,你胆儿也太肥了!都这样了还去啊?”一个头发跟被二踢脚炸开了花的男警察捏着嗓子说。
旁边另一个男警察立刻点头,轻声说:“要不等大会完了再交吧?”
“明天早上案情汇报不在我桌上,你和王伟强一起卷铺盖走人!”叶煊压着声音,声情并茂学了一遍昨天下午赵国龙在办公室说过的话,末了,伸出手指一弹胳膊下夹着的文件袋,“哥们儿还指着这乌纱帽养家糊口呢!开不得玩笑!”
说起支队长王伟强,炸毛小青年忍不住八卦:“王队这次真完啦?”
这话题一打开,谁还忍得住不说两句?办公室外的长走廊顿时成了八卦据点,几个胆子大的男警察凑头一顿点评讨论。
“可不是?没看见处分都贴外面了。停职。”
“哎你们说,王队怎么想的?三条中华就想行贿?拆迁办那帮孙子都不够分吧?”
“你以为都跟你大烟囱似的?不过这也亏得王队拿得出手。”
“王队这是晚节不保啊!毁三条中华手里了?亏!太亏了!”
“我看不只是中华的事儿吧?王队到底动没动手?那几个分局派出所的小民警不能是他对手吧?”
“要是王队年轻时候那肯定没得说,现在嘛……”
“哎哎,都给我差不多得了啊,还没完没了了!”叶煊打断他们。
“老大,我们也是关心局里的人事调动。”炸毛青年舔着脸笑了一下。
“关心人事调动是吧?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调你们去二队出外勤?”叶煊道,“都他母亲的给我干活去!”说着一脚踢一个,把一堆人往走廊外赶。
有几个被踢了,捂屁股嘻嘻哈哈跑走,也不再多说。这个炸毛小青年灵活躲开这一脚,绕到另一边说:“老大饶命,饶命!我看你准备进去英勇就义,这不是来送送你嘛!”这熟练程度,一看就知道平时经常被踢。
“送送我?我降龙十八掌,先送你去香港……”
“出去!你赶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来我面前晃!”赵国龙的咆哮声再次响起,吓得炸毛小青年一溜烟就跑了,叶煊站在原地“切”了一声,抖都没抖。
也是,这点怒气值对他叶煊来说,就跟闹着玩似的。
叶煊自打进了市局,他这我行我素、不着四六的脾气可算是把赵国龙等一干市局领导气得够呛。隔三岔五就要被拎进办公室“教育”一顿,每月必须在大会上点名批评一次,换别人早羞愧而死,叶煊呢?
“你们别看赵局成天怼我,他老人家可宝贝着我呢!”
全市局:……
可他这话你还真没法反驳。因为叶煊的确是块做刑警的好料子。
仿佛是个多动症加表演型人格,永远不知疲倦,永远不嫌麻烦,也永远不按套路出牌,除了他自己,谁也摸不清他脑子里想什么,因此屡立奇功。最近一次是半年前,三省联合的禁毒大案,他也不知道走的什么歪路子,传言收网的时候自己捅自己一刀,肠子都快掉地上了愣是凭着这股子不要命的流氓气,把省里逃窜了几年的贩毒团伙头目给抓住。其中细节没人讲得清楚,但“叶煊”这名字,终于靠他自己在省里一炮打响。
于是乎,年仅二十八周岁的叶煊,成了市局刑侦支队副支队长。
可这会儿,这位上天闹过天宫的副支队长,夹着他的案情汇报,穿着一身整洁干净的警服,笔挺地站在走廊里,让人不得不承认:他要是但凡“正经”点,大概也不必做刑警了,靠脸吃饭能吃八辈子,谁还成天出生入死的。
门打开了,被骂的狗血淋头的副局长一出来就和叶煊照了面,顿了顿,又无奈又尴尬地摇头。
“陈副,你别往心里去,赵局不是冲你。”
陈宗一瞥他手里的东西,也没问,只是伸出一根手指,隔空点了点叶煊,“你可警醒着点儿!”
