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第九道菜:艾草青团 ...
-
半山腰,一片相对平坦的地方,绿草茵茵,阳光普照。
两块简陋的墓碑并列立在那里,坟包上纤细的草枝歪倒,木牌上的字都已经有些模糊不清了,看起来很久没有人来祭拜过了。
宁笙箫站在远处望着墓碑,踌躇着没有靠近,直到白苏苏拉了拉他的袖子,“带我见见爹吧。”
上辈子,宁笙箫同她说过。
他这辈子最遗憾的事情便是从未好好祭拜过他的亲生母亲和养父,等到他想要祭拜的时候,因为瘟疫横行县令放火烧了整个村,大火一直蔓延到山上将所有一切抹得干干净净。
这一辈子,他所有的遗憾都由她来一一实现。
白苏苏冲着宁笙箫清浅微笑。
宁笙箫垂眸握紧她的手,牵着她走到了坟包前,弯腰将坟包上的杂草一一除去。
而白苏苏也蹲下身,将一直挎着的篮子放在地上,掀开上头的布拿出一样一样的祭礼。
点燃香烛,摆好素酒,碟子里是几样时令小菜和新鲜瓜果,皆是白苏苏亲自做的,虽说素简却看起来色香味俱全,绝不是随意敷衍的东西。
最后一小碟子是六个艾草青团,圆滚滚比婴儿拳头稍小一些,里头裹着满满的红豆沙皆是甜陷的。
白苏苏听宁笙箫说过,不论是他的生母还是他的养父生前都嗜甜,大约是日子太苦,吃点甜的就不会觉得日子熬不下去了。
虽然现在不是清明,但是这个季节山上还有胡泥菜,白苏苏晨间去采药的时候顺带着摘了一些。
胡泥菜汆水后色泽碧绿,捣烂后揉入糯米粉,包好红豆沙上锅蒸小半个时辰,入口清甜黏糯又带着一股悠悠青草香,白苏苏默默想着,两位长辈必定喜欢。
宁笙箫将木牌上的字重新刻了,转头瞧见两座挨得极尽的坟包前已经烧起了冥钱元宝,而白苏苏跪在那里削瘦的身子笔直,暖暖的阳光洒下将她包裹其中,她那张娇俏的小脸是他从未见过的认真严肃。
白苏苏俯身三叩首,又跪直了对着面前的两座墓碑道,“娘,公公,你们放心,我会好好照顾笙箫在他身边一辈子不离不弃,我是他的妻子更是他的亲人。”
白苏苏的这番话是说给已经逝去的亡魂听的,更是说给面前的宁笙箫听的。
这两日的相处白苏苏能够察觉的出来两人之间总是隔着什么似的,上辈子的这个时候她和宁笙箫从没有好好相处过,如今她想弥补遗憾却举步维艰。
虽说知道有些事情不能急于一时须得细水长流,但在内心里白苏苏更希望宁笙箫能够明白自己的心意,她对着宁笙箫说不出那么多肉麻的情话却能借着旁的机会叫他心里晓得。
阳光笼罩着两人,宁笙箫就站在墓前静静的看着自己的小妻子。
凝视着小妻子坚定澄澈的眸子他的心底流过一股融融的暖意,比暖冬的阳光更加炽烈能叫冰雪消融、春和景明。
他只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敢走到这两人的墓前,不敢直视自己的过往,可他的小妻子却拉着他的手跨出了这一步。
宁笙箫跪在生母和养父的墓前,他执起与白苏苏十指交握的手,一字一句的说道,“我母亲是怀着我逃难到这里的,遇到爹救了她,她生下我便过世了,所有人都说是我害死了她。”
宁笙箫说到这,沉默了许久。
白苏苏就静静的,也不打扰催促他的。
过了好一会儿,宁笙箫才深吸一口气继续,“爹收养了我,待我和两个哥哥没有什么差别,只是再一次帮人走货的时候,他为了护住货物被鹰角山的土匪砍下了脑袋。”
宁笙箫哽咽了一下,“全家人都觉得是我克死了爹,后来村子里的人也这么觉得的……”
背光处,白苏苏转头望着他晦暗不明的表情,悄悄握紧了他的手。
这些话宁笙箫从未对自己说过。
上辈子的他永远站在高处,如一顶遮天蔽日的伞将她笼罩,稳重而又可靠,她从未想过这样只手能够为她擎起整片天空的男人也有自己的阴霾和不能触及的隐痛。
“你是上天的恩赐,无论对于母亲来说,还是对于我来说……都是。”
男人暗淡沉郁的眸倏然亮了,顷刻间又沉寂了下去了,“苏苏,我是天煞孤星,我身边的人都将不得善终,或许你应该离开我。”
白苏苏看着他,有些生气。
可到了嘴边骂人的话又舍不得说出口,她灼灼的眼里有火光跃动,“我母亲是白府大夫人的洗脚婢,被大老爷看中纳进房里颇受恩宠,大夫人嫉妒我母亲在她怀孕的时候给她下药致使我母亲难产而死。出殡的那日是中元鬼节,尸体在棺中产子。”
“鬼胎!灾星!更难听的话我从小听到大,要不是那时候大夫人病了一场有道长我的命格极重能克百鬼镇府宅恐怕我亲生父亲早就已经我溺死了!我历经百劫千难就是为了遇见你,现在你却要赶我走?”