“知道了,大哥。”叶煊冲陈宗也来了个wink,不等陈宗训他,开门就进去了。
陈宗刚刚过了“不惑”的年纪,按理说叫这一声“大哥”也没什么错,何况警队里私下都是些称兄道弟的家伙。但这都什么时候了,愣是被叶煊这一句叫的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末了只能又是一阵叹气摇头,仿佛哀叹国将不国矣。
一个老实巴交到近乎死板的支队长,默默无闻多少年,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不知怎么就成了支队长。一个不按套路到放荡不羁的副支队长,做事就跟自带炮仗一样,走哪儿都噼噼啪啪没完,也是不知道怎么就坐上了这位子。两个人却还刚刚好互补优劣势,这才把市局刑侦队撑得有滋有味。
“赵局,案情汇报,您过目。”叶煊倒是个有事说事的主儿。
赵国龙没接,侧着身子站在桌子旁喘着粗气。
看他没看自己,叶煊撤掉一只手,单手把文件袋往桌上轻轻一放,说:“那……我出去准备下午大会了?”说完等了一秒,转身就走。
没走出两步,赵国龙开口了,“让你走了吗?”
叶煊二话不说回头,笑容满面一气呵成:“我看门没关好,过来关门。”然后转身站好,等着暴风雨的洗礼。
“天河区的案子今早转到市局了,你反正也插了手,接着办了结案就行。”赵国龙说这话倒是没带脾气。
“得令。”叶煊心里有数,这案子死伤这么多人,社会影响不好,迟早也是要转到市局来的,何况自己好死不死还“见义勇为”了一回,分局正好名正言顺交上来,“正好小周昨晚初步给我汇报了,这个钱东亮就是一无业游民,受了委屈吃了苦,觉得老天不开眼,脑子一热来报复社会呢,在审讯里一坐,指不定怎么哭。这案子审起来容易,交给我,您老把心放肚子里就行。”
赵国龙抬眼看了看叶煊,没说话。
哄得人服服帖帖没了脾气,也算是叶煊的一个本事。要不这么多次作妖下来,领导们脆弱而敏感的神经早就被他跳断了,多亏了这本事,关键时候还能给续上。
然而,不作死就不会死。
“赵局,您别怪我哪壶不开提哪壶啊,我给求个情呗?”
“有屁就放。”赵国龙作为局长的素质和修养,在叶煊面前总是脆弱的不堪一击。
“那我可说了?王队这个人吧就那样,说好听点是老实本分,说难听了就是情商低。但这些年在市局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何况他资历摆在那儿,又高血压高血脂的,这个年纪了还撑在市局风里雨里的,我都觉得过意不去……”
赵国龙心想:你还过意不去,他一把年纪还撑着不还是因为你小子年纪不够分量,提不了支队长吗?
叶煊继续说,“老一辈人都不肯挪地方,心里要留个念想,要不死了都不叫落叶归根,王队家里保不齐就是这么个情况。他都这岁数了还能跟谁动手呢?再说就他那温吞脾气,撑死就是急赤白脸地骂几句。这事儿您看您骂也骂了,罚也罚了,是不是……”
“不肯拆迁的不是只有他王伟强一家人!凭什么人老百姓都配合着拆了,就他家不让动?大兴区旧城改建势在必行,省里都眼巴巴盯着,市里上上下下生怕行差踏错被揪小辫子,他还给我来这么一出?他不嫌丢人,我这张老脸都没地方搁!”赵国龙想起这事就来气,又动了肝火。
“动!明儿就动!谁不让动我带人去给一铲子推了!”叶煊嘴里图痛快说完,又好声好气道:“可这不是……局里人手一直就不够,二队出去协调办案,没一周回不来;一队在做天河区的案子,也抽不开身。王队这档子口一停职,得,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谁也管不着谁了!”
“那你还想怎么?出去把处分撕了?”赵国龙厉声道,“还是你叶副支队正好走马上任捡个便宜?”
叶煊疯狂摇头摆手说:“可别!可别!我再往上走,非得给人戳脊梁骨戳死!您还不知道吧?外头传我传的跟什么妖魔鬼怪似的,就差没说您是我爸了!”
“我要是你爸,一准儿在婴儿车里掐死你个臭小子!”赵国龙抄起文件袋就砸,骂完又觉得不妥,“你个小崽子嘴没把门的,我看老叶面子上不收拾你!”
叶煊一把接住文件袋,还在笑,“赵局,我没别的意思,只是问问您老人家,这停职……停多久给个准儿信?”
“你别问我的意思,刚才来电话,王伟强心脏病突发送医院抢救去了,这会儿人是死是活都不知道。”赵国龙说着又来了气。叶煊话糙理不糙,这道理谁不懂?他原本也想着走个过场就把处分撤了。毕竟不是什么大事,刑侦队办的都不是小案子,少不了要有人坐镇。再说总不能一个市级公安局刑侦支队连支队长的位置都空缺吧?
可谁想得到,一个处分把王伟强给气出了心脏病!
“什么?心梗?”叶煊也没想到。
“他要是缓不过来,我看我早晚也要被你们气出心脏病来!”赵国龙觉得自己最近一定是触了霉头。
“那大会……”这事可大可小,叶煊也有点拿不准主意了。
“大会上先别提,除了陈宗和你,局里还没人知道。”赵国龙道。
叶煊知道轻重,点头说:“那要不一会儿我偷着去一趟医院慰问慰问?”
赵国龙摇头,“陈宗去了,你老实待着吧。”言下之意,就你小子这样的去了,能有什么人道主义情怀的抚慰作用?王伟强家里那些老人家保不准也得气出病来。
“也是。”叶煊这次倒很有自知之明,“那我……先退下了?”
“赶紧滚。”
“得嘞!”叶煊刚走到门边,赵国龙又说话了,“有什么事直接跟我汇报。”
叶煊严肃认真地比了个OK,赶紧离开是非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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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了一个是非之地,又进了另一个是非之地。这就是叶煊的日常。
天河区商业街的案子让一队办得很漂亮,钱东亮从分局提到市局不到一下午,对其犯罪事实供认不讳。一队的刑警周文趁着午饭时间愣是把结案报告简单梳理了一遍,这会儿逮着叶煊做口头汇报呢。
“钱东亮,男,29岁,无业,祖籍凉州市,去年6月独自来蓟城务工,据他交代……”
“快进!这一段你昨晚说过了。”叶煊靠坐在办公室里的椅子上,翘着二郎腿,闭着眼,一副把人当声控电视的鬼样子。
周文顿了一下,忍住冲副支队长翻白眼的冲动,问:“都快进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所以说,没什么可汇报的了,结案吧。”
周文:……
等了一会儿,叶煊睁开眼想站起来去倒杯水,结果一睁眼,周文还站在他桌前,吓得他一激灵坐回椅子上,“你怎么还没走?”
周文还没回答,早上那个炸毛警察抱着一箱子就进来了,“老大,今儿我生日,先请局里同事吃冰淇淋,晚上咱自己人出去嗨呗?哟,周警花也在呢?”说着就把纸箱子往叶煊桌上一放,“哈根达斯各种口味,你们随便挑,小爷我请客。”
“吴一用,我正在给副队汇报9.16案,请你出去。”
“周美女,你对我的敌意是不是有点过了?我不就是打扰你骚扰老大了吗?你至于吗?请你吃两个冰淇淋赔罪行不行?”吴一用随手拿了一个冰淇淋递到周文眼前。
周文,刑侦队为数不多的女刑警,而且是可以出外勤那种。人长得是真的漂亮,瓜子脸,大眼睛,白白嫩嫩的,气质也好,又留着一头黑长直,虽然平时绾起来了,但也是足够警队男警察们幻想好一阵了。可是美女的脾气好像都不太好。周文也不例外。说得好听点就是高冷,说得难听了那就是:看谁都不爽,蔑视所有三米内的活人。
除了对叶煊还有点好脸色。
倒还真不是因为周文对叶煊有什么非分之想,毕竟叶煊的“喜好”她是清楚的。之所以叶煊特别一点,全因为两年前外出抓捕嫌犯的时候,叶煊救过周文。
英雄救美,现实版。
何况两人都长得跟电视剧里的人一样,又都是单身,难免被外人一通脑补。可知情人都明白,这一出“以身相许”是演不下去的。不过虽然感情上交集不了,工作上,周文可真是不遗余力在支持叶副支队的工作,从她昨晚第一时间打电话给叶煊汇报情况就不难看出这姑娘有多拼命。
而吴一用这位小青年呢,是个富二代,据说是家里早年挖煤一朝暴富,标准的暴发户人设。人热情好动,又比较中二和缺根筋,就报考了警校,幻想当警察拯救世界什么的。他和周文没什么过节,但两个人总是聊不到三句就要掐。
看他两又要掐起来,叶煊只好当和事佬,“草莓味,行,就它了,小周拿好,出去把结案报告改漂亮点,明天给我。”冰淇淋一塞,推了一下周文,“跟你一样漂亮那种。”
周文握着冰淇淋,白了一眼吴一用,算是看在叶煊的面子上才收下这冰淇淋,对叶煊说:“那我去了,副队。”
“好好,去吧去吧。”打发完周文,叶煊才看向吴一用。
“你别看我啊!她仇富心态摆不正,不关我事。再说我不来救你遭罪的耳朵,谁来?”吴一用拿了一个草莓味冰淇淋拆开递给叶煊,谄媚道:“老大你说,王队一时半会儿复不了职吧?”