说到最后一句,白苏苏怎么样都生不起气来,她只想哭。
不顾在先人的墓前,她扑过去死死抱住宁笙箫,“是老天爷把我送到你身边的,他舍不得我有事……你也是。”
宁笙箫心蓦地一痛,心底不知为何有一种失去挚爱而又复得的剧痛和狂喜,只能凭借本能下意识反手将她抱得更紧。
过了好一会儿,宁笙箫才松开了她,拇指的指腹轻轻拂去她眼角的泪迹,他嗓音低沉却是拼尽全力用此生最柔软的语气说,“苏苏,此生我定不负你。”
白苏苏破涕为笑,眼泪却是越聚越多,汇成江海奔腾不息。
她的手攥紧宁笙箫的衣袖,垂下眼睑,露出微红的耳垂和一段粉颈,“我们没有拜过天地,我要你在母亲和爹面前……”
“应该的。”
无人的旷野,绿茵遍地,孤坟两座,耳边是辽远的鸦啼。
宁笙箫低沉有力的声音响起。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两人一齐弯腰,脑袋磕碰在一起,白苏苏抱着自己的脑袋,含笑的泪眼凝着宁笙箫。
宁笙箫的指腹轻轻摩挲她眼角的泪痣,低笑了一声,“跪了够久了,回家吧。”说着,他将白苏苏掺起,俯身将墓前的东西整理进篮子里。
挎上篮子,牵起白苏苏的手,宁笙箫最后看了一眼两座墓碑,心底默默道,“我会和苏苏好好的,一直好好的。”
……
晚间,宁笙箫一反常态很早就进了屋子,翻出压箱底的笔墨纸砚,伏案不知道在写些什么。
白苏苏实在是好奇,悄悄走到他身后抻着脖子探头望过去,却见两张红笺,几行小字,她还未看清楚上头写的什么,忽得就被搂住了细腰带进了一个宽阔的怀里。
宁笙箫亲了亲她的额发,抵着她的额头问道,“在看什么?”
白苏苏抓着他的衣袖,两人之间身高的差距叫她只能仰头看着宁笙箫,“你在写什么?”
宁笙箫也不瞒着她,“合婚庚帖。”
白苏苏转身,只见两张红纸上写着一样的内容。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宁笙箫的小楷又是另外一番味道,与他之前的狂草有所不同,一笔一划极为郑重。
白苏苏拿起放在一旁的笔,蘸墨,写下自己的名字和生辰八字。
写完,她回头看了一眼宁笙箫,眼眸里有揉碎了的星子灼灼闪耀。
宁笙箫的大手覆在她的头上,将她的长发柔乱,“苏苏的字真好看。”
白苏苏看看自己那几个勉强能够认出是什么字的狗爬字,又看看宁笙箫的小楷,差别太大了,这个男人竟然睁着眼睛说瞎话!
她有些生气,另一只手在宁笙箫胳膊上掐了一把,“你在笑话我,我字都认不全几个。”
宁笙箫眯眼含笑,低头看着白苏苏的字非但不觉得丑反而有几分可爱,大抵在他眼里只要是白苏苏什么都是好的。
可小娇妻生气自己字写的不好看,瘪着嘴垂头丧气的委顿下来,满脸懊恼的盯着那张合婚庚帖,想撕掉那几个字又如何舍得?
越是靠近宁笙箫,她就越是像个爱娇的小孩。
“我教你,”宁笙箫握住白苏苏的手,把着她的手在合婚庚帖上写下自己的姓名和生辰八字。
两张合婚庚帖上,两人的名字凑的极近,似一对交颈的鸳鸯。
白苏苏瞪着自己的字,回头可怜巴巴的望着宁笙箫,试探性的问,“不如,你把着我的手,我们再写两份新的?”
宁笙箫却已经松开了她的手,拿过其中一张合婚庚帖收进怀里,才将另外一份递给白苏苏,“收好,可千万不要弄丢了。”
白苏苏瞪他一眼,从宁笙箫手里抢过那份合婚庚帖就朝着床边跑去。
宁笙箫只觉得怀里一空,就看见白苏苏已经掀起枕头将合婚庚帖放在了枕头底下,回头冲着他笑,“我要每天睡觉之前看一遍。”
……
两人的日子过的不紧不慢。
宁笙箫是远近闻名的猎户,即便是在冬天也能猎到不少的猎物,家里的肉食从来就没断过,还能三不五时的去镇子上换钱,换来的银钱宁笙箫全都给了家里小娇妻。
没了李家那几只吸血鬼的盘剥,白苏苏的腰间鼓鼓,除了家里的积蓄还有甜甜的桂花糖。
至于蔬菜,刚开始是靠着白苏苏每天上山采药的时候顺便采一些。但是后来宁笙箫趁着傍晚白苏苏做菜的功夫就拿锄头在小木屋的周围开垦了小片地,买了一些种子自给自足也就够了。
一个多月转眼就过去了,这天两人的小家来了一个白苏苏没想到的人。