叶煊接过冰淇淋啃了一口,“呸,不要草莓的。”左手拿着一支冰淇淋,右手在纸箱里找,“你什么意思?来我这儿打听消息呢?”
“不是,我是想着啊……”吴一用往门外瞥了瞥,压低声音说:“王队要是停职查办,国不可一日无君,你是不是就能……”
“吃你的冰淇淋吧!”叶煊把草莓味的塞进吴一用嘴里。
“呜呜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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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大会,一如既往的冗长无趣。
除了可以看到几个好看的未婚女技侦、交警和各部门的同仁八百年不穿一次的各色各款正装制服之外,也没什么新鲜的。大约是吴一用请全局吃冰淇淋有了作用,不少女警特地过来感谢了一番,并送上诚挚的“生日快乐”,然后纷纷转身离去。
可见,广泛撒网是不行的。
一下班,吴一用招呼着刑侦队不用值班和加班的人换了便装就去庆祝生日了。一顿饭吃到十点还不过瘾,吴一用同志仗着是寿星,连哄带骗拉着剩下一些关系好的同事准备去续场。
“还敢去酒吧啊?”
吴一用带着浑身酒气说话了:“这什么话?小爷我有钱还不能去消费了?”
“上次叶副带头在酒吧闹事,写检查还没写够?”
叶煊:……
吴一用:……
“那怎么能叫闹事。”周文冷不丁问了一句。
“周警花说得对!那不能叫闹事!我们英明神武的叶副那叫仗义出手!”
吴一用立刻赞同:“没错儿!上次……上次那小子妈的是个人渣,呸!对人家姑娘动手动脚,还给下药……被我们撞见,就算老大不动手,我他妈也忍不了!”
“但,但毕竟我们是警,警察,打,打架是违,违纪的……以,以后还是不要了。”有个戴黑框眼镜的小警察开口,一句话愣是断断续续五六次才说完。
“四眼儿,你都喝得结巴了,胳膊肘还知道往外拐?”吴一用一把楼主他,险些把人家眼镜框撞歪。
“没,没有,下,下次拘回……回派出所……我……”
“北桥就这么一说,那晚他要是在也得动手!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不是?”
江北桥只得讪讪笑一笑,扶着自己的眼镜框和东倒西歪的吴一用。
一群人勾肩搭背往酒吧走,叶煊喝的不多,走在后面抽烟。
“老大呢?老大!”吴一用一喝多就展露爆发户的品性,在酒吧门口扯着嗓子一通喊,引得不少人侧目。叶煊丢不起这人,正打算过去,余光却瞥见一个略熟悉的身影,一顿。
这不是那个秦医生吗?
“老大干嘛呢?走着!”吴一用已经跑过来接他了。
叶煊把烟灭了说:“你们先去,我就来。”然后径直往前走。
“哎?不许溜号啊!今儿我生日!”吴一用喊。
叶煊抬手冲身后挥了一下,却是跟着那个身影拐进街角的另一家